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夢境的終點,女王給予的證明
進入深夜時分的極北小鎮安靜出奇,被人們捨棄的破敗教堂內不久前閃耀冰寒、灼火,以及深淵的代表色,另挾帶使建築物出現震盪的能量後,這些過場如曇花一現般消失,回歸寧靜。
這裡已空無一人,不,在丹特爾.琴薩消逝於虛無的吞噬後,尚有一個看似人類形體的影子,然而,它那痛苦跌坐在的主人並不願承認自己尚屬「人類」生命體的事實。或許該說,使她逃避這個念頭的結果已然成真,如今即使她認為自己還是人類,似乎也無法說服潛意識對己身的厭惡。
她甚至認為,在能力覺醒那瞬間,就注定要被這個世界屏棄。畢竟,她做了諸多無法挽回之事,即使是遵從預言者提及的「命運」。
她是即將新生的魔王,人類第一個文明時間軸中首次覺醒的超能力者,擁有顛覆世界法則存在的能力,並扮演歷史變革者之一的關鍵角色,最初之女,敏爾雷遜.華特.法斯特。
此時她獨身一人倚靠牆邊,兩眼無神看著窗外高掛天際的皎潔明月,虛弱的用手抓住的臂膀仍微微發出顫抖,只不過,那些屬於她力量一部份的暗黑物質依舊不斷從身上流洩而出,她的身周壟罩著無法化開的黑色薄霧,以僅剩的力氣勉強抵抗能力再次出現失控。
她全身佈滿汗水,失去所有的她看起來狼狽又可憐,單薄身形於這處空蕩環境中更顯孤單。只不過,即使已成「魔王種子」,她仍保有避免這個地方被力量毀滅的理智,就算她至始至終沒有走出教堂,但她知道這塊土地上並非只有這座建築。
因為方才她已透過窗戶知道不遠處有一座小鎮,假如她的力量再次失控,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包括丹特爾.琴薩在內,前不久的交鋒釋放出魔法與超能力的生成物,錐冰、烈火,還有……人類,也是她所認識,卻成了死屍的故鄉居民,這些東西也隨著丹特爾.琴薩,最後被其所召喚出來的「黑鹿」給完全吞噬了。
但她隱約已察覺到自己的力量恐怕不是只有「吞噬」這麼簡單,雖然自被轉移到這間教堂來之前的種種,確實僅一再上演這個動作。
不過,如今探究自己能力本質似乎已沒有意義,或許琴薩家族的出現與犧牲,都再再說明了面對既定的事實,渺小的人類也僅能去接受它,即便無法接受,也無能為力。
丹特爾稱之為命運,只是在敏爾雷遜眼中卻認為那不過是毫無作為;也正因為毫無作為,所以命運才可以對自己為所欲為。
年幼的敏爾雷遜尚不知丹特爾所指命運,是以己力奮力抵抗仍無法改變結局後的消極,那是看淡積極之餘的失望才會出現的想法。
此刻的敏爾雷遜雖然受琴薩家族之人,丹特爾在與她接觸過程中「共感」能力的影響,以才六歲的孩童年紀理解了許多艱深難懂的語意辭彙,甚至提前知道了魔法與能力的存在,然而,其心智年齡並未隨之成長,所以才會認為只有抵抗命運才算得上具備改變它的資格。
當然,這樣的想法直至往後每個時間軸文明中的人們心中一直都存在著。對於宿命、命運的探討也如永動機般,成為哲學上的思辨。
正因琴薩家族所崇拜的先知──白棘女神,芙希.琴薩早已綜觀諸多人們、家族、國家努力對抗歷史命運的片段,如此,她才能如現代拉普拉斯的惡魔望見每個故事章節的結局,進而成為家族成員,琴薩家族所在故鄉的當地人們口中的先知。
乍看之下,敏爾雷遜的觀點挑戰了芙希與丹特爾看待命運的態度,然而她卻不知道──
琴薩家族後人之所以順應女神的預言,正是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扭轉命運」!
