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誓以至誠,恪遵國家法令,盡忠職守,報效國家;依法執行任務,行使職權;勤謹謙和,為民服務。如違誓言,願受最嚴厲之處罰,謹誓。」
第一部:維安特勤隊
「今日下午兩點,黑狗與黃虎等人持槍搶劫本市最大的銀行。綽號黑狗與黃虎的兩位銀行搶匪於近年多次犯下強盜殺人案,行徑令人髮指,是全國性重大通緝犯。黑狗為議長的兒子……」
「三名囂張跋扈的蒙面歹徒大剌剌地走出銀行大門。各位可以看到其中一名歹徒拉著腳步踉蹌的銀行經理,然後拿槍指著他的頭,要求警方必須一路護送他們到機場,並提供能逃到國外的飛機,不然會在下午四點時砍掉銀行經理的手。」
「為您播報獨家消息!本臺記者剛剛打電話到銀行內與黑狗順利取得聯繫。我們將即時為您解說……」
「我的天啊……銀行搶匪拋出一隻血淋淋的斷掌。你們確定這個要直播嗎?不會有問題嗎?」
「剛剛的內容含有血腥畫面,請觀眾斟酌。現在繼續為您解說最新情況。在搶匪砍下銀行經理的手後,他們表示如果警方再不配合的話,就會於傍晚六點整殺了銀行經理。現場的霹靂小組仍在等待高層的決定,與銀行內的歹徒形成對峙局面。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歹徒持續施予警方壓力,警方明顯焦急萬分,情況對銀行搶匪有利。」
「時間已經接近六點──啊!他們開槍了!各位可以看到銀行搶匪的行刑觸動了警方的敏感神經──喔不!他們丟出經理的屍體……屍體的背上貼著一張染血的字條,內容是『八點再殺一人』……」
「現在時間晚上七點,警界高層終於決定不再姑息養奸。警政署發言人即刻對外宣佈:『派出維安特勤隊,準備攻堅。』」
黑夜中,兩輛格格不入的防彈運兵車在熱鬧喧囂的大街上奔馳,一前一後高速駛向銀行。車輛駛入封鎖線,後門打開,數十位荷槍實彈的警員跳下車,行動迅如閃電、動作整齊劃一、氣勢威風凜凜。戰術護目鏡與黑色面罩掩蓋他們的真面目,高大結實的體格讓人不敢輕易靠近,但也帶給周遭的人一股安全感。
一名警員信步下車,其氛圍雖不如剛剛氣勢非凡的同袍,但舉手投足間卻透露出不凡的自信;更貼切地說,此人猶如一把出鞘的寶劍,散發出銳不可擋的鋒芒,卻又不似脫韁的野馬般盛氣凌人,反而如潛伏在暗夜中觀察獵物的黑豹,懂得耐心等待,並在抓住機會後給予敵人致命一擊。
他們是國內赫赫有名的維安特勤隊,警界裡菁英中的菁英,專門處理棘手的高風險任務。
「謝謝你們趕來。」一名霹靂小組隊長與帶頭的維安特勤握手。「久仰大名了,廖子郎。我聽過很多關於你的事蹟。」
廖子郎謙卑地脫下手套回握,「份內事而已,別這麼說。」他說。「時間不等人,我們趕快進入狀況吧。裡頭的情況如何?」
他們來到一輛警車前,引擎蓋上放置幾張銀行的建物結構圖及一個屏幕。霹靂小組隊長仔細向剛抵達的廖子郎解說:「三個混蛋挾持二十位平民,全把他們押著排排趴在大廳。對方持有衝鋒槍、手槍,但根據他們之前的犯案手法,可能還有土製炸彈。銀行為樓中樓設計,正門進去前段為開闊的大廳,後段是辦公區,而辦公區的正上方則為二樓。」
霹靂小組隊長朝屏幕一指,繼續說:「我們利用熱顯像儀持續追蹤銀行內部好一段時間,長期觀察下來,我們發現固定有兩名歹徒巡守大廳,另一名則在二樓。」
熱顯像儀是一種對物體散發出紅外線進行感光成像的設備,銀行外面的維安特勤隊能藉由這個裝置輕而易舉地掌握內部的一舉一動。螢幕上,一排趴著的人質與三名走動的歹徒一目瞭然,他們散發一整片鮮豔的紅黃色,好像一個個被巖漿覆蓋全身的奇異生物,只不過有人的輪廓。
廖子郎點點頭,表示很滿意,說:「我們必須掌握先機,絕對不能讓這群人得逞。」
他看了一眼手錶:還有半個小時。但實際上能操之在手的時間根本不到半個小時,廖子郎得盡快擬定策略。他望向後面的大樓,拿起銀行結構圖,陷入沉思。
不一會兒,廖子郎靈光一閃,想出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他說:「我會佈署狙擊手到銀行對面,在視線較佳的高處狙擊,以防最壞的狀況。七點五十九分時我會命部下切斷內部電源,讓黑暗成為我們的得力盟友,同時中止歹徒行刑。」
「由於人質的位置離正門太近,因此不能貿然炸開大門,這樣會傷及無辜。必須來個聲東擊西,殺的他們措手不及。」廖子郎注意到銀行正門有四個不透明的小窗戶,「從正門佯攻,敲破玻璃吸引歹徒的注意力,並往裡頭丟震撼彈。」他側過身,比向銀行後方。「銀行後面有消防梯,我會派一組人上去屋頂,從天窗垂降至內部二樓,解決高處的敵人。主力則繞到後門,直接爆破進入銀行,擊斃大廳的兩名歹徒。」
廖子郎看著霹靂小組隊長,握住對方的肩膀,說:「隊長,我需要你和你的人再把民眾往後推,讓他們離銀行越遠越好;尤其是媒體,他們會為了搶獨家新聞而曝光我們的行動。」
霹靂小組隊長十分佩服廖子郎的果斷行事。他回應:「收到,我現在去處理那些拿著攝影機的蒼蠅,叫他們自律點。」
處理完外部的事情後,接下來便是人員部署。廖子郎朝陪侍在側的人吩咐:「進平,傳話下去,告訴大家戴上夜視鏡,我們準備進去了。叫小張拿盾牌,他當頭。還有二組要垂降進入,務必備妥繩索。」
「遵命,隊長。」陳進平一副精神抖擻,回到隊伍裡傳話。
正義感十足的陳進平是廖子郎親自挑選的卓越副手,也是一同出生入死多年的袍澤,更是一位無可獲缺的摯友。正因為有這麼一位得力伙伴,廖子郎才能安心無虞的把背後交給他。
廖子郎提起步槍,往隊伍裡走。他說:「進平,我第二,你當我的後盾。」陳進平點頭,回應:「我的榮幸,隊長。」
「各位,仔細聽好。」廖子郎要維安特勤隊專心一致地注意他這裡。「每次出任務前我都會再三叮嚀,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廖子郎在隊員們的注目下,慎重地說:「想必大家都了解,這是一件燙手山芋的任務,但我們必須解決這件事情──我們必須將裡面的人質一個也不漏的全部救出來。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而這也是維安特勤隊存在的目的。」
輕微的社會案件並不會看到維安特勤隊的身影,好比醫生針對小病投以藥物治療般。但是做為只在危急時刻才出馬的最後手段,維安特勤隊就像外科醫生手中的手術刀般,每一刀皆須精準切下毒瘤,而且在目的達成前絕不輕言罷休。
「在我們進去之前,我希望各位能拋下所有會讓你們分心的事情,如果因為家庭或其他瑣碎的小事而影響到任務,那就太不值得了。進去後,我們必須同心協力,互助合作,一一掃蕩每個角落。相信你們周遭的隊友,他們會看顧一切。」
廖子郎結束精神喊話後,陳進平拉著小張的手臂走到圓圈中心,告訴大家:「各位別擔心,小張會幫我們擋子彈的,他就像個吸彈器,這也是為什麼隊長每次都叫他打頭陣。」
小張也順應同伴的玩笑話,說:「我還擔心銀行裡面的瘋狗只剩下牙齒咧!糟糕,我沒帶護腕,我可不想染上狂犬病。」
「你太臭了,不會有瘋狗想咬你,我親眼看到你一個禮拜沒洗澡了。」
大伙們捧腹大笑,現場頓時輕鬆不少。廖子郎在出任務前都會不厭其煩地叮囑注意事項,也會在訓話完畢後讓大家自個兒去開開玩笑,適時緩和緊繃氣氛。如果隨時處於高度警戒狀態,反而會讓神經疲勞,導致反應力下降,這也是他們最不樂見的。
也許在一般人眼裡,一秒鐘無法代表任何事。但對警察和無助的人質來說,每一秒都是關鍵。
廖子郎首先伸出右手,陳進平見狀也遞出手貼上他的手背,其他人紛紛伸出手交疊在彼此的手背上。維安特勤隊的隊長挺直腰桿,滿懷敬意的注視部下們的雙眼。他們也點點頭,一個接著一個給予「你行的」眼神。
「好了各位,我們上吧!」
維安特勤隊高聲喊出隊呼:「餘皆牧犬,吾為兇狼。」
無線電傳來通報:「狙擊小組,就位。」
「這裡是二組,我們到頂樓了。準備就緒。」
「正門已佈署完畢,等候指示。」
上陣的特勤隊員們緊貼牆壁一字排開待命,握緊手上的步槍絲毫不敢馬虎。廖子郎拉開袖子,現在時間七點五十八分三十秒,他靜待秒針移動至十二點的位置,同時觀察手臂上的裝置。
手臂上的屏幕與熱顯像裝置即時連線,這能讓廖子郎隨時注意歹徒會不會突然變換位置,而得跟著變換戰術。幸運的是,歹徒的位置沒有大變動,螢幕顯示在大廳的兩名歹徒粗暴地拉起一名人質,準備「兌現承諾」。
秒針已來到十點的位置,還剩十秒鐘。廖子郎按住無線電按鈕,說:「各位準備。」隊員們個個拉下裝備在頭盔上的夜視鏡,整裝待發,反覆抓握槍身。
不管對外頭的維安特勤,還是內部的歹徒來說,時間一樣不等人。決勝的關鍵就在於哪一方先有所行動。
五、四、三、二……
一。
「關燈。」
原本通火燈明的銀行,瞬間一片漆黑。
「行動!」
正門傳來鐵撬打碎玻璃的響亮聲,緊接著大廳迸出震撼彈的轟然巨響──還有幾聲尖叫──同時間上方傳來拉直繩索的緊湊音,以及後門分秒不差的砰然爆破。
帶頭的小張右手拿手槍、左手持盾衝入黑暗的銀行,身後則是緊貼其背的廖子郎。
火光充斥──上方首先傳出宏亮槍響!二樓中槍的歹徒驟然間以頭下腳上的姿勢掉落,重重摔向地面,脖子也歪向一邊。大廳裡,震撼彈成功發揮它的作用,衝擊兩名歹徒的眼睛和耳朵,使他們無法招架,雙手胡亂揮舞似乎想要甩掉什麼。
廖子郎和陳進平迅急扣下板機,兩顆飛出去的子彈順利擊斃他們。
「上方安全!」
「大廳安全!」
