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提馬微微一笑,笑容中似乎能看見沉澱在深邃靈魂之中的不明堆積物正在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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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的清淡香氣,讓霜葉有些倦怠的精神得以舒緩。她睜開眼,眼前仍是那古色古香的房間,背後也同樣是堅硬的牆壁。
夢已經醒了,她已經離開夢魘的束縛了。僱傭兵的命運只是過往,只能是過去了。回想起夢裡的景象,霜葉感到有些難受。
「玩得開心嗎?」此時,年爽朗的聲音像是清晨的朝陽一樣打進了房內。
她環顧四周,發現斯卡蒂與拉普蘭德仍在熟睡之中。而博士也撐著頭打盹,看上去像是不小心睡去似的。
「妳怎麼先醒來了,不是行家嗎?」霜葉伸了一個懶腰,突然又覺得內心變得舒暢許多,就好像某種莫名的重量在不知不覺中消散了。
「我把博士吩咐的都做完了,剩下就是她們自己的事了。」那份帶著豁然的態度讓沃爾珀女孩感到有些炫目。年動了動肩膀,接著站起身,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走出房間。
霜葉發現博士醒了,她因為下巴從手掌上滑落,像是受到什麼驚嚇似的醒了。看上去,博士似乎很久沒睡了,才會在作戰期間打盹。
感覺如何?她以食指向前一指,接著從腰部向上劃至胸口。雖然能感受到博士的睏意,但她仍然露出了讓人感到暖和的微笑。
很簡單的提問,但霜葉卻無法說出任何一個答案。她的食指抵著下唇,思索著該怎麼回答。
沒有答案也沒關係噢。博士輕輕握拳,放在肩前並搖了搖頭,接著手掌向前一揮。
是啊,不是所有事情都急著需要答案的。霜葉輕輕地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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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魘的強度已經降低了不少。斯卡蒂聽見海潮的輕聲哀悼,也聽見了夢境忽明忽暗的囈語。它受到極大幅度的破壞,是進入夢境的其他人造成的。
再次睜開眼,海面黯淡無光,帶著一股寧靜與死寂。天空陰鬱無比,像是永遠都無法放晴似的沉重。
這時,那混濁的海水突然緩緩升起,接著多出了突起的身影,上頭的白沫似乎還在舞著難以理解的動作,只有陣陣波濤聲傳入耳中。
龐大而又未知的生物。
難以言喻的噁心感充斥著胸口,那是在記憶中生根,只要觸及就會流出膿血的傷口。每次在夢裡見到它,那厭惡與恐懼就會再度地被刨起,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之中。
不斷地死亡,帶來的是什麼?
越發強烈的畏懼在內心滋長,夢境裡總是不斷地將這種孤獨的情緒一再放大,轉化為無處不在的夢魘。
斯卡蒂感到口乾舌燥,甚至有些呼吸困難。這是第幾次了?在夢裡死去,卻始終無法擺脫恐懼。
她閉上眼。但空氣中的氣味似乎有了變化,海風也參雜著有些異樣的血腥味。
有什麼,已經不一樣了。
步履在柔軟的沙灘之上,只是發出了乾啞的聲響,靜悄悄地潛入耳中,靜靜地、靜靜地,扭曲了獵人海灘。
「這是妳的夢魘?」那道聲音很是輕盈,像是陰鬱天空襲來之前的迷離薄雲。
莫斯提馬的提問就像是對微風的呢喃,風中帶來了雨水即將落下的訊號。
「這玩意看起來很刺激。」肩上的長劍輕輕拍動。拉普蘭德也走到了斯卡蒂的身邊,她望著巨大的海中生物,眼眸中閃過一絲的好戰之意。
深海獵人默默不語,她僅是舉起長劍。這並不需要言語,又或者揮劍向前就是她此刻所要表達的唯一字句。隨著往水中深入,海浪已經淹沒了斯卡蒂的腰部,但她仍向著夢魘走去。
數隻觸手從水面下竄起,往深海獵人揮去。但僅是須臾,修長而厚實的長劍便斬斷了那些濕黏的物體。
莫斯提馬將目光對上拉普蘭德,而後者立刻意會。璀璨的光斑如磁鐵吸引碎屑一般地聚集,黑鎖再次現身,纖細的法杖又發出低微的光芒,猶如蘊含著溫暖的熱度一般。
海灘上的泥沙隆起,接著逐漸形成了人形,水面下的礁石也同樣一塊塊地漂浮,組成了更雄偉的巨人。
獵人海灘就是這樣的地方。
墮天使手中的法杖頓時充盈了龐大的能量,一陣陣的脈動宛如活生生的心臟正運送著血液。夢境之中,她毫無罣礙。博士之所以安排下這項任務,或許有部分的原因也是出自於此吧?