所以,那個人到來了,自未來出現,被敵方、穿越者,甚至是敏爾雷遜視為不應存在的歷史變革者,人類與狄拉克之海穿越者的基因產物──恩利.雷哲與她交會了。
並且活生生就粉碎了多年來敏爾雷遜一直想憑己力,靠著足以顛覆世界法則的能力抵抗命運──不只要搶奪三賢者陣營對抗白濁宇宙的咒文,黑目機關書;還必須剷除掉被視為歷史變革節點的恩利.雷哲,唯有消除掉種種可能性,命運才有可能出現改變。
結果,她所看到的未來,卻也是編造出來的謊言,而且是未來轉生為亞特提斯居民名為梅勒希的她,以「記憶改寫」了芙希的記憶,最後又被自己所吞噬……
不,她吞噬掉的不是真正的芙希,而是透過「共感」連結芙希記憶片段,在自己面前照本宣科道出預言內容,讓她以為真的是芙希降臨到丹特爾身上,從而得到了預言能力。
也就是說,丹特爾幾乎是完全「同步」了芙希所看見的未來記憶,進而使她產生了獲得能力的錯覺,認定了命運不會改變。
沒想到……因為想靠自己雙手改變的「命運」,卻反而成為她最大的心魔,不知不覺間,她也成了命運的俘虜,這是多麼大的諷刺。
幾乎耗盡力氣,虛弱的敏爾雷遜終於躺倒於破敗空間的地板上,她仰望窗外的潔淨明月,似乎想藉此讓月光驅散身上的瘴癘之氣,尚纏繞在其身上如罪惡般存在的能力。
下一秒,她迅速脫離回憶片段,如同戴伯爾於地下空間,將所有記憶重疊後,一股腦兒灌入腦中的狀態。
她所在的記憶空間終於成了真正的幻境,而她也首次以琴薩家族的「共感」,連結上丹特爾的記憶,知曉了所有經緯,證明了恩利.雷哲所言不假。
以至於,也使她對琴薩家族的怨恨巧妙地獲得一些釋懷。
沒錯,就只是一些釋懷,即使她藉此知道了另外一件事實。
那就是,過去/現在她所身處的破敗教堂,以及如今與盟軍的交戰之地,極北小鎮庫德瓦特,是琴薩家族來到後烏托邦時間軸後,最初、也是之後定居的地方,也可稱之為琴薩家族的故鄉。
如今這個地方已毫無活物,就像當年敏爾雷遜的故鄉一樣,一夕間所有生命消失殆盡,就連本該替她遮擋白雪的教堂也慢慢化成細雪飛散消失了。
記憶夢境終於來到了終點;記憶、過去、現在合而為一,她回到了與恩利.雷哲所在,被光芒裂解,殘破不堪的半渾沌空間中,當然,方才的種種,對方也全都看在了眼裡。
「哼!以這種像是贖罪,卻還是遵照命運安排,奉上自己故鄉,使琴薩家族僅剩尤尼斯特一人的做法就能獲得我的寬恕嗎?愚蠢的琴薩家族,永遠都只會扮演獨斷專行,自以為掌握一切的角色。」
敏爾雷遜嗤之以鼻說道,此時的她恢復成人型漂浮在這個空間中,而她也看到身側不遠處,破壞她製造出來的黑洞的始作俑者也處同樣的狀態。
兩人就像仰躺在海洋上談天的友人。
敏爾雷遜搖搖頭掃除這一閃而過的可笑想法,隨即舉起手對向恩利。只是,她確實已對身體施下指令,手卻依舊如水母觸手般漂浮著,不對,是正在扭曲著!
不只有左手,她發現身體也正處這樣的狀態。
「啊啊啊啊──你做了什麼?」
「由於這裡是妳我能力互相牴觸的過場空間,所以虛實交融的混沌尚會持續一段時間。應該說,由於妳的黑洞能力,以至於時間正處於幾乎靜止的狀態下;但又因妳我皆是施術者,所以並不會遭到力量的反噬。」
恩利閉著眼睛,語氣平靜地回答,雖然身軀也持續在扭曲、還原的循環中,但感覺他完全不在意這些。
這是當然的,因為這個局面正是他所製造出來的不是嗎?
「還有,妳剛才說琴薩家族所扮演的角色,不是和妳現在的身份重疊嗎?果然人在面對命運──」
「吵死了!你也看到我剛才的記憶了吧?」
敏爾雷遜猶如回到當初的六歲年齡,氣急敗壞地對恩利發出怒吼,情緒中挾帶祕密都被看光的惱羞。
「嗯,可能因為在這裡,被觸發的丹特爾『共感能力』也影響了我們,只不過,我想應該沒有那麼複雜,單純是因為我們同身處在這種狀態下的關係。畢竟之前我在塔皮亞空間中被梅庫西亞救出時,也同樣有窺看到對方的記憶。」
聽聞恩利雲淡風輕的說出這段過往,敏爾雷遜簡直感到不可思議。莫非,能力者之間都會有這樣的「連結時刻」嗎?