攻堅過程不到十秒鐘,現場三名歹徒全數陣亡,他們根本沒有開槍的機會。人質與維安特勤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廖子郎總算能順利呼出一直憋住的氣,但仍然不敢鬆懈。他按住無線電的按鈕,說:「二組,請原地待命。小張往前,我們去鬆綁人質。各位,留意四周,搜索整個區域。」
收到指令的小張點點頭,移動腳步謹慎前進,一行人飛快穿越辦公區。他推開高只到腰部的辦公區門──剎那間!小張在黑暗中看到了如蜘蛛絲般細長的白線,以及拉起的引信和黏在門後的 C4 炸彈。
這顆精簡的炸彈正式宣告了攻堅的失敗,也將不費吹呼之力的讓維安特勤隊的努力毀於一旦,同時為一連串的事件拉開序幕。
眨眼間!小張轉過身,一把推開緊跟在後的廖子郎,然後撲向炸彈,使出全身的力氣用盾牌壓住──
「小心炸彈!」
巨大的爆炸聲彈指間蓋過吶喊,交雜難纏的火光與土塵鋪天蓋地襲來,伴隨致命的高溫熱浪,頃刻間衝飛盾牌與血肉模糊。堅實的牆壁也為之龜裂──緊接一陣天搖地動,玻璃應聲破碎,外頭汽車警鈴大作,隨之而來的是圍觀民眾的尖叫、竄逃。
強大的衝擊波震暈廖子郎,也震裂頭盔的安全帶。他整個人往後飛,然後落地,一灘液體恣意噴在臉上。廖子郎仰倒在地無法思考,唯一的感覺是沾附到臉上的黏熱液體,透過眼睛看出去的景象天旋地轉,周遭忽然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尖銳的耳鳴,彷彿蜂鳥在耳邊振動翅膀。
一片模糊中,廖子郎嘗試坐起來,腹部卻傳來陣陣刺痛。他看到了染血的盾牌。「小張?」他出聲呼喚,但他不確定,「小張!」他又大喊了一聲。
大廳的人質堆驀然傳出動靜!在一大片若隱若現的塵埃中,兩個趴著的人猝然抓住旁邊的人質當肉盾,抽出藏在背後的衝鋒槍以全自動射擊模式朝二樓的維安特勤掃射──頓時彈如雨下。槍口燒得火紅,火光接連不斷閃現。
「趴下、趴下!二組遭到攻擊!還有敵人藏在人質裡面!」
廖子郎戮力集中注意力,試圖釐清思緒。瘋狂的世界逐漸恢復理智,視線豁然明朗,聲音回流了。
「隊長,快起來!」
陳進平猛地拉開廖子郎,一排子彈在轉眼間打穿他一秒前還躺著的地板。彈殼落地發出接二連三的清脆聲響,熟悉的火藥味竄入鼻內。
黑狗揹上背包跳起來,拉住一名女人質的烏黑長髮,趁一團亂時撞開大門走出去。「妳給我走快點!」跟在他後面的黃虎同樣架住一名女人質。
長久以來的訓練使廖子郎急速回復狀況,他火速抹去臉上的血跡,站起來並平舉步槍,喝令:「你們兩個,給我放下武器!」
黑狗將冒煙的槍口貼上人質的臉頰,發出烤肉般的滋滋聲,女人質痛到大聲哀嚎。「你們敢過來的話,我就餵她吃子彈!」
維安特勤們不敢大意,深怕黑狗會殺死女人質,只能亦步亦趨跟上,見機行事。
情勢劍拔弩張,現場瀰漫一股肅殺氛圍,沒有人敢輕舉妄動。廖子郎朝陳進平示意一個敵方沒有注意到的手勢,陳進平隨即心領神會,站在廖子郎的右邊瞄準黃虎。
廖子郎穩定步槍的準心,找尋開火時機,但黑狗將嚇到花容失色的女人質往自己的身體靠,根本沒有弱點。包圍警力一一讓道,讓兩名背靠背的銀行強盜通過,圍觀民眾趕緊鳥獸散。
無線電傳來狙擊小組的聲音:「他們不斷變換位置,我們找不到狙擊時機,請指示。」廖子郎趕緊回應:「別開槍,不要開火。」對匪徒來說,人質是他們的唯一保命方法,也正是能讓警方感到棘手之處。廖子郎因此認為如果不能同時擊斃黑狗和黃虎,情況將混亂至極。
「大哥,前面有車!」黃虎打破僵局,直指前方不遠處。黑狗看上一輛媒體車,舉槍威脅裡面的人滾出去。「你去找別輛車,我們分開跑。」
黃虎點頭,拉著人質往反方向衝。「蠢警察,交出鑰匙!」慌了陣腳的員警把警車鑰匙放在引擎蓋上。
黑狗推人質入內,隨後上車。媒體車撞開由警車搭起的防線,朝人來人往的市區逃逸。
廖子郎飛快跑向警車。「進平跟我來,我們去追黑狗。其他人去追黃虎!」
忽然有位平民擋住廖子郎的去路,後者一眼認出對方的身份。
議長出手制止,說:「拜託你們不要去追,這樣很危險,萬一傷到他怎麼辦?我會打電話叫我兒子投降的。」
「議長,你別擋路。你們幾個過來把他拉開。」陳進平隻手推開護子心切的議長,打開門坐入副駕駛座。
廖子郎進入駕駛座,發動引擎,揚長而去。
一架直升機打開探照燈,把地表所有東西照得一覽無遺,登時無所遁形。一道熟練的男性嗓音透過無線電傳來:「這裡是空中單位,我們將提供空中支援。」
媒體車緊急剎車,揚起陣陣白煙,只留下黑色的剎車線後右轉駛入車道,後方的警車緊咬不放。高分貝的警笛大作,刺眼的紅藍警示燈提醒大家讓道。廖子郎專注地觀察路況,熟練地轉動方向盤,一一閃過禮讓車輛。
「隊長,前方有動靜。」陳進平才剛說完,媒體車的副駕駛座車門倏地打開,他們看到女人質的身影,黑狗卻又把她拉回去,不一會兒女人質再度現身。車子不穩地搖搖晃晃,副駕駛座的車門陡然撞到前方車輛的後車廂,導致車門掉落,女人質也滾出車外。
「趕快通報同仁和救護車,將她送醫。」廖子郎吩咐。「沒了籌碼,我看你還能玩出什麼花招。現在專心追狗吧!」
「地面單位注意,前方十字路口,嫌犯有可能轉彎。」
媒體車左轉,直上熙來攘往的人行道。黑狗猛按喇叭,險象環生,突如其來的車子把民眾嚇到魂飛魄散,慌忙往兩旁閃避。車子沿路撞毀停在人行道上的自行車及店家財物,且因為不斷撞擊物體而放慢速度。廖子郎見機不可失,趁機加速欲超到黑狗的前方,逼迫對方停車,但黑狗也不是省油的燈,車子直接開回車道──廖子郎放開油門急踩剎車,差點撞上。陳進平緊抓車頂的扶手,保持身體平衡。
廖子郎的呼吸急促,心跳無法控制地加快,熟悉的腎上腺素使他更加靈敏、反應更快。腸胃因為在車流中急速穿梭而感到不適,爆炸產生的衝擊讓他頭昏腦脹,全身上下的痠痛再再告訴他分崩離析的身體得立刻休息,但這些都無法阻止維安特勤隊誓言打擊犯罪的決心。
「嫌犯的車子右轉。」
黑狗開車來到車輛與行人較少的地方。媒體車撞斷燈桿,直直往警車的方向掉落,「會過、會過!」陳進平縮起身子舉起手防禦,廖子郎咬緊牙關加足馬力,將引擎的性能提高到百分之百,所幸只撞掉警車右邊的後照鏡。
兩輛高速行駛的車輛上橋,「隊長,我可以射輪胎。」陳進平已經掏出槍,欲搖下車窗,廖子郎卻趕緊制止。「不行!別開槍傷及無辜。我要撞他的車尾讓車子打滑。」
警車加速,來到媒體車的左後方,廖子郎從對方的後照鏡看到黑狗的臉。「準備撞車!」甫一話落,整部警車疾向右,車頭順利撞向媒體車的車尾,發出驚人的聲響──同時他們清楚聽見黑狗的絕望慘叫──媒體車打滑,撞向橋梁,擊落一大塊水泥。廖子郎以為計劃成功了,意想不到的是黑狗仍不放棄,死命穩住車身。媒體車依然保持車速繼續行駛。
「支援警力,嫌犯在你們附近,下個路口左轉。」
車輛準備下橋,廖子郎希望能讓黑狗在空曠的橋上停車,避免造成更大危害。他再次加速開向對方車尾,然黑狗當然也不會讓警方稱心如意,頻頻左右移車阻擋。
「支援警力前來!」警車的無線電赫然傳出通報。
媒體車才剛下橋,一輛警車迅疾從右切入,直接撞擊媒體車。警車的擋風玻璃破碎,在車頭燈的照射下散發五彩繽紛的光芒;車頭扭曲變形,兩顆安全氣囊爆開,警笛嗄然而止。陳進平親眼目睹警員臉上的痛苦表情。警車失控撞向前方超商,但媒體車仍繼續直行。
媒體車冒出黑煙,速度越來越慢。黑狗為了擺脫警方追捕,索性開入對向車道,而對向車道的車主見狀,連忙閃躲。「小心、小心!」無辜車輛迎面而來,廖子郎拉起手煞車,方向盤右轉到底,避開來襲車輛。警車一路橫著滑行,險些撞到安全島。
「嫌犯下車。重覆,嫌犯下車。」
黑狗抓著背包衝下車,拉開別輛車的車門,使勁把駕駛拖出車外,上車繼續行駛。「緊追黑狗,我們很快就到。」廖子郎用無線電向直升機通報。
黑色轎車駛入便道,離市區越來越遠。廖子郎注意到黑狗的行駛方向,便立刻抓起無線電,說:「國道員警注意、國道員警注意,黑狗正往國道方向開去,請立即實施雙向管制,然後鋪放地刺。重覆,實施雙向管制並鋪放地刺。」
「知道了,正在進行。」
「他想在高速公路上甩掉我們。」陳進平交疊雙拳折手指,讓關節發出喀喀聲,等不及要好好教訓壞人。「絕對不能放過這傢伙。」
警匪追逐,一路直上交流道。轉眼間,轎車急驟剎車甩尾,企圖甩掉緊追不放的警車,「該死!」陳進平咒罵。轎車往回開,與警車擦身而過之際,黑狗趁勢舉起手槍,「把頭低下!」廖子郎壓下陳進平的身體,數顆子彈從他們上方掠過,幸運的是子彈只擊中警示燈,兩人並無大礙。
廖子郎即刻掉頭警車。只見轎車衝撞護欄駛入對面的交流道,黑狗逆向開上國道。陳進平露出一抹寒笑,說:「他逃不掉的。」
黑狗接上國道後,發現警車沒有追上來。正當以為終於可以甩掉煩人的國家走狗時,卻訝然發現前方不遠處有三輛國道警車擋住去路。「操!敢堵老子。」他氣憤地捶方向盤,然後咬牙、心一橫,踩死油門,決心衝過去。
黑色轎車於國道上逆向奔騰,不料卻中計──如利牙般的地刺穿破輪胎。黑狗的尖叫聲響徹雲霄。車子失去控制,狠狠撞擊護欄,車頭瞬間凹陷,玻璃碎了滿地;接著整輛車不停翻滾,無數汽車碎片如流星劃過般沿途墜落;藍色的千元大鈔卻反其道而行,在空中迴旋飛舞,絲毫不受地心引力影響,稀奇的景象令人嘆為觀止。車子滾了三圈後才慢慢停止轉動,卻翻了個底朝天,但輪胎仍不受控制地轉圈,一段時間後才停止。
「看來黑狗回籠了。空中單位將離開現場。」
「收到,謝謝空中騎士的幫忙。」