法杖噴出銳利的雷射,對準了巨大的夢魘發射。那巍然的外型紋風不動,似乎是對這種損傷毫不在意。
而數量眾多的人形造物也接種而至,但它們得面臨的是眼前橫劍的灰狼,面對將要啃噬一切活物的行刑劍。
「交給妳囉。」莫斯提馬悠哉地說道,法杖上的源石技藝又開始構築著某種晦澀的記號。
「好說。」這還有些無趣。拉普蘭德爽快地應聲。
天空中,似乎有細細雨點開始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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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蒂甚至不確定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淺灘充滿了夢魘的觸手,儘管所有的存在都倚靠著它所提供的能量。但在無止盡的剷除之後,是否能對夢魘本身造成損害呢?
浪潮將她推向沙灘,如海嗣般古怪的細長魚群從沙土中探出頭,露出尖銳的口器。
深處的晦暗情緒開始翻騰,不斷地在靜如止水的冰冷湖面掀起漣漪。深海獵人靈巧地向上浮起,往光亮的海面逃去。
突破海水的包覆,空氣帶來了灼熱的溫度,讓久未喘息的呼吸道灌入濃稠的生命氣息。天空中不斷墜落著沁涼的雨水,一滴滴地在臉部留下略感刺痛的觸覺。
海灘上,拉普蘭德正陷入酣戰,莫斯提馬也在掩護之下試圖對夢魘造成傷害。
如果深海獵人的夢魘是無法擺脫的恐懼,那麼它會以什麼姿態來蔓延呢?
斯卡蒂潛下水面,快速地游向岸上。但是,構成獵人海灘的夢早已透析所有人的內心。
霎時,空中浮現了許多飄渺的物體。
拉普蘭德停下動作,瞇細了眼來試圖看清那不明物。而莫斯提馬僅是瞥了一眼,便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那是她的守護銃。
「危險!」斯卡蒂也異常地感到緊張,她可以再度潛入水中尋求庇護,但沙灘上的兩人卻暴露在危機之中。
倘若槍聲一響,也許這次的夢境就結束了,這是最接近清醒的一次機會。
步槍在空中詭異地漂浮,數量之多,彷彿是無形的軍隊將槍口對向同一處。
然而,天上只有雨水不斷的滴落,不斷地,宛如永遠不會止歇地永遠下著。
進入耳裡的聲音,只有連綿不絕的落雨聲,還有規律而深厚的機構運作聲響。
是秒針前進的聲音。
雨勢越來越大了,海面充滿了雨水的痕跡,沙灘的顏色也變得更加暗沉。而在這滂沱大雨之中,夢魘的造物卻一動也不動,就像是……
莫斯提馬微微一笑,笑容中似乎能看見沉澱在深邃靈魂之中的不明堆積物正在湮滅。
就像是在這場雨中,時間已經永遠的靜止了。
秒鐘往前刻劃的聲音再度響起。
剎那間,天空中的槍枝全部崩毀了。
夢魘抬起觸手,狠狠地砸往灘上。但是在雨水的淋漓之下,似乎連夢境都已經從悠長的時間之流中抽離。
灰狼望著遮蔽天空的腫脹肉塊,呼吸也變得有些困難。
「看好囉。」莫斯提馬那一派輕鬆的聲音,帶著一種難以理解的訊息。
拉普蘭德看向她,看著那湛藍的中長髮與纖細的身軀,突然覺得自己見證著一場漫長的道別。
「這是清醒的世界中,永遠都見不到的景象呦。」黑鎖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存在於記憶中的守護銃。
灰狼無法離開視線,她捨不得自己與那位墮天使發生哪怕一刻的分離。
「我已經不用禱告了。」雨水滴落的聲音,伴隨著一聲槍響。
空中的觸手如破裂的玻璃窗一般碎散,在煙雨之中消逝。
散落的屍血肉塊灑向海灘,像是某種脆弱的象徵。
倒下的人形也不再站起,宛如宣告著夢魘的力量近乎用罄。
莫斯提馬撕下了黏在頭髮上的污穢物體,臉上的笑容有些疲倦。她走向拉普蘭德,卻發現對方的身上也是沾滿了血污。
斯卡蒂呢?海波依舊如故,但夢魘剛才分明用掉了過多的力量,甚至連構築的人形都無法維持了。
漸漸的,潮水正往遠方退去。
夢魘龐大的身軀像是重心不穩地往一側傾斜,如失去支撐似的倒下。
海水退到了目光難以觸及的地方,露出飽含水分的泥沙。
