羊\我說:
他現在才知道,地獄也有冬季。
柏格吐出一口白氣、眼皮沉重。地獄只剩惡魔跟七宗罪還有他醒著,魔人們因為氣溫突如其來的轉變陷入冬眠——幸好傷亡不多,只有幾名魔人因為氣溫極變猝死,其他都是陷入沉睡。柏格看著一望無際的白色大地,不斷輸送魔力到腳底才能避免鞋子結冰,他撐著昏昏欲睡的意識,終於到達冰地獄。
很神奇地,因為地獄全面冬季的關係,這地方不像以往殘酷,他甚至能抬頭呼吸,不怕氣管凍結,悠哉哉地蹲著調整設置在這裡的空間魔法。腦內的思緒紛飛,柏格低頭對著眼花撩亂的魔法陣喃喃自語,快要睡著時肩膀上的怪物會拍打臉頰,柏格就驚醒打哈欠。
「我又差點睡著了嗎?」他咕噥著,幻化成披肩的羌仔伸出紅線晃動,柏格不懂意思,膚淺地拍拍牠幾下。
一開始羌仔跑進來時,柏格以為是魔王的傳遞術形象改變了,結果卻是非常微妙的生物……只說是以前「憤怒」挑選出來保護她的「玩伴」,柏格十分難想像自家母親的童年或者說青春是在怎樣的地方?據說她在深淵待過一陣子?就是跟這種東西作伴?
總之,這個叫羌仔的存在,打破他對生物的認知。
他聽話將惡魔叫回來,想知道「穿戴」是什麼意思,結果看到羌仔吞噬一隻惡魔變成它的樣子,簡直像寄生蟲入侵主體取代而之,還會發出恐怖的骨頭喀啦喀啦聲,以及從骨骸中伸出細長的黑線、紅線亂揮舞……柏格整個發毛,要問他羌仔比較恐怖還是蜈蚣比較恐怖就跟問晚餐吃什麼一樣困難。
柏格打從心裡想問,為什麼母親身邊沒有比較和藹可親的生物?
他不習慣羌仔過份親暱往身上纏的舉動,不準牠爬上身就變成惡魔跟在屁股後面;至於現在會讓羌仔待在肩膀上,是因為牠在氣溫極降時硬是爬上來就不肯下去了,柏格才知道牠有抗寒效果,從抗拒逐漸轉為疑惑,想搞懂羌仔是什麼生物,能變成惡魔也能濃縮成披肩的姿態,只要紅線不伸出來,他看起來會像穿了白色骸骨與紅色紋路的護肩加黑色披肩。
樣子挺像他小時候記憶裡,母親時常披在身上的斗篷,雖然那個斗篷是真布料,絕非這種奇怪的東西……繼續穿不會有事吧?
不會跟那隻惡魔一樣被吃掉吧?
應該不會吧?
柏格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母親,她外冷內熱,總是將最好的東西留給自己,可是偶爾會有點迷糊……柏格用一隻手按壓額頭,羌仔以為他頭痛就伸出觸手按壓穴道。
「居然還有按摩功能?」他無言之間默默接受,隨著羌仔捏捏捏,柏格突然靈光一閃,摸摸下巴看著暴風雪陷入沉思。
數百年過去——
當魔王睜開眼時,感覺到強烈的噁心。
那種噁心並非源自身體內部而是外在太多刺激造成感官負荷,彷彿所有事物都在拼命擠過來想展現自己。魔王將感知封閉、全身毛細孔被針插的感覺才消失,她動動僵硬的身體,低頭看地上的七道魔法陣跟核心都已消失不見,只剩下她用來當渠道的褐色血跡。
這感覺非常不一樣。
魔王變出一面鏡子,然後凝聚魔力,身體不再因為宗罪之力被扭曲成異形的型態,反倒維持原狀,只有眼睛變成鮮紅,就像「憤怒」被打回人形以及怪物時的鮮紅瞳孔。
「嗯?」
她很快感受到背部有些不同,皮膚異常癢癢的。魔王皺眉讓力量舒展出去,三對巨大黑翼展開,每對都足以將她整個人遮住,貌似墮天使的姿態。
背後長翅膀跟巨骨手的感覺相似卻不同。
巨骨手要分出意識操控,翅膀卻是下意識,就跟生命不會注意自己什麼時候呼吸吐氣,很自然地知道該怎麼做。