直升機消失在夜空中。警車緩緩駛向車禍現場。
陳進平注意到白色的安全氣囊上有紅色血跡。他們打開車門準備下車,孰料一隻抓著手槍的手伸出窗外做困獸之鬥,朝他們的位置開火。兩人急遽壓低身體,沒有任何一顆子彈打到他們。
黑狗將打完子彈的槍往窗外丟,拚命擠開安全氣囊,狼狽爬出車外。一道很深的傷口從右額頭一路連到下巴,鮮血直流,在地上匯聚成一灘血池;嚴重的車禍撞歪黑狗的鼻子,兩道鮮血像瀑布般;左手臂也彎曲成古怪的角度,似乎是斷了。
廖子郎下車,舉槍瞄準受傷的黑狗,「把手舉高!」兩位維安特勤步步逼近銀行搶匪,「快點給我趴下!」陳進平同樣持槍警戒,不敢輕忽。
「你們都去死……」黑狗發抖著身體,雙手撐膝站起來,途中因為劇痛而慘叫連連。兩人在黑狗面前不到五步的距離停下。
「把兩隻手高舉過頭,聽到沒有!」陳進平大吼著,任何人都可以輕易感受到他的勃然大怒。
「黑狗,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廖子郎直視對方的眼睛。「你已經輸了,別再抵抗了。」
「閉上你們他媽的嘴巴!」黑狗朝旁吐了口血,一臉不屑。「你看看你們這些傢伙,把我的錢弄成什麼樣子了。」
眼見黑狗不願就範,陳進平更是怒不可遏。他說:「隊長,我可以射他的腳讓他倒下。」但廖子郎趕緊舉起一隻手制阻,說:「他沒有武器了,只是在做無謂的抵抗,我直接過去上銬。」
「隊長,這種人渣死了也不足為惜。他們憑什麼剝奪別人的生命?」陳進平的語氣充滿憤恨不平。「這群敗類槍殺人質,炸死小張,一路上還搞得雞飛狗跳,甚至讓前來支援的警力撞車受傷,難道你就不氣嗎?」
「今晚失去了優秀的同袍,我當然生氣。」廖子郎同樣義憤填膺,但卻相當冷靜。他仔細對怒火中燒的陳進平解釋:「每一位執法者都得盡守本分,不能讓感情左右你的判斷。我們只是代表正義並行使正義的公僕,絕對不能逾越我們應盡的本分。別忘了你是一名發過誓的維安特勤。」
陳進平搖搖頭,不認同廖子郎的話,但仍遵照命令原地待命。
「國家的走狗竟敢把話說得這麼好聽,你們只是一群沒有種的奴隸罷了!」黑狗朝維安特勤嗆聲,扭曲的表情像讓人畏懼的怪物般。他露出詭異的笑容,咆哮:「我賭你們這些雜種不敢開槍。」
黑狗話一說完,立即把手伸到背後──
電光火石間!陳進平眼見不容小覷的威脅在即,下意識推開廖子郎,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黑狗開火。槍口噴出火花,旋轉中的金黃色子彈打入目標額頭,鮮血與腦漿如噴泉般從後腦勺爆出,濺灑在車子的黑色輪胎上。
黑狗宛如失去靈魂的布偶般,硬生生往前倒下,撞向地面發出重擊聲,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暗紅色的血逐漸淹沒大片藍色鈔票。
廖子郎站起來,看向面無表情的陳進平。廖子郎一句話也沒說,朝黑狗的屍體搜身。「黑狗身上沒有武器。」他凝視沒有任何東西的屍體背後,彷彿預見了一場腥風血雨即將到來。
此時,警車的無線電傳來通報:「報告,二組追丟黃虎了,二組追丟黃虎。最後的地點是在……」
許多民眾目擊維安特勤隊追捕黑狗的過程,並用手機錄影。警方執法的影片在網路上獲得高點閱率,更有意見表示要不是維安特勤隊出馬,恐將造成更大危害。維安特勤在國道上槍殺黑狗的畫面於各大論壇間討論不斷,許多網友紛紛留言支持警方用槍維護正義,更成立粉絲專頁聲援警察。
「這群人真的是太過份了!我的兒子明明沒有武器,他們怎麼可以就這樣射殺一個已經投降的人?我絕對要討回公道!」
數萬名民眾聚集在內政部警政署前,全面支持警方正當執法。靜坐抗議造成該區交通癱瘓,人潮將周邊道路擠得水洩不通;甚至有數十名具有不小聲量的網紅帶領群眾洗警政署。群情激憤的民眾要求議長下臺,更有激進份子揚言要除掉議長,對他的家庭不利。有部分專家表示,此次事件簡直就是五年前的用槍爭議翻版。
「我的兒子……當我聽到他說要報效國家,成為一名警察時……我感到很光榮。他是一名顧家的好孩子、盡責的父親、更是一位優秀的丈夫。當我聽說連屍體也找不到時,我好擔心他會不會找不到回家的路……」
大批民眾自發前往事發地點舉燭悼念英勇犧牲的維安特勤。搖曳的火花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形成一片無比絢麗的光芒之池,點亮整個夜晚。
黃虎仍然在逃中,大眾呼籲警方必須全力緝兇,保障社會安全。
廖子郎穿著正式,警禮服不見任何皺褶,皮鞋清晰呈現他的倒影,頭髮也梳理得有條不紊,每根髮絲都服服貼貼。站在他旁邊的是同樣穿著整齊的陳進平。兩人像是木頭人般,動也不動的立正站好。
銀行搶案後的隔天早上,高層告知兩人要於當日下午召開檢討會議,務必出席。所有人都料想不到高層的手腳竟然如此快速。「肯定不是好事,他們想找替死鬼。」陳進平當時在抱怨,說鐵定有政客介入,不然那些老骨頭怎麼可能這麼勤快。
會議室裡,空調穩定運轉,發出低沉的隆隆聲,但廖子郎卻像快窒息般,幾近呼吸不到空氣,感覺背後有道視線盯著他不放,像雷射般燒穿身體。凝重的氛圍使他感覺不到心跳,覺得自己就像死人般,毫無生機;這裡好比一座死寂的廢棄大樓,沒有任何希望,只有一層又一層的淵暗。他寧願赤手空拳與十名歹徒搏鬥,也不要多待在這裡一秒鐘。
陳進平注意到廖子郎的不適,他將身子靠過去,說:「不會有事的,我們做的是正確的事。」
廖子郎接受了對方好意投過來的定心丸,但他回應:「我知道我們做的正確,但他們未必會接受我們認為正確的事。」
這句話著實道出了他真正的不安。會這麼說的原因,是因為警察組織是實現社會安全的唯一手段,雖然對外皆口徑一致聲稱將誓死保護大眾的安全,但是達成目的的方法當然不只有一種,這也造成了內部的意見分歧;尤其這件事情又扯上政治因素,必定更加複雜。廖子郎只希望事情盡速落幕,早日回歸正常生活。
正當陳進平要回話時,會議室的門打開,兩名身著警察禮服的男士走進來,廖子郎和陳進平毫不含糊地齊同敬禮。門要關上之際,陳進平的眼角餘光瞥到會議室外面還有另一名未入座的長官正在跟怒氣沖沖的議長交談。
「請稍息。」坐在中間的署長對兩人說。
署長右邊坐著的是頭髮花白的趙正清。對兩位維安特勤來說,他是在訓期間的良師,更是結訓後的益友,時常為維安特勤單位爭取經費,更是對打擊犯罪不遺餘力。雖年事已高,但仍寶刀未老,炯炯有神的雙眼透露出堅毅。廖子郎跟陳進平深知趙正清是他們的盟友。
「抱歉,來遲了。」會議室的門再次打開,微笑著入座署長左邊的則是朱文慶,是名保守派文官,小道消息指出他可能接任下一任署長。據傳朱文慶的背景複雜,曾有雜誌拍攝到他與地方勢力往來頻繁,疑似收受賄絡,更有媒體拍到他出入聲色場所,甚至有對女警員性騷擾的紀錄。縱使醜聞纏身,但其手段圓滑高明,總會有高官出來替他說個兩句,然後從此無人過問。陳進平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署長拿出放在牛皮紙袋裡的文件,整齊地放在桌上,蹙了一下眉頭,說:「兩位,你們辛苦了,在忙了一天後還要你們馬上出席會議,希望你們不會太緊張。首先,我得感謝你們制伏了讓警方頭痛許久的通緝犯──」
「還有一位在逃,署長。」朱文慶靠著椅背歪頭,不可一世地說。「您要知道,還有一個漏網之魚,他們還沒抓到。」
「讓署長講完話吧。」趙正清雙手交握撐在桌面,用低沉的嗓音制止,不容會議室裡有任何脫序行為。朱文慶抬起一邊的眉毛,冷哼一聲。兩人的目光絲毫沒有交集。
署長看了看左右兩人,然後看向前面兩人,繼續說:「你們應該知道今天來此的目的。這次的會議是針對維安特勤隊長廖子郎,還有副手陳進平,兩人的執法過程檢討。依照程序,我們會給予兩位陳述意見的機會,最後統整長官們的意見後裁決。」
「不管是攻堅還是追捕過程,對於這個社會和我們警方,皆損失慘重。警政署必須回應社會,給大家一個清楚的交代。」署長戴好眼鏡,拿出放在衣服內側的鋼筆。「首先,我想先聽聽兩位的意見。有異議嗎?」
「署長,我覺得直接炒了他們才是最合適的做法。」朱文慶直接劈頭要他們好看,強勢的態度彷彿等不及把兩位維安特勤的頭掛在牆上當戰利品。朱文慶轉過頭對署長說。「我們都看過他們執勤的攝錄影片了,我清楚見識到眼前這兩位暴力警察是怎麼對待一位手無寸鐵的人。」
正當趙正清準備反駁時,陳進平扯開嗓子,搶先說:「並非手無寸鐵,長官。」他的語氣義正嚴辭,不容對方質疑。「他們有炸彈和槍,還對我們開火。」
朱文慶回過頭,一臉不敢置信有位下級部屬竟敢當面直言頂撞,彷彿他的一生中從來沒有人敢與之對抗。但朱文慶很快收起臉上的驚訝表情,無禮地翹起腳,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是嗎?至少我看到他投降時沒有你說的那些東西。」
趙正清說:「你沒有看到武器,正如我沒有看到黑狗投降一樣。」他直接挑出朱文慶的盲點,也與後者正面槓上。「也許我們應該換一個角度,聽聽身在其中的廖子郎怎麼說。」
一道閃電像是突然電到廖子郎般,令他抖了一下。他清了清喉嚨,在腦海裡斟酌每字每句,說:「尊敬的長官們。維安特勤將黑狗逼入國道,雖然我們包圍他,但未見對方有服從警方指示的跡象。黑狗既沒有舉高雙手,也沒有趴下,甚至對我和我的部下嗆聲──」