深海獵人就站在那泥濘之中,被粗暴切斷的觸手與肉塊隨處可見,而更多的細小碎塊則隨著潮水退去,海面下戰鬥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雨停止了,海風的吹拂也變得柔和。
倒下的夢魘正隨風而逝,就像在記憶之中被淡忘的夢境,在悄聲無息之中消散。最後,那龐大的身軀一點也不剩地消失了。
不過,有一道人影殘留下來。
斯卡蒂走向前,隨著雙方越發接近,她就越感到壓力。那是一位深海獵人。無論衣裝、外表特徵,她都感到無比的熟悉。
「妳有頭緒嗎?」拉普蘭德亦步亦趨地跟上,她沒有放下警戒,而且緊握著手中長劍。
「或許吧。」斯卡蒂回應,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道身影。
最後,她們停在那灘泥濘之前。
不知名的深海獵人沒什麼表情,赤紅的眼眸像是缺乏靈魂的生物。她沒有簷帽,如瀑的銀白長髮異常地順直。
「我們終於見面了。」她輕聲地說。
「妳就是夢魘?」斯卡蒂的語氣之中帶著一絲憤怒。「妳跟深海獵人是什麼關係?」
聞言,泥沼中的深海獵人只是露出了空虛的微笑。「我曾經也是深海獵人啊。」
那像是與沉默對話,得到的回應也只有沉默。但是,斯卡蒂似乎理解了什麼東西,她輕輕地頷首,接著摘下帽子放在胸前。
「什麼?」拉普蘭德有些困惑地問道。「我錯過了什麼?」
「我死在海嗣的手下。」那位獵人緩緩地說道。「那是很古老的存在,會囚禁每一個消逝的靈魂。」
「深海獵人血脈相連。」斯卡蒂補充說道。「災厄將那些靈魂作為武器,創造出了永恆的夢魘,讓死去的獵人影響著她的夥伴。」
死去的獵人……
「我很抱歉。」她淡淡地說道。「成為了妳的夢魘。」
「妳已經解脫了。」斯卡蒂風輕雲淡地回道。她微微欠身,接著轉過身準備離開。
毫不留戀的姿態使拉普蘭德感受到一股深深的苦澀,就像是這一切都只是尋常不過的病癥,會隨著身體癒合而改善。
「謝謝妳,善良的獵人。」此時,死去的獵人再度開口。「願妳能在清醒的世界,克服自己的夢魘。」
斯卡蒂戴回帽子,停下的腳步顯露出她動搖的心。最終,她還是輕聲地進行了道別。
「永別了。」那就像是悠久的曲調。「願妳的靈魂,在安息的海灘上不再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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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結束後,又過了幾天。
莫斯提馬坐在廚房吧臺的高腳椅上,看著博士清洗餐具的背影。午後的陽光將廚房照得一片通明,使心情變得明朗無比。
「我的酒櫃越來越空了。」她抱怨著,儘管臉上依舊帶著笑意。
博士將雙手擦乾,也來到了吧臺椅上。她將髮圈摘下,束起的馬尾立刻變為柔順的直髮。
很好啊。她將慣用手遮住嘴,接著放到了另一手的手掌中。
「我該感謝妳嗎?」說實話,她覺得舒坦許多了,就像是放下了心中的罣礙。
妳的收穫不少。博士往前一指,隨後用指腹敲了自己的肩膀,接著握起拳又張開。她的笑容就像是窗外的暖陽一樣溫和,讓人感到十分放鬆。
「今天也是。」莫斯提馬站起身,走到了冷凍櫃之前。隨著冰冷的空氣流出,她拿起了一盒玻璃保鮮盒。「拿到了一盒冰淇淋。」
記得留給拉普蘭德哦。博士擦拭了隨身攜帶的小白板,並飛快地在上頭寫到。
「博士的甜點可是很搶手的。」墮天使拿過湯匙,挖起了一球巧克力冰淇淋。「我會留一口給她。」
真好呀。白板被推向前。在另外準備的玻璃杯上,博士放上了巧克力餅乾與一些可可粉作為裝飾。
莫斯提馬歪著頭,隨後又恍然大悟般地點頭。
「妳也想要人陪嗎?」她笑盈盈地說道。「也許很快就會有個喜歡巧克力冰淇淋的人來到這裡呦,妳可以做給她嘗嘗。」
希望喔。博士蓋上白板筆,拿起行動裝置開始為冰淇淋拍照。
「未來總是充滿希望,不是嗎?」莫斯提馬說道。
是啊,無論過去如何,未來都會帶來希望呀。她望向窗外,讓光輝肆意地溫暖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