她將翅膀消去,閉上眼就能看見地獄的環境,除了太遠的地方只能窺視大概輪廓,魔王猜神看世界也許是這樣?祂能看清楚周遭環境,可是有極限。
手一揮,鏡子消失。魔王直接將自己傳送回地獄,她深呼吸,總覺得在吞噬力量時好像有看見什麼不重要但是很神奇的事情……嗯,很好,吞噬真正的宗罪之力不代表記憶會變好,但是她記得有件要事必須做。
魔王甦醒後第一件事情,對地獄下令封閉邊界。
熾天使可以跑進來,是因為她以前打破邊界沒有修復、外加柏格亂割空間帶魔人移居進來,雖然肉眼看過去都自動癒合了,但是魔王現在的力量能感受出地獄邊界存在許多裂縫跟缺口,她將魔力餵給地獄,填上那些裂縫。
「創造門會比較好?」
感受到地獄的提示,魔王將力量凝聚在腳底後一個踱步,魔力瞬間往下灌輸並迅速擴散到整個地獄。她選擇冷、熱極端的中心點創造出平衡磁石,冰地獄的中心點立刻湧出巖漿核心、熱地獄的中心點立刻結冰出現一顆解凍核心,兩個自然之力被迫壓縮聚集,再往各自的方向噴發,成功於地獄中心連接出一道帶有黑氣的透明門。
這樣不只創造唯一能進出的門,也讓地獄的環境稍微平衡,宜居範圍擴大。
「柏格不知道怎麼了。」想起兒子,魔王過意不去,腳一踏就鎖定位置傳送回主城。
到達的瞬間,她訝異地睜大眼。
過去雖然說是主城,但也只是貧瘠的巨大石堡跟一排排石屋,在靈界是沒有領主想進駐的邊遠之境,這種一堆樸素石頭的建築說它看起來很適合鬧鬼都是稱讚了;如今的主城才是真正的繁華城鎮,讓她想起人類最繁華的首都,這裡的程度簡直能比擬,天上甚至還有幽靈馬在飛……她扯嘴角,那肯定是羌仔曝露亡靈領域的位置,故意讓自己的天敵被馴化來拉馬車,魔王不曉得該佩服羌仔會報仇,還是真的一定要自己消失一段時間,柏格才會爆發性成長。
以前的王國也是這樣,離開後回來,爆發性成長。
魔王從一開始就消除自己的氣息,所以她的歸來沒有引起注意,能悠哉地逛大街。
街道最大的轉變是多了貨幣,魔王挑眉,地獄是能產出什麼拿來跟靈界交換?石頭嗎?她隨手一揮摸走別魔的錢看,不是靈界的通用貨幣,是地獄自己的幣值,魔王看完塞回魔人的錢包裡。
她繼續欣賞沿路的改變,看到廣場中心有噴泉時停下腳步,水的問題解決了?
魔王認真思考自己再消失一下,柏格會不會培養出能跟天使對打的惡魔大軍?
覺得都欣賞夠了,魔王才回到城堡裡。裡面的景色幾乎快認不出來,不再只有石頭冰冷的溫度,多了一些肖像跟雕像還有裝飾用布簾,唯一讓她停下腳步的,是那幅畫。
很久以前,她在伊曼達的意見下去博物館看到的畫像。
宗罪代言人與白巫師並肩,她們親暱相依,儘管自己眼神靜如死水,卻夾雜一層淡淡藍光;儘管她清澈蔚藍,卻在無瑕之中多一道凝聚的光彩。魔王下意識摸向畫中被搭肩的地方,只剩日夜累積的傷疤留下。
她還記得,那雙眼神述說的愛,勝過千言萬語。
魔王摸著胸口、垂下頭。
晚風輕拂臉頰,祂才意識到過於安靜。睜開眼,原本在開心捏雲朵的小天使正一臉呆呆地看著遠方,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淚流。
又一次。
又一次。
又一次。
不論過去抑或現在,即使反覆洗去記憶。
她為什麼總是能想起被封印的情感?
為什麼?多米猊卡。
妳明明是我的心臟,卻總是為了她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