「作為一位經驗豐富的維安特勤,你應該要看的出來他從頭到尾只有一把手槍。」朱文慶打斷廖子郎的發言,在空中比出食指,不給對方喘息機會。「他從銀行出來後,我只看見一把手槍,而這把手槍事後也證實是他打完子彈的那把。照理來說他已經沒有武器了,更何況還身負重傷,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你怎麼會以為他還有力氣反抗?」
署長聽完後,在文件上記錄這些事項。陳進平依舊面不改色,但手背卻不由自主地抽動一下。他想一拳擊毀朱文慶得意洋洋的表情。
廖子郎同樣心有不服,認為朱文慶的這番偏見對身在第一線的執法人員不公。他想要掌握主導權,替自己跟部下平反,於是說:「長官,請求準許繼續未發表完的言論。」
陳進平注意到朱文慶的笑容消失了。
「請求準許。」署長放下筆,推了推滑下鼻樑的眼鏡,專心聆聽。
「謝謝長官。我必須先說明,黑狗犯下的罪行不勝枚舉,且每次都有人員傷亡,原因全在於他持有槍械,對於真正手無寸鐵的老百姓而言,黑狗掌握絕對優勢;只要有人不從,他就朝其人開槍,結果非死即傷。」廖子郎點出他們對黑狗持有第二把武器的確信根據。「根據監視器的畫面及之前警方的偵查紀錄,他幾乎都是帶兩把以上的槍枝犯案,所以我們合理懷疑當下黑狗的背後藏有第二把槍。」
「但你的副手開槍打死他後,你們都沒看到你現在說的第二把槍啊。」朱文慶仍然堅持自己的立場,毫無退讓的意思。
「你可別忘記他用沒殘的那隻手伸到背後。」趙正清贊同廖子郎的言論,並且提出用槍規範穩住陣腳。「也許你在辦公桌後面坐太久,忘記警察用槍規範的核心:只要基於合理懷疑,確信嫌犯當下不服從警方指示,意圖不擇手段對警方不利,基於自我防衛及保護公眾安全,警察就有正當理由開槍。訓練有素的維安特勤隊了解自己在對付的是什麼。」
「我的發言到此。謝謝長官。」廖子郎朝趙正清點頭,志得意滿的用唇語說謝謝。
朱文慶啞口無言,氣到臉紅脖子粗,無話反駁。陳進平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你活該」的微笑。署長聽完後點點頭,說:「所言甚是。」然後再次動筆。
眼看局勢對維安特勤有利,朱文慶不甘示弱地低頭深思,尋遍千方百計也要拉回主導權。一會兒後他抬起頭,貌似想到什麼,翻找桌上的文件。陳進平見到對方有小動作,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朱文慶又恢復了他的招牌笑容,說:「趙正清,你說他們明白自己在對付的是什麼,但我可不這麼認為。」他拿出一張相片,舉起來,讓站在前方的兩人看清楚。「我要廖子郎回答,告訴我這張照片裡面的人是誰。」
廖子郎前傾身子,眼皮不自主地顫動,因為他一眼認出照片裡的人──他的腦海一閃而過昨晚攻堅的畫面。
他稍微別過頭,壓低音量說:「張國棟。」
「很好,你說的非常正確。」朱文慶賊笑地點頭,非常中意這個答案。「如果訓練有素的你夠了解歹徒在想什麼,那怎麼會親手葬送這位年輕人呢?」
朱文慶手拿照片站起來,踏著自信的步伐,一步一步來到廖子郎面前,滿臉假惺惺地看著照片,說:「張國棟是位傑出的年輕人,是我們最珍視的部下,也是『你』同期的朋友。」他加重「你」這個字語氣的同時,打量著廖子郎。
「身為一名受部下尊崇的隊長,究竟是以什麼樣的本事才能站在萬人之上呢?」朱文慶假裝不知道,極盡嘲諷之能事,不一會兒他自以為理所當然地公佈答案。「是判斷力。」
朱文慶半響不眨眼地直視廖子郎的眼睛,拿起照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但後者仍然看向前方。「如果你經驗真的這麼豐富的話,又怎麼會讓他送死呢?這就表示你缺乏看清大局的判斷力,不是嗎?」
陳進平聽到這裡,強忍住從腳底竄上頭頂的怒火,握緊浮出一根根青筋的拳頭。他知道卑鄙小人的把戲:朱文慶打算直搗黃龍,讓廖子郎的內心充滿愧疚,進而崩潰認錯。
廖子郎緊咬住上下排的牙齒,不讓自己說出任何一個字,也不移動眼珠半吋。雖然待在冷氣底下,但他的背後卻滲出一顆一顆汗水,雙手也在微微顫抖。
「你別那麼咄咄逼人,給他一點空間。」趙正清眼見情況不對,匆忙站起來緩和局面。「局勢瞬息萬變,攻堅本來就有風險,不可能──」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朱文慶打斷趙正清的話。「畢竟,我們要確保留在警界的人都是優秀的棟梁,難道你希望未來還有人喪命嗎?」他藐視不動聲色的廖子郎,貌似因為沒有達成目的而感到不悅,不過朱文慶似乎覺得沒差,一臉無關緊要地回到座位上,佯裝讓步。
接著,朱文慶像連珠炮似地狂轟廖子郎的心靈。
「根據霹靂小組的說法,他們明確告訴廖子郎,歹徒持有炸彈。」朱文慶宛如勝券在握,乘勝追擊,「既然知道對方有炸彈了,那怎麼可以輕易發動攻堅?更何況你們連銀行裡面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還敢跟我說你們掌握局勢,遑論後續的追捕?」他彷彿以勝利之姿般昭告天下,要將眼前的罪人打入地獄。「一路上的追捕過程不僅讓女人質身受重傷,支援警力到現在也還躺在加護病房!」
廖子郎想起昨天叫小張打頭陣這件事,心裡自責不已。他抿起嘴唇,鼻子漲紅,眼眶噙著淚水。朱文慶提高音量,伴隨著抑揚頓挫,直指廖子郎的不是。「你們身為警界的菁英,卻沒有菁英該有的樣子,那跟菜鳥有什麼不同?」
他大力拍打桌子,猛地一站,補上致命的一句:「是你的失誤害死了這些無辜的人!」
正當廖子郎終於如朱文慶所願準備鬆口時,忍無可忍的陳進平一個箭步衝上去抓住朱文慶的衣領,把他拉出桌子使出一記過肩摔。朱文慶重重摔到地上,肺部擠壓出空氣,發出空洞的悶哼。他的五官糾結,貌似相當疼。
會議室外的警衛趕忙衝進來拉開像野獸般的陳進平,但他不從壓制,反而大聲嚷嚷:「放開我,我要打爛這傢伙的臉!」
「進平,住手!」
趙正清威而不怒的一句話彷彿無聲無形的手般,馬上抓住陳進平讓他停止動作。陳進平迅速起身立正站好。趙正清朝陳進平說:「你先出去吧。」
陳進平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人,再看看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樣,隨後頭也不回,憤憤踏出會議室。
朱文慶痛到在地上打滾,署長連忙呼叫人員將他送醫。兩名醫護人員合力抬起朱文慶上擔架時,他仍不停喊叫:「我會要你們付出代價!我絕對會炒了你們兩個!」他的歇斯底里逐漸消失在走廊間。
會議室裡現在只剩師徒二人。廖子郎依舊拘謹地立正站好,沒有任何表情──時間似乎永遠停在他看到小張的照片那刻般。
趙正清來到廖子郎的面前,不捨地看著他,說:「國棟的死不是你的錯,沒有人可以做的比你更好。」他輕拍廖子郎的肩膀,希望這麼做可以安慰到他。「別太自責,我會想辦法說服署長留住你們。」
不知道廖子郎有沒有把話聽進去,他彷彿魂不守舍般,只是機械式地點頭,火速步出會議室。
三天後,對於廖子郎和陳進平的去留,署長做出決定:
「特勤隊長廖子郎,因草率決策導致攻堅失敗,造成人員傷亡;特勤隊員陳進平,則是不當用槍擊斃歹徒,違反用槍守則。兩人須為此事負起全責……」
聽到這裡,廖子郎呆住了。
整個世界陡然放慢,署長的嘴巴緩又慢地張合,同時逐漸陷入真空狀態,聲音越來越小。暈眩感再度襲來,霎時天轉地動,廖子郎幾乎無法站穩腳步。他這幾天暗暗祈禱不希望發生的惡夢,最後還是無可避免地實現了。
「我在此宣佈懲處結果:即刻革職兩位警員。」
陳進平搖搖頭,嘴裡喃喃:「不名譽。」無法接受會議結果。「這群人根本不了解身在前線是什麼感覺,只會出張嘴。」
他對旁邊的廖子郎說:「這個腐敗的體制害慘我們了。」
不見廖子郎的應聲,陳進平轉頭,意外見到一向堅強帶領大家勇往直前的隊長竟然罕見的渾身發抖。廖子郎低下頭,緊緊握住雙拳,牙齒咬到嘴唇見血,眼角泛淚。革職令字字句句重重打在廖子郎的心頭,讓他心痛難耐,同樣不能接受。
陳進平自己之所以不能接受革職的結果,是來自對腐敗體制的憤怒與失望,認為高層把他們當成棄子。可是廖子郎的理由是什麼,他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這個理由比陳進平想的更複雜、更深層、更具意義。
這名衝動的人倏然領悟到要是黑狗沒有成為他的槍下亡魂,也許就不會害到廖子郎了。想到這裡,陳進平顯得焦急萬分。
「隊長,我很抱歉,一切都是我的錯。」陳進平手貼大腿,低下頭,心懷誠意道歉。「要不是我太衝動,他們也不會把你革職。我當初……應該要克制脾氣,針對朱文慶的話逐一辯答,這才是明智做法;我甚至不應該朝黑狗的致命部位開槍。」
陳進平注意到對方的皮鞋前端轉往他的方向,但仍不敢抬頭,也做好對方怒聲責罵的準備。陳進平刻意閉上眼睛,直說:「簍子是我捅的,我發誓我會想辦法補償。」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廖子郎反倒扶起部下的身子,充滿歉意地連聲說:「進平,沒關係、沒事的,你趕快起來。」他拍拍陳進平的肩膀,一臉疼惜地說。「你做的很好,我都知道。如果沒有你,事情恐怕更糟。」