當然,對於塔皮亞這個名字,敏爾雷遜是再清楚不過,那也是她用來蠱惑艾利的「偽造身份」。
也是過去,她利用自己所吞噬掉的能力塑造出來的形象,一開始出現在艾利面前的樣貌。
「看來妳知道自己多麼可惡了吧?最初的能力覺醒者。雖然妳沒有真正的吞噬掉塔皮亞,但之後妳透過能力窺看艾利祖母的記憶,捏造了塔皮亞的樣貌;殊不知,那並不是屬於妳自己的能力,而是從頭到尾都受到丹特爾『共感能力』的影響,才能讀取被妳吸收掉的那些能力者的記憶,沒錯,你最後吞噬掉了艾利的祖母,這就是真相。」恩利自然知道敏爾雷遜正在想些什麼,語氣嚴肅的說。
面對又一個祕密被揭露,敏爾雷遜惡狠狠地瞪視恩利。
「畢竟真正回落回黑白宇宙之間,夢境空間中的塔皮亞,那時候就被梅琳給吞噬掉的。」
聽聞恩利突然這麼一說,敏爾雷遜略感震驚,因為這瞬間她也領悟到一個道理。
「果然即使是進化後的能力者,也依舊在遵循宇宙最初的造物法則,以吞噬的方式獲得更強大的力量嗎?這一點從艾米安身上其實就可以預見,不,從未進化前的人類就是不斷透過這樣的方式來壯大自己,無論是以物理還是形式上。」
「所以這是妳領悟後的道理嗎?那妳就不該有繼續猶豫的時候了。」
敏爾雷遜看了恩利幾秒後,正色開口:「你是指脫離現在的狀態嗎?」
恩利沒有回答,重新閉上眼睛,見此,敏爾雷遜再次情緒高漲。
「既然你都已經看到未來了,那就告訴我該怎麼做才能逃離既定的命運吧!少事到如今才讓自己像個局外人般!別忘記是丹特爾.琴薩,還有你帶我到這個地方來的,結果現在你反而打算束手旁觀了?我相信現在若是吞噬掉你,也只是通往既定結果,我會被三賢者給殺害並吞噬,既然這樣,那就告訴我該怎麼做啊!」
「我沒有束手旁觀,而是和丹特爾一樣,將一切應該進行的事都先做好了。也就是以白文書的雛型咒式打開這樣的局面,接下來就不是我應該做些什麼,而是──」
──我什麼都不能做。
「你、你說什麼?」敏爾雷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難道妳不知道為什麼就算可以窺見未來,但終究有許多關鍵的歷史節點是沒辦法被看清的嗎?除了是我們不具備資格,其實我想也是因為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節點也代表時間軸中的『選擇權』,就像迷宮地圖中的交叉口,身為當事人,我們不會知道自己所選的路線將通往什麼地方。
不過,能夠被窺探到的未來卻有著與之不同的地方,那正是僅有『節點不清』的狀態。也就是說,能力者就算具備能力、進入白灼宇宙,或者透過什麼方式看到歷史,也只能看到前面與結果,中間的節點與分支其實是無法參透的,只能以推敲的方式去試著連貫。之所以如此,這也是宇宙設下的法則,目前我不知道該稱之為什麼,或許是『隱蔽機制』,也是最後命運時軸中,僅有造物主能夠知道的部分。
而如何能看到那個地方,除非有可以容納全宇宙訊息的大腦,另外就是得具備如造物主的身份,或是接受資格的賦予了。」恩利洋洋灑灑說了一堆,但卻沒提到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但是身為歷史節點的變革者的我們,卻還是能被知曉?」
「因為我們不是節點,也非分叉路口本身,簡單來講,我們比較像是『領路人』,而且是一旦接受了我們的領導,命運路線就會出現修正。」
如同上課的學生,敏爾雷遜快速反思恩利所說的話。
「所以你剛才提到具備如造物主的身份或是被賦予的資格,那就是……『赫卡忒之鑰』了吧?而所謂的造物主,應該也是丹特爾口中所提的『伊甸觀測者』是嗎?」
對於敏爾雷遜迅速結合所知資訊得出的結論,恩利微微勾勒嘴角沒有多說什麼,然後睜開眼睛。
「所以妳知道我為什麼會說現在我什麼都不能做了吧?或許是即使我什麼都不做,命運仍會導向妳被殺的既定未來;因此,重點不是我給予妳意見,而是妳透過自己的參透,做了什麼,如果結果──」
「我的想法不也是被注定的嗎?」敏爾雷遜打斷恩利冷笑了一聲,接著道出自己想給予的答案。
這是自她從覺醒的那一晚後,如今如丹特爾所提到的最終選擇,假如真正顛覆了命運安排,那麼「真正屬於她的戰爭」也將展開。
與此同時,未來轉生到亞特蘭提斯的梅勒希的這個角色也將消失。
所以,既然無論做什麼都逃不出命運牢籠,那她做出什麼決定也都可以的,對吧?
「恩利.雷哲,我決定了。」敏爾雷遜恢復最初出現於眾人面前的凜然與從容,對著身側之人開口。
──我還是要吞噬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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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為毫無作為,所以命運才可以對自己為所欲為。」
感覺好像寫出的不得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