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看過亞歷山大的表情如此落寞，甚至，有些崩潰。
他需要一個人靜靜，於是他躲回了自己的領域之中。
『真是太感謝你給我製造麻煩了。』我對著克蘇魯挖苦道。
『不用客氣，彼此彼此。』克蘇魯斜眼看著我，道：
『你以為你的行動都不用付出代價嗎？你以為佔據了無主之地，吸收了大量黑暗之後，不會有後遺癥？
我就是代價，就是後遺癥！』
碰！
我一拳打在克蘇魯臉上，然而我的臉上同樣部位也遭受同等力量打擊，整個人彈了出去…
『你以為你吸收的黑暗最後去了哪？』克蘇魯發出笑聲，道：
『那麼龐大的黑暗能量，供給你送走克羅諾斯，其實還剩餘非常多的逸散能源。
你佔據了他的能力、搶走他的領域，而我則是從中獲利，直接吸取了所有無主之地的黑暗，加強你與我的連結，傷害我，其實也等同自殘。』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征服宇宙？摧毀這個世界？總有個野心的存在吧？」我道。
『…膚淺。』克蘇魯轉了轉眼睛，道：
『我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膚淺的生物，不需要去憂慮星空的存亡，不需要時時關心著宇宙中輻射的改變、大海中的濃度變化。
不需要睿智、不需要洞悉過去、現在、未來，也不必在乎行動到底會有什麼影響，還有不會恐懼著消亡與存在這種問題…
我逃到這個宇宙，那是因為我原本的世界太過瘋狂，宇宙起源於一個惡夢，光芒會銷毀一切生命。
生命的源起、成長以及毀滅有可能只是某種惡意、惡作劇、又或者純粹只是某些混亂碰撞的產物，憂鬱、恐懼、盲目、愚昧、憤恨、絕望是我原本世界的普遍現象，就只是因為宇宙起源是一場惡夢。
而你們所在的宇宙，不完美、不工整、不規律、不平均，但是最起碼是物質、能量、重力、引力構成，最起碼比起純粹只是個惡夢形成的宇宙穩定多了！
我想當一個膚淺的智慧生物，不必睿智到充滿宇宙智慧，但是最起碼要能理解喜怒哀樂，會享受生活、也會糟蹋自己的物種。
我無法想像，究竟如何在自我毀滅中獲得歡愉的滿足；我無法理解盲目追求物質的極端慾望表現是什麼形式；我也無法了解，為了交配生殖，兩個雄性動物大打出手的那份衝動，以及那些期待歌頌交配生殖所包含的意義…
除非我能夠成為一個膚淺的生物，否則我永遠都不會理解這個宇宙的行為模式，以及生命的掙扎、苦痛、以及記憶中那一些美好的小事情如何支撐一個生命體，在苦痛的生命過程，記憶跟美好瞬間所具備的意義。
我想成為膚淺的生物，但是我無法降低自身的存在，我更無法抽離自己的意識成為單獨的游離型態，所以當我發現某個獨立的、不被打擾的區域時，就直接遷徙過去了！
本來我的計畫、我的盤算都被打亂，而更糟糕的是，原本應該是我皮囊的你成為了煩人的蒼蠅！
野心、慾望、企圖，這種只存在人類這種生物上的字眼本來對我而言並沒有意義。
但是你讓我感受到了煩躁、憤怒、消極、報復、衝動、詫異，這些本來在我身上不具備意義的情感，我竟然可以體會了…
你讓我感受到了『膚淺』帶來的各種低階生物才有的樂趣，這實在太有趣了，因為你的關係，我可以體驗到低階生物的情感以及思考，那麼只需要某個切換，那麼我的理想就能實現了。
存在可以取代，可以互換，而我只需要等待你的渴求就夠了！
你們人類總是仰望高處，渴求著更高的層次與境界；而我總是向下俯瞰，試圖前往更低的地方。
我只需要等你向上攀爬，往上伸手的時候將你抓住，然後把你跟我的位置對換，那麼我是否能掉到你原先的起點呢？』
「你想取代我？我會讓你輕易得逞嗎？」我道。
『你會的。』克蘇魯道：
『在你權衡利弊得失之後，終究會有那個機會的。
打從現實世界崩潰的那天起，你早就一個情緒給吞噬，那就是愧疚…
而這強烈的愧疚推動下，你能扛起很多你自以為是自己責任的大任，而也會因為愧疚，會沒有底限的犧牲下去。
隨著能力越強大、敵人越麻煩，你可以犧牲的底線會不斷下降，總有那麼一天你會奢求跟我交換的。
而期待那天的到來，『期待』也是膚淺的樂趣，不是嗎？』
「你覺得我會讓你成功嗎？」我道。
『你會的。』克蘇魯把臉貼近，道：
『因為你想擺脫內疚的疼痛，而這個疼痛從五年前開始就扎在心上...