陳進平深怕廖子郎會將所有事情自顧自地攬在身上,他覺得廖子郎逞強過了頭,但是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應答,只能默默點頭,卻又後悔做這個愚蠢舉動。
廖子郎在離開會議室前眼角泛淚的對他說:「是我不好才對,你別太自責。」
陳進平本想伸出手叫住隊長,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望著廖子郎的淒涼背影離去,什麼也不能做。
深夜,廖子郎返家。他看向受爆炸衝擊而使鏡面破裂的手錶,時間顯示晚上十一點,心想妻子應該已經睡著了。
自幼失去雙親的廖子郎,由爺爺奶奶含辛茹苦拉拔長大,所以在成長過程中,廖子郎迫於艱苦──跟其他同年齡的青少年比起來他必須提早學習獨立生活、學著不輕易依靠別人;更重要的是,他在這段期間學到「守信」的重要性,因為唯有遵守承諾才能讓自己成為一名負責任的人。
廖子郎果然不負眾望,以第一名的優秀成績成為警察,更在這之後當上一名菁英領導人,這都得歸功於他在成長期間習得的寶貴經驗,因此他也非常重視警察誓言,因為誓言相當於對自己與對他人的一個承諾:一名負責任的警察就必須遵循體制保護社會。
婚後的廖子郎更是獨自扛下所有責任,從零開始建構溫暖的家。廖子郎遵守婚禮時對妻子的承諾,一定會讓她幸福,而他當然也做到了。
但如今,他成為一名失業人士,無法再遵守對妻子的諾言。這對他打擊很大,一來失信,二來家裡失去唯一的經濟支柱。這個家的未來一片黑暗,毫無希望。這麼晚才回家的原因,就是不想讓妻子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至少今天不允許,他還沒做好心理建設。
廖子郎越想越難過,無可奈何地嘆口氣,正要拖著無精打采的步伐走入家門時,玄關的燈忽然明亮起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匆促裝作沒事的樣子挺起胸膛,拍拍自己的臉提起精神。
門打開,妻子出門迎接她的丈夫回家,「你回來了。」她微笑迎接。妻子甜美的笑容像煦陽般散發溫暖,溫和的聲音如羽毛般輕柔,高貴的舉止如舞者般優雅。
「嗯……我回來了。」廖子郎有點不知所措,只能故作鎮定,希望妻子沒看到他的難過表情。他們進屋,妻子深情款款地抱住她的老公,說:「我坐在客廳等你回來。你還沒吃飯吧?」
「還沒,不過我不餓。」廖子郎擺擺手,表示沒關係。
「多少吃一點吧,我煮了你最喜歡的肉羹麵。」
廖子郎感動地說:「好,謝謝妳。」
「怎麼今天突然這麼客氣。」她回過頭,含蓄微笑。
廖子郎走進整潔明亮的廚房坐下,「怎麼這麼晚才回家?加班嗎?」面對妻子一如往常地詢問,廖子郎卻無法像平常一樣若無其事地回答,「對……加班。」他硬著頭皮撒謊。事實上會議結束後,他一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消磨光陰,眼睛所見是腳下穿的鞋子,還有垂頭喪氣。
「辛苦了,一定很累吧。」妻子戴上隔熱手套,把鍋子輕輕放到桌子上。「我拿啤酒給你喝。」
一切都看起來是這麼的稀鬆平常,家裡擺設也是熟悉的樣子,鍋裡的羹依然香氣四溢,完全沒有變化。廖子郎卻無法應對如流,甚至覺得尷尬。他知道原因:發生天翻地覆的劇烈變動是他的事業,這個家根本沒有改變。但他到現在仍在壓抑,不願說出實情,因為不想讓妻子擔心,更不想二度打擊自己。
妻子將啤酒放到桌上,坐下來,雙手握住他的手。
廖子郎看著妻子,她溫柔的表情道出了一切。他不自主地別過頭,又像是很煩惱般沉下視線,想說點什麼好轉移內心即將爆發的洶湧彭湃──排山倒海的情緒哽咽在喉頭。不管是天氣還是笑話,只要無關工作的話題都好。他在腦內思忖,接著開口:
「我──」
「沒關係。」妻子輕柔地說。她摟廖子郎進懷裡,像名慈祥的母親,輕撫受盡委屈的孩子的頭。「我都知道,沒關係。」
她堅定的口吻與丈夫一模一樣,卻擁有與陽剛截然不同的本質。妻子的話語無比柔暖,逐一融化廖子郎用冰雪高牆築起的心防。
「沒事了,有我在你身邊。」
廖子郎含著淚。「筱潔……」
此刻,廖子郎終於壓抑不住,緊抓妻子的衣服,瞬時宣洩一直忍住的巨量情緒,把頭埋在她的肩膀痛哭。
廖子郎躺在床上,厚實的臂膀攬住摯愛的妻子,女方頓時顯得嬌小,好比小雞緊貼母雞般。筱潔撫摸丈夫的胸膛,袖珍手指駐留在一處很深的傷疤前。窗外明月高掛,好似一輪明亮的鏡子,柔和月光灑落,臥室內寧靜安逸,一片祥和。
「我都在電視上看到了,攻堅場面和飛車追逐。」她憂心忡忡地說。「你以後可以不要這麼危險嗎?」
「警察的工作本來就有風險,維安特勤更是如此。」廖子郎抓住她的手,十指緊扣。「如果我們不追,壞人將會肆無忌憚地為非作歹,危害社會。」
「我知道。」她雙手摟住廖子郎的腰,將臉埋入他的胸膛。「我只是希望你能小心,因為我不想失去重要的人。」
「好,我答應你。」廖子郎親吻她的額頭。「這一陣子得辛苦妳了。妳知道我會為了正確的事去盡全力抗爭。我曾答應過妳,會照顧妳一輩子,與你一同白頭偕老。這個承諾永遠不會改變。」
眼淚滑過潔白臉頰,在月光的照射下散發真摯的光芒。廖子郎不捨的為其拭去淚水。
他還不能輸……他絕對要贏,因為廖子郎知道還有人全心全意的在家裡等著他。從今以後發生的所有事情,不再只影響他一人了。
「一切都會恢復原狀。」廖子郎語帶堅毅地說。「我會用我的雙手討回工作,拚命保護這個家。」
「好。」筱潔閉上眼睛,露出滿足的笑容。「無論未來多麼黑暗,我都會成為你堅強的支柱。」
在警政署署長宣佈革職兩位維安特勤後,眾怒日益高漲,大吼正義已死,高喊真理已亡,全民要求警政署必須保證社會的安全。拜科技方便之賜,於網路上號召抗議群眾變成輕而易舉之事。儘管烈日高照,警政署周圍依舊人山人海,而且人數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廖子郎和陳進平藉著這股勢不可擋的浪潮連日帶領民眾上街抗議,不論何時都能看到兩位致力不懈的身影。眼看聲援維安特勤隊的呼聲越來越大,警方出面回應一切都是依法行政,於法有據,並強調如果抗議人士仍繼續違法集會遊行的話,將出動鎮暴警察強行淨場。
「我們是警察,我們要求國家給予我們應有的尊嚴!」陳進平手握麥克風,聲嘶力竭疾呼。「如果連國家都不支持警察用槍制伏歹徒的話,難道要我們朝匪徒丟石頭嗎?」他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出,讓所有人都能清楚聽見。
宣布革職那天,陳進平因為自己當時的衝動害到了廖子郎,因而內心充滿愧疚、自責不已。他四處想方設法,近乎不擇手段,發誓絕不會讓腐敗體制奪走廖子郎的一切。
「我──陳進平,在此向各位保證!無論刮風下雨、天崩地裂,在達成目的前,絕對不會放棄!」
抗議人士鼓掌歡呼,表示支持。陳進平的慷慨激昂成功拉抬抗議民眾的情緒。
就在這時,廖子郎注意到另一頭的鎮暴警察傳出動靜。一名手持大聲公的警察走出來,大喊:「請依然留在現場的各位民眾立即解散。你們正在非法集會遊行,違法佔據道路,不要造成其他守法公民們的困擾。」
面對鎮暴警察的警告,示威民眾不僅不甩警方,更一一坐下,綁緊頭上寫著「落實正義」字條,雙手高舉標語,堅決留在原地。廖子郎和陳進平坐在最前線,不動如山。
「這是最後通牒。請各位立即離開現場,否則我們將強制驅離!」
鎮暴警察拿出圓形盾牌和警棍,拉下頭上的防護面罩。兩臺鎮暴水車駛出,強制驅場的意味濃厚,場面一觸即發。
正當警方進一步行動時,一群人驟然間衝出來,加入抗議民眾的行列,更擋在廖子郎和陳進平前面。鎮暴警察面對突如其來的新狀況,一頭霧水地停下動作。
「隊長,我們來了。」
廖子郎驚訝認出這群人是他的部下們,於是跑上前問:「你們……怎麼會來這裡?」他握住隊員們的肩膀,一臉憂心地說。「我聽說上頭有令,警告你們不準參加集會,否則會嚴懲。」
其中一名隊員握住廖子郎的肩膀,說:「我們才不在乎高層對我們說了什麼,何況你跟進平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倒是沒有了隊長,那麼以後誰來帶領維安特勤隊?」
「我沒有那麼偉大到值得你們斷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廖子郎轉過身,力圖勸退部下們,不希望因為他的關係連累到大家。「你們都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所以趕快回家吧,我會沒事的。」
「隊長,你說的沒錯,我們確實有一個家庭要照顧。」
部下們不但不走,反而還致力說服廖子郎讓他們留下來。「每一次的任務,當隊長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都會站在你旁邊,絕不臨陣脫逃。」隊員們個個立正站好,表現出任何事情也無法阻退這群不屈不撓的戰士們。「現在雖然隊長不再指揮我們,但當你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依然會主動站出來,心甘情願接受你的指揮,與隊長並肩作戰。」
隊員們以廖子郎為中心,圍成一個同心圓。每一個人皆來自不同的背景,有著不一樣的生活習慣,想法天差地遠,但把他們凝聚於此的目的卻是相同的。維安特勤隊把單純的想法化成一把銳利寶劍,而這把寶劍將刺穿重重阻礙,期許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維安特勤隊就像是個大家庭,而家就是值得我們永遠奮鬥的目標,家人一個也不能失去。少了隊長,那麼維安特勤隊就真的沒有任何意義了。我想……在天之靈的小張也會這麼認為。」
那名隊員甚至進一步表示:「隊長,我們的心意已決。如果隊長真的不能回來,我們全體將自動請辭。」
其他隊員也個個高呼:「我們要隊長歸隊!」
「我們相信隊長!」
「隊長加油!」
陳進平微笑著走過來,加入維安特勤們的行列。「我們必須團結,讓警政署知道維安特勤隊可不是吃素的。窮兇惡極的壞人都見識過了,難道我們還會怕一群只會打嘴炮的老人?」
結束感人肺腑的喊話後,一名隊員跳出來說:「隊長,你就認命吧。我們就像煩人的口香糖,一輩子黏定你了!」
「陳進平自願黏在腳底下讓隊長踩。進平,你說是不是?」
「臭小子,你等一下來給我踩兩下!」
大伙們哈哈大笑,陳進平追著調侃他的人跑,頓時讓屏氣止息的場面輕鬆不少,現場充滿快活的氣氛。
「總而言之,我們要在這邊與隊長肩並肩,一同奮鬥!」
維安特勤隊異口同聲高呼:「隊長,請下達指示!」
對維安特勤隊來說,廖子郎就是他們的隊長,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見到如此感人的團結時刻,廖子郎心中升起一股暖流,不禁紅了眼眶,也真切感受到家人們的義無反顧。他很高興自己有一群忠心耿耿、矢志不渝的部下。廖子郎注視隊員們的臉,說:「各位……謝謝你們。」
民眾見到維安特勤隊上下一心的畫面,歡聲雷動地鼓掌叫好。維安特勤隊再次激起現場情緒,一時間氣勢如虹,讓警方倒退三步。
但是帶頭的鎮暴警察一點也不領情,他招手讓兩輛鎮暴水車駛到靜坐群眾面前。
「現在開始驅離!」
眼見鎮暴水車越駛越近,廖子郎轉過身面對鎮暴警察,展現出昔日面對惡徒的那股氣勢,同時明確下達口令:「維安特勤隊,待在前線!」
全員接收指令後迅速排開,手臂緊挽手臂坐在大眾的最前面,做好準備。
鎮暴警察舉起右手──速的往前揮。
鎮暴水車猛然噴出兩道強力水柱,抗議群眾霎時間無法穩住陣腳,大家驚叫連連,無力招架強勁攻擊,一個接著一個連滾帶爬的落荒而逃。鎮暴警察緊隨在後,兩個兩個一組抬人。現場陷入混亂,更有人連連嚷叫:「警察不要打人!警察不要打人!」
場面混亂,衝突不斷,就連維安特勤們也自身難保。陳進平首先起身反擊,卻反讓優勢警力有正當理由以警棍招呼,其他隊員也被同樣身為員警的自己人驅離,陣形土崩瓦解。
水柱改變方向,噴射廖子郎。
廖子郎閉上眼睛和嘴巴,兩腳一前一後壓低姿態,舉起雙手防禦頭部,正面迎擊。手臂因為高壓噴柱無間斷衝擊而疼痛不已,但他將全身的力量集中至下半身,像釘子深深釘在地面般屹立不搖,不輕言投降。
「好痛!快停下來!」
片刻間,廖子郎聽到女生的呼救聲。縱使水柱打糊他的視線,他仍然努力朝聲音的來源望去。
水柱同時波及到坐在廖子郎後方的女大學生,讓她痛到大叫。廖子郎本能張開雙手,如大象用雄厚的身體保護小象般撐大身體,下意識包住她,擋掉大部分的攻擊。
一旁的記者用相機清楚捕捉這一幕。
「妳沒事吧?」廖子郎勉力撐住身體,出言關切。女大學生張開眼睛,發現自己在維安特勤的保護下毫髮無傷,就像安穩待在堅固的屏障裡,無需懼怕。她感激地說:「我沒事,謝謝你。」
他看到女大學生綻放在臉上的燦爛笑容。
廖子郎想起一件對他而言意義重大的事:對於立誓要保護市民的警察來說,一抹笑容就是最好的回報。
清晨,陳進平打了個大呵欠,步履蹣跚地拖著疲憊身軀回到自宅。他看也不看的把塞在信箱裡的出庭通知揉成紙團,丟到滿溢的垃圾桶。垃圾桶周圍盡是一袋袋打包好的垃圾。
一隻活潑土狗聽聞前門傳出動靜,心花怒放般立馬飛撲到牠的主人身上,精力充沛地搖擺尾巴。陳進平撫摸牠的頭,「阿奇,我回來了。」名叫阿奇的白色土狗叫了兩聲,興奮的在陳進平周圍轉圈。
阿奇小的時候因為出過車禍,導致右後腿必須截肢。當陳進平發現牠時,阿奇奄奄一息的在角落等死,他當時於心不忍,趕忙將這隻髒兮兮、渾身跳蚤的土狗送到動物醫院治療。在動物醫院的完善照顧下,這隻流浪狗彷彿脫胎換骨般,變成一隻人人稱羨的美麗白犬。
「我去弄東西給妳吃。」陳進平步入廚房,從櫃子裡取出狗飼料,慢慢倒入阿奇專屬的鐵碗,阿奇則坐在一旁耐心等候主人。
看著阿奇吃飼料吃得津津有味,陳進平的肚子也傳出咕嚕聲。他打開瓦斯開關,取出鍋子裝滿開水,點火靜待煮開。陳進平打開櫥櫃,拿出兩包泡麵,卻因為雜物過多,裡面的東西差點掉出來。
水槽內積滿連日未洗的碗,油汙如頑固小子般死賴上頭。陳進平望向空空如也的架子,嘆口氣,回到水槽邊將沾滿食物殘渣的碗盤一個個洗乾淨。這時候阿奇吃飽了,心滿意足地蹭陳進平的腳。瓦斯爐傳出像是蒸汽火車般的咻咻聲,他衝過去關火。
陳進平打開泡麵,丟到碗裡,撕開調味料包,均勻灑在脆麵團上,隨後慢慢倒入熱滾滾的沸水。他打開冰箱,取出最後一顆雞蛋,打入碗內,並丟入一把泛黃青菜。陳進平一手摸著阿奇的頭,一邊看著雜亂無章的廚房,靜候三分鐘。
料理雖然簡單,但已讓整個廚房香氣四溢,就連貪吃的阿奇也頻頻舔嘴巴,睜大水汪汪的雙眼巴望分一杯麵。
「不行,這個太鹹了,妳不能吃。」陳進平對著阿奇的臉說。他手端泡麵走入客廳,途中避開散落一地的垃圾,舒舒服服地坐上沙發,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新聞正在播報警方強力解散示威遊行的經過,螢幕上大大顯示一張廖子郎用肉身保護女大學生免於水砲攻擊的照片,斗大的標題寫著「遭迫害的維安特勤仍盡忠職守地保護民眾」。這張照片在網路上引發熱議,受訪的女大學生則十分感激廖子郎為她做的一切。情勢往維安特勤隊一面倒,對他們越來越有利。陳進平大笑著說:「很好、很好,盡量鬧大吧!」
這則新聞結束後,主播報導議長於今日出席兒子的葬禮。鏡頭拍到議長抱著骨灰罈,六神無主地踏出火化場,周圍全是抗議民眾,譴責議長是名加害者。議長受訪時仍然覺得自己的兒子沒有錯,錯的是殺死他兒子的兩名警察,他們才是殺人兇手。
陳進平一點也不想看到議長那噁心的嘴臉,遂轉到別臺,卻看到臉上包著紗布的朱文慶。他像看到髒東西般迅急轉臺,一秒也不想多停留,以免壞了胃口。
草草結束一餐後,他把空碗放進水槽。陳進平走進臥室,打開衣櫃,發現裡頭空蕩蕩。他嘖了一聲,索性從床上的衣堆裡挑出一件看起來比較不髒的衣服,然後拾起躺在地上的褲子,最後把其他衣物一股腦兒丟入洗衣機。
陳進平踏進浴室,轉開水龍頭,讓熱水流入浴缸,用手試了試水溫,卻覺得太燙,所以又轉了一下水龍頭並測試溫度。他脫下衣服,背上大大小小傷疤一目了然,各個怵目驚心;右肩膀上有大塊瘀青,是鎮暴警察一棍打傷他的。
「該死,真痛……這群人還真的不手軟。」他打溼毛巾冰敷,試圖緩和疼痛感。
他閉上眼睛,坐在浴缸邊聆聽水聲,任時間流逝。過了一段不小的時間,陳進平睜開雙眼,抹去霧氣,凝視鏡子裡的自己:雙眼佈滿血絲、頭髮蓬亂、嘴唇裂開、黑眼圈日益漸重、臉上無光、挫折感席捲而上……鏡子裡的人彷彿行屍走肉般,毫無生氣。
「唉……」陳進平大大地嘆氣,心想自己怎麼會落到這般下場。一股悲從中來,還不至於難過到想落淚,但意外的是腦海卻浮現議長的落魄身影及鼻青臉腫的朱文慶。
浴缸的水滿出來,流到他的腳邊,但陳進平仍舊無動於衷,沒有關上水龍頭的意思。這時阿奇走進沒關上門的浴室,歪著頭一臉狐疑地看著紋風不動的主人。
陳進平搖搖頭,力圖不去想,拚命排解負面情緒,匆匆忙忙捧起水往臉上潑。但會議室裡朱文慶狠狠羞辱他跟廖子郎的畫面,以及議長在電視上痛批他們是殺人兇手……近來種種的不順歷歷在目,且如土石流般快速的讓人措手不及,更於陳進平的腦中越形龐大,揮之不去。
人類有意識地壓抑惡魔,但它並沒有就此消失,而是仍在內心深處最黑暗的角落伺機而動,靜待大展拳腳的良機,會在理智的人稍有閃失時趁虛而入,進而掌控軀體、支配心靈。
陳進平的心頭充滿憤怒,鏡子裡的人逐漸支離破碎,一塊一塊崩毀,然後重組成擁有一張扭曲的臉、滿口獠牙的惡魔。
它露出伶牙俐齒,詭異地笑了。
阿奇叫了一聲,但陳進平沒有聽到,因為他的耳朵充斥針對他的責備聲;阿奇用柔軟的身體磨蹭主人大腿,但陳進平沒有感覺到,因為滿腔怒火已佔據他的知覺。
此時此刻,所有的訊息皆無法從外界傳入陳進平的體內,因為一股無處宣洩的慍怒正在體內醞釀──陳進平猛地抓住洗手臺,發出如野獸般的低沉嘶吼。阿奇察覺到主人的不對勁,膽小地夾住尾巴。
七宗罪裡掌管憤怒的薩麥爾彷彿主宰陳進平般,讓他近乎失去理智,展現任誰也無法阻擋的瘋狂。他的手臂冒出一條條青筋,身體劇烈顫抖,紅潤的指甲因為緊抓的緣故刷的慘白,上下排牙齒緊緊磨合,眉頭深鎖,鼻子不規律地呼出火氣,怒目瞪視。陳進平像座即將爆發的火山,就連擅長抗衡憤怒的拉斐爾也無力遏止。
大腦裡不斷重覆播放的影像宛若潛伏在伊甸園裡的毒蛇,引他入歧途,偏離正軌。議長的責罵、朱文慶的冷嘲熱諷──這些訊息再再向陳進平傳達一個主旨:會落到此般下場,絕對不是他和廖子郎的錯;維安特勤隊沒有做錯任何事。說到底,害他被革職的朱文慶和議長才是始作俑者,這兩人罪該萬死,不可饒恕!