因為你家發生慘劇前，那年新年你根本不想回家，因為你三弟的女朋友是你前女友，見面格外尷尬，表演賽的邀約不過就是推託的藉口。
然而，你的家人都死了，就因為你一時的改變念頭，所以你倖存了。
從那天起，倖存者的內疚成了根針，刺在你的心上。
你沒有拒絕成為怪物，你甚至連掙扎反抗都沒有，縱使成為了神，你也未曾抗拒過力量…
因為你的內疚成為了可怕的深層慾望，遠比復仇還要可怕…
你之所以認為現實世界會崩潰是你的錯，那是因為你心裡本來就想要摧毀現實。
因為現實世界不存在奇蹟、不存在死者復活，你真心想擺脫內心那永不平息的內疚，那麼你就會不斷嘗試、不斷提升自我、不斷傷害自己，在你可悲的內心裡，還天真的希望或許有哪個神明可以帶回死者，所以你才願意如此犧牲與努力…
然而，當希冀破滅的時候，我不認為你還會繼續犧牲奉獻…
因為沒有奇蹟，所以你打破現實世界的保護，迎回諸神們；那麼，如果沒有神能帶回你的家人，那你打算做什麼？
你我都清楚，倘若諸神都無能為力時，你可以幹出什麼樣的事情！
因為你完全不忌諱殺神！你以為你是用什麼心態在保護阿斯加德？維護諸神的世界？你以為你為什麼要協助日本封印黃泉，難道就只是因為跟北非一個小小女神的雲雨之歡？
你所有看起來大義凜然的行動，推動你走下去的，是可怕深沉純粹的自私而已。
因為你熟讀不少神話故事，你也深信著有死者國度的神明，或許在你的幫助下，他們搞不好能破例賣個面子給你，復活你的親人。
如果事情順利發展，那麼一切萬事如意，大家皆大歡喜；倘若沒能達成你的心願，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因為你不再是人類，你是跟諸神平起平坐的新神！你不是那個曾經只能在夜裡，喝個爛醉、咒罵蒼天的人類，現在你是可以撕裂天界的神！
你犧牲那麼多、付出那麼多，圖的東西就是不再內疚而已，追根究底，家人的去世才是你的痛、才是你疼痛的根源，而你想要的不過就是吃上那頓說過的團圓飯，說聲『爸媽我愛你』、『臭老弟你竟敢泡我前女友』、『小妹，不要太拼命唸書』…
而這個『渺小』心願諸神們都辦不到，那麼屆時就是萬物俱滅了！
龍族可以看見的毀滅性未來，我也同樣可以看見；但是龍族終究不是人類，根本不了解人類最內心深處趨使的動力跟執念…，最可怕永遠不是惡念，而是沒有惡意的單純執念！
你問我有什麼野心？野心最可怕嗎？不，是你這種從內心深處就沒感覺到自己有多恐怖的人，這才叫真正的可怕！
因為你的小小心願合情合理，不違背道德良知，所以當你可以做的努力都換不回你的心願的時候，那種失落跟歇斯底里才叫真正的恐怖！因為你他媽可以直接殺光諸神洩憤！
你的力量真的全部都只是紅眼女士饋贈？單純只是復仇？不，剝開你的內心偽裝，你他媽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你的能力是讓別人坦白、讓別人聽話，但是是什麼促成你的初始能力誕生？
其實，都是自私跟愧疚！』
「你給我閉嘴！」我對著克蘇魯大吼著，剎那間各種情緒失控喧囂，連同力量都開始不受控的外洩四溢…
然而，這只是某種不可逆的惡化開始…
因為當我意識到自己失控的時候，不知道何時我已經來到了地球背面，巨人族的繁華巢穴城市中心，而剛才的暴怒喧囂中，僅僅只是一瞬間，數以百計的巨人全都喪命，眼前所見的廢墟攀爬著蜿蜒的觸手、不可名狀的可憎血肉，以及難以描述的血腥殺戮場面，僅僅只是一瞬…
然而不只是巨人斃命而已，當中還有許多人類屍骸，四分五裂的碎裂在地上，老人、女人、男人、小孩，都在我剛剛暴怒的瞬間被撕裂成血肉模糊的慘狀…
而更可怕的是，我竟然沒有半點內心波瀾…
而我知道原因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因為眼前的克蘇魯坍縮了，坍縮成我的樣貌、我的長相、我的體型…
原來，我已經被黑暗給吞噬了，在精神失守的崩潰瞬間，我已經『交換』了…
因為克蘇魯成為了我，那我又是什麼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
喂，眼前那個紫色巨人，滾出來說說，我到底是什麼東西吧？
說話啊！怎麼不說話了，巨人不是很厲害嗎？
喔，不，你怎麼能如此脆弱？輕輕一提腦袋就斷了？
好脆弱、好脆弱，什麼都像蛋殼一樣經不起重擊，什麼都脆弱無比…
如果這只是噩夢，讓我清醒吧，拜託，讓我清醒吧！拜託，這只是夢境對吧？星球跟星系沒有脆弱到一捏就碎吧？
如果是惡夢，讓我醒來吧！
求求你了！
* * *
『喂，清醒點啊！』一個聲音連帶劇痛將我喚醒，我張開雙眼，只見我整個人都被插成劍山…
因為亞歷山大用盡了他所有的武器珍藏，拼著渾身是傷的把我從迷失狀態強制打回現實…
『你他媽終於清醒了…』亞歷山大氣喘吁吁的跪坐在地上，看起來嚴重的體力透支。
「發生了什麼事？」我問道。
『發生什麼事？你自己完全沒意識到嗎？你看看你的周圍好不好？』亞歷山大道：
『我被克蘇魯弄到心神不寧，好不容易調適好心情，就看到你在發神經！
你他媽被克蘇魯控制了！不但對著空氣怪叫咒罵，還直接殺進巨人族的地盤，弄得滿城風雨、血流成河！
看看你周圍、看看這到處都是不可名狀的觸手跟可怕血肉！
你他媽的去找藥師佛開點精神科藥物好嗎？下次你在發神經我他媽絕對不會來救你了！』
「所以…那不是夢！？」我錯愕的看著自己滿手鮮血，以及傾倒的建築殘骸，以及被觸手柱串起來的巨大巨人屍骸，我發出了崩潰的狂笑…
「什麼狗屁神，到頭來他媽的我就是怪物！」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