鏡子裡的人變成議長,猛然衝著陳進平的臉高喊:「殺人兇手!」
陳進平痛苦地仰天長哮。來自肺腑的聲響躍出喉頭,在狹小的空間裡不停擺盪,物品也為之震抖,萬物瞬間屈服。他朝議長揮出有史以來最重、最迅猛的一拳,鏡子在毫秒間四分五裂,破碎的鏡片紛飛,每一塊都清楚呈現狂怒的身影,世界宛若懾服在熊熊烈火之下。阿奇嚇到衝出浴室,躲在角落瑟瑟發抖,不停嗚咽。
議長消失的無影無蹤,浴室裡只剩孤單一人的陳進平。拳頭的鮮血如細細涓流般緩慢往下淌,滴入潔白的洗手臺與地板,來自人類的紅血與水龍頭的明水互融,不可抗的順時針流入排水孔。
「我會要你們付出代價……」
陳進平的目標明確,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可是這並不是因為他想通了,而是他在這股盛怒之下決定鋌而走險。
既然在會議室據理力爭無效,警方更鎮壓示威抗議,那就只剩下更激進的手段,同時一解心頭之恨。陳進平劇烈喘氣,不見任何冷靜跡象,不斷對破碎鏡子裡的自己重複同一句話:
「我會要你們付出代價!」
議長忐忑不安地搭乘電梯,來到地下停車場。電梯門一打開,他小心露出頭,左顧右盼的樣子像在躲仇人般。確認安全後一溜煙跑向自用車輛,丟開擋住玻璃的抗議海報,匆匆進入駕駛座,開回自宅。
一路停等紅燈時,議長刻意壓低姿態,拉高外套衣領,深怕抗議人潮再次阻礙他的去路。堂堂在上的議長現在淪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夕陽西下,在天的一邊燒得火紅,路燈井然有序亮起。車子駛離喧囂的市中心,來到靜謐的郊區,一路上都沒有被人發現,讓議長稍微鬆口氣。車子駛向獨棟豪宅,他拿出遙控器打開被用紅漆塗上「去死」二字的車庫門,倒車入庫停妥車子,安心下車。
議長提著公事包,掏出一串鑰匙插入鎖頭,往左一旋打開門。
屋內沒有任何燈光,伸手不見五指,就連玄關的燈也是暗的。議長在門口喃喃:「奇怪,她們出門了嗎?」他稍微提高音量,喊:「老婆、女兒,我回來了。你們在家嗎?」
議長脫掉皮鞋進入客廳時,屋裡冷不防傳出一聲低沉招呼:
「你好啊,議長。」
議長聞言一驚,心臟登時漏跳一拍,直覺不對勁。左邊的檯燈忽然亮起,他嚇到縮起身子,公事包掉到地上。
一名身材壯碩的陌生男子翹起二郎腿,一派輕鬆的背靠沙發,把議長家當成自宅一樣從容。微弱的燈光下,黑暗壟罩他一半的臉,看起來格外嚇人。陌生人笑了笑,但看起來只是稍稍抽動嘴角的肌肉,並不是真的微笑。他說:「我等你好久了。」
議長回神,從驚嚇轉為憤怒,一手比向門外,說:「你是誰?好大的膽子,竟敢闖入我家。給我滾出去!」
「別這麼無情嘛,議長。我今天可是有重要事情才來找你的。」
眼看對方依舊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議長壯起膽子,直呼:「快點給我離開,不然我報警抓人!」
「也許我就是警察也不一定喔。」
陌生人泰然自若的從背後拿出手槍,放在大腿上,槍口對準議長。議長見對方有武器,霎時呆若木雞,不自覺繃緊神經。不過他故作鎮定,試圖別慌了陣腳,說:「你……你是嚇不倒我的!你要殺我的話早就開槍了,不會在這邊裝腔作勢。」他冷哼一聲,挑釁意味濃厚。
陌生人聳聳肩,蠻不在乎地說:「確實,我不敢殺你。」
出乎議長意料之外,對方竟然順著他的話!
不過,陌生人話鋒一轉,「因為如果你死掉的話,那我要怎麼達成目的呢?」他接著說。「我只有那個種,動你剩下的家人而已,她們不像你這麼勇敢,比較會怕我手上的槍。」
議長一聽到對方把他的家人作為人質,瞬時嚇到腿軟、寒毛直豎。
「希望你別介意我在你漂亮的小窩做一點小小裝潢。多虧你買了棟偏僻別墅,大白天施起工來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可疑。」陌生人移動身體,往右傾斜,伸手抓住一個突出輪軸,「看上面,仔細看好囉,這可是我的傑作呢!」陌生人嘻笑著拿槍比了比他與議長間的正上方,然後將固定輪軸的定桿瞬地鬆開。
一陣悶住的尖叫隨著輪軸發狂轉動而越來越響、越來越近,直達地面的加速度毫不留情正常發揮──眨眼間出現在議長眼前的是倒吊的兩具身軀。議長嚇到彈起來,撞響身後的門,反射性舉起手,卻不小心重擊自己胸部。
兩名倒掛的女人嘴巴矇著膠帶,這一次兩行淚不再是往下巴的方向流,而是反常流向上方額頭,深入頭髮不見蹤影。議長認出這兩個背對背的人的身份,那是他的妻女!
陌生人用繩子綁住她們的雙手,互相交握在後,而唯一不讓她們掉下來的理由,全靠綁在腳踝上的一條細繩。妻子似乎想說什麼,但礙於膠帶封住嘴巴,只能一直發出嗚嗚聲,眼神透露絕望。女兒則昏過去。
坐在座位上的陌生人轉動輪軸,把議長的妻女掛回原位。她們緩緩上升,身影與聲音漸漸消失在遙不可及的黑暗裡。
議長的雙腿一軟,背靠著門滑坐在地,一臉不敢相信,目瞪口呆地張大嘴,彷彿這些脫序事情只會出現在電影裡。「哈哈哈!議長,你真該看看你現在的表情。」陌生人誇張地拍打大腿嘲笑,不過槍口仍無時無刻朝他的方向警惕。
眼看妻小命在旦夕,似乎讓議長瞬間崩潰,涕淚縱橫,驚慌失措到不知如何是好。他不再頑固抵抗,卑躬屈膝地下跪求饒。「拜託……拜託你不要傷害我的家人。我什麼都給你,求求你放過我的家人……」議長掏出錢包,恭敬拿高。「我明天會再去領錢,想要多少我都給。你──」
「放輕鬆,議長,我不會傷害你寶貝的家人們。我知道對你來說家人非常重要,所以你才會揚言要替兒子討回公道。」陌生人直言不會對議長的家人不利,但他同時警告。「不過,這也要看你的配合程度到哪。」
陌生人的威脅十分明顯,毫無讓步的打算,也明白告訴議長不要草率行事。議長恐懼地抬起頭,害怕陰晴不定的陌生人會傷害心愛的家人們,只能不斷用發抖的聲音說:「我會配合、我會配合。」
陌生人把手槍放回槍套,開心地鼓掌兩聲,直說:「很好!很好!」
「現在,去把門關起來。」他以不容質疑的口吻命令議長關門。
議長的動作像機器人般,雙手撐住膝蓋站起來,邁開僵硬的雙腳,卻因為緊張的關係,踩到室內鞋不慎摔倒在地,痛的發出慘叫。他趕緊站起來關門,身體的顫抖傳到握住的把手,發出像是啄木鳥啄木頭的喀喀喀聲。
「非常好。」陌生人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現在,過來坐下,坐到我對面。」
僵直身體的議長乖乖聽話,絲毫沒有反抗的跡象。議長一步步走到沙發,卻覺得好似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在走這段不到五步的距離。他努力彎曲膝蓋,躬下身體坐好,手心不停摩擦褲管。
陌生人霍然說:「如果你兒子同樣這麼順從的話,也許就不會死了。」
議長似乎沒有聽到對方說了什麼,只是自顧自張大嘴巴呼吸空氣。他抓住胸口,貌似喘不過氣。「我……我好像心臟病發作了……」
「別緊張,深呼吸。我查過了,你的身體健康的很。」陌生人笑了兩聲,一副事不關己,接著劈頭問。「那麼,我們可以開始談正事了吧?」
一段時間後,議長冷靜下來,用手臂抹去額頭的汗水。他低下頭,低聲問:「你想談什麼?」
「對了,我先聲明一下。」陌生人放下翹著的腿,攤了攤手。「剛剛你看到的……」他手摸下巴,認真思考。「啊!雲霄飛車,我們暫且就先用這個稱呼吧。」他比向上方,議長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我算得非常精準,她們的頭頂離地面只有一根指頭的距離。很刺激,對吧?」
陌生人的另一手伸到背後,亮出刀子,「有看到這把刀嗎?」他在議長的眼前隨興地晃呀晃。
「你的態度──」陌生人將鋒利刀尖指向議長,像瞄準般閉上左眼。「決定這個刀子要不要割斷繩子。」他俐落地旋轉刀子,熟捻的在空中劃出銀色圓圈。「我相信這班通往地獄的雲霄飛車,一點也不好玩。」
陌生人停止轉動刀子,握住它,收回刀鞘。「這樣,你懂了嗎?」
「懂……」議長點頭,不敢看陌生人一眼。雖然亮刀實屬多此一舉,因為議長在看到家人的下場後就順從的跟小狗一樣。不過從陌生人的語調來看,他純粹就只是想再多享受議長那恐懼的神情。
「很好。」陌生人不懷好意地咧著嘴,總算要開始談正事。「現在,我說的每字每句,你可要好好聽清楚了,因為我不會重複。」
陌生人直直盯著議長,一點也不留情面地批評:「你的兒子──我不管你怎麼想,他就是一個為非作歹、濫殺無辜的人渣。維安特勤隊花費好大的心力才抓到他,理應獲得讚賞,但陳進平與廖子郎卻落到丟了飯碗的下場,你應該也難辭其咎吧?」
議長背後的肌肉糾結了一下,霎時揮汗如雨。他知道陌生人想說什麼。議長緊閉眼睛,無可避免地點了點頭。
陌生人抬起下巴,繼續說:「我聽說某個腦滿腸肥的警官操控了革職會議,是叫朱文慶,對吧?我很好奇他為什麼要處處刁難,所以我去身家調查一下,一查下去不得了啊!朱文慶的戶頭突然多出五百萬,然後你知道匯款人是誰嗎?」他皺著眉頭思考,假裝不知道,動作跟話語無不諷刺。「你可以告訴我含著金湯匙出生是什麼感覺嗎?我辛苦工作也賺不到這麼多錢耶!真是羨慕啊。」
議長將雙手放在大腿上,隔著褲管捏自己的大腿肉,卻不會覺得疼痛,因為比起這個,有更大的災難即將在不久的未來發生;他幾乎可以預見,卻一點也沒有辦法阻止,只能兩手一攤,任人擺佈。議長現在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只希望事情盡快結束。
「不過議長,沒關係的,人總是要向前看嘛!」陌生人面帶笑容地站起來──這次看起來是真的在笑──走過去拍拍對坐議長的肩膀,想要讓他放鬆,不過卻得到反效果。議長緊張的大力抖了一下。「我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你別擔心。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就好,你就可以繼續你的人生了。」
議長深深呼吸一口氣,準備迎接悲慘命運。
陌生人忽地彎下身,瞪大眼睛,瞳孔如黑洞般緊緊攫住議長。他將嘴巴靠近後者的耳朵,呲牙裂嘴,表情彷彿惡魔般。近在目下的這股寒氣及陰沉的臉,將成為議長永遠的夢靨,折磨一輩子。
「限你一個禮拜內回復廖子郎的職位,不然如果你再見到我的話,我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議長的身體像石化般不敢亂動,彷彿只要一動,陌生人就會立刻把他碎屍萬段,甚至屍骨無存。他沒意識到自己憋住氣,直到陌生人離開他的臉時才呼出一口長長的氣,頓時不再那麼壓迫。議長有意識地嚥下口水,卻差點嗆到。
這一番威脅像個響亮警鐘,讓議長驚覺社會無法容許他替死去的兒子討回公道,因為這麼做只會使反彈的聲音越來越大,也會危害到他的家庭。眼下他只能珍惜僅剩的家人,否則將失去一切。
陌生人在議長的周圍轉一圈,欣賞自己的傑作,擺出得意笑容。他回到座位上,問:「所以,你還有什麼問題嗎?任何事清都可以問,別介意喔。」
換氣完畢的議長張開嘴,帶著沙啞的嗓音問:「你……你不是抗議人士吧?」
「你真是個好奇寶寶呢!」陌生人感興趣地挑起一邊的眉毛。「你可以猜猜看呀!是你的仇人呢?還是受害者的家屬呢?還是抗議人士呢?啊!說不定是某個自以為正義使者的路人甲呢!」
「算了,你就別太在意我是誰。」陌生人揮揮手,乍然間失去興趣,比了個不要──也許是不能──在意的手勢。「反正你只要記得做我吩咐的事就好。」
議長嗯了一聲。
目的順利達成,陌生人意得志滿的徐徐轉動輪軸,放下議長的妻女。議長趕緊站起來扶穩她們,輕輕平放在地,動作輕柔宛如她的妻女是玻璃製般。陌生人拿出刀子遞給議長,但議長正要接過時,他提起刀身,讓議長抓空。
陌生人抬高姿態,一臉瞧不起議長,問:「今天的事你不會說出去吧?」
議長嚥下口水,正要張嘴時陌生人卻發出冷笑,說:「我隨便問問的,反正你知道就好。」
議長以低姿態接過刀子,小心割斷綁住她們的繩子,撕開黏住嘴巴的膠帶。他欲抱住妻子。「老婆,我──」
妻子不留情面地賞了議長一個巴掌,響亮的耳光迴盪在屋內。議長登時感到錯愕。女人絕望哭喊:「你這個人渣!你到底對我們做了什麼!」
女人憤怒甩開議長伸出的手,拒絕他的幫忙,逕自鬆綁女兒。「我要把女兒帶離這個家!我要把女兒帶離這個家!」女人歇斯底里吼叫,讓議長束手無策,只能一直哭著道歉。
「老婆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對不起……」
陌生人打開門,臨走前看著這番爭吵冷笑了一聲。
「看來只是某人的一廂情願罷了。」
一間不起眼的小小酒吧,陳進平一個人坐在角落,用包著紗布的右手舉杯一口氣喝掉啤酒罐裡一半的酒。
叮鈴叮鈴──
木門打開,鈴鐺清亮地響。一名男子進門,走到最裡面,在陳進平右邊的空位一屁股坐下。
男子朝吧檯裡的人說:「老闆,來一杯你們店最好的啤酒!感謝囉。」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光碟,放到桌上,滑向左邊陳進平的位置。「都處理好了。」他說。
老闆遞來啤酒,隨後識相地走到酒吧另一角,拿起耳機罩在頭上。陳進平收下光碟,也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鼓鼓的牛皮紙袋。
「你點一下。」
男子抽出白花花的藍色鈔票,笑得樂不可支。他一邊喝酒,一邊熟練算錢。
「雖然我從不過問客戶的目的,只管把事情做好,不過你是我第一個覺得好奇的客戶。」男子將整疊大鈔放入外套內袋。「所以容許我問一下。你為什麼不要求回復自己的職位呀?」
陳進平一飲而盡啤酒,痛快啊了一聲。他豪不費力地壓扁空罐,隨後徐徐道來:「我用我的雙眼看清這個讓我盲目遵從十年的腐敗體制,深知它沒救了。雖然我的命沒有值錢到哪去,但並不值得為此犧牲。」
但他像是望著什麼一般,表情突然軟化。「不過,對某人來說,這個體制依然是個很重要的歸屬,縱使它再怎麼腐敗。但這些都不要緊,因為他總有一天會改變一切。」
陳進平結完帳後走出酒吧,步入五光十色的街道。
廖子郎推開玻璃門,進入律師事務所,正要走向櫃檯時,櫃檯的小姐一看到廖子郎,便帶著笑容問:「您是廖子郎先生吧?」後者回應:「對,我是。」
小姐低頭查看電腦,然後帶廖子郎到會客室的座位區。「請您稍等,先坐一下,我進去通知律師。」
過了一會兒,會客室的門打開,廖子郎站起來,與數名身著西裝的律師握手。帶頭的律師握住廖子郎的手,親切地說:「你好,廖先生。我是陳律師,很高興見到你。」
廖子郎彎下腰,說:「我昨天接到您的電話,當下又驚又喜,感動到說不出話來。我只想向貴事務所說聲謝謝,謝謝各位的幫忙。」
陳律師擺擺手,表示小事一樁。「不用那麼客氣,快進來吧。」
助手幫廖子郎拉開椅子,遞上茶水。陳律師與其他同事一一坐下,向廖子郎娓娓道來:「當我在電視上看到你跟陳先生為了不公平之事奔波的畫面,這讓我想起我剛畢業出來當律師的時候,也是拋頭顱、灑熱血地維護正義,竭盡全力與不公不義抗爭到底。」
陳律師張開右手,一個一個介紹其他律師。「你的熱誠打動了其他律師,他們平時也替警察發聲,而且都順利平反,經驗非常豐富。我打算組個史上最強的律師團,幫你跟陳先生打官司,你們就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了。雖然目前仍然聯絡不上陳先生,但我們會盡快與他取得聯繫,以適時提供幫助。」
聽到這裡,廖子郎站起來,深深向律師們鞠躬致謝。他說:「實在是非常感謝各位律師的幫忙。我也在這邊代替陳進平,向各位說聲謝謝。」
「不,別這麼說,我才要跟你說謝謝。」陳律師和其他律師們站起來,向廖子郎鞠躬致敬。「是你讓我想起我早已忘記的事情。」他抬起頭,對廖子郎說。「你改變了這個社會,從昏睡中敲醒大家,卻沒有得到掌聲,甚至被唾棄。這不是一個英雄該有的下場。」
「你千萬不要忘記,這個社會是與你站在同一陣線。你跟陳先生並不是孤軍奮戰。」
廖子郎腳步輕快地步出律師事務所,舉高雙手伸了個滿足的懶腰,在陽光的沐浴下心情愉悅地哼著歌。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跟陳進平的微小舉動竟然能撼動這個社會,一夕之間改變島上的每個人。造成這麼大的風波,兩人始料未及。
最近幾天,大量愛心物資湧入廖子郎的家。捐贈者來自各地,有企業家也有人以個人名義,甚至還有支持者寄來鼓勵信。廖子郎慢慢看完每一封,然後手寫回信,逐一致謝他們的關心。
「每個人都用不同方式表達對你的支持,所以你也必須拚上全力,不能讓他們失望。」廖子郎想起昨天妻子對他說的話。他當時握住拳頭,回說會持續努力,堅持到最後一刻,不會辜負對他的期待。
照這個局勢來看,高層復職他跟陳進平是指日可待了。除了打官司這個方法外,廖子郎和陳進平也討論了許多可行的辦法。不過近日無法聯絡上陳進平,讓廖子郎很擔憂,怕他會因為憂鬱的情緒而做出衝動決策。
叮鈴叮鈴叮鈴──
廖子郎拿出手機,以為是陳進平打來,但來電顯示卻是個陌生號碼。他按下通話鍵,舉起手機到耳邊。電話過程中,廖子郎停下腳步,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結束通話後,他以跑百米的速度往前全速衝刺。
「我們前幾天臨時再開評估會,重新審視你的執勤行為。」坐在中間的署長將眼鏡往鼻樑上推,仔細閱讀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雖然之前朱文慶對維安特勤的執法過程明確表態不同意見,但他後來改變立場,主動向我提出異議,認為你並沒有疏失。而且我認為第一次的檢討會議,程序上有點草率匆促,不夠謹慎。所以我決定再開評估會,以求公允。」
朱文慶的臉色不是很好看,看起來比吃壞肚子還要糟糕,但他忍住想要回嘴的衝動,頻頻撓後腦杓,咬緊下唇。
廖子郎掛上電話後馬不停蹄地衝到警政署,氣喘吁吁的在廁所整理儀容後帶著一顆悲喜參半的心步入會議室。現在他獨自一人在三位高官面前立正站好,不見陳進平。
「趙正清說的沒錯,眼下局勢緊迫,狀況變化多端,人質各個命在旦夕,而且霹靂小組提供的情報有誤。我認為,你在那種極端壓力下仍表現出一個領導者該有的本事,冷靜思考所有可能性,雖然依舊無法阻止憾事發生,但已盡力降低損害到最低了。」
「維安特勤隊盡忠職守、鞠躬盡瘁,輝煌的成績有目共睹。」署長摘下眼鏡,一臉歉意地看著廖子郎。「對於倉促作出革職懲處,我們內部也得檢討,畢竟損失出色人才將是警界的莫大損失。近來社會對警政署的作為失去信心,這對我們而言打擊很大;警察需要與人民和諧共處,不是惡性互鬥進而兩敗俱傷。」
趙正清在旁邊頻頻點頭,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看起來躊躇滿志。
署長與身旁的兩位長官站起來,向廖子郎微微欠身,說:「孩子,很抱歉這陣子讓你受盡委屈了。如果你能不計前嫌,我們希望你回到隊上,繼續帶領維安特勤隊,然後逮捕漏網之魚,將他們繩之以法。」
撤銷革職命令的這一刻,廖子郎如釋負重,一掃多日以來的愁雲慘霧,深切感受到所有的努力總算值得了。他頓時熱淚盈眶,不住地流下淚來,速地舉起右手敬禮,高聲回應署長:「我──廖子郎。今後將繼續帶領維安特勤隊,誓死捍衛正義,絕不辜負社會的期望!」
初入維安特勤隊時,廖子郎對未來懷抱希望,期許成為一個優秀的人。培訓期間在因緣際會下認識陳進平,廖子郎很幸運自己有一位赤膽忠心的副手,才能無後顧之憂的全心執行任務。之後更遇見改變他一生的伴侶,廖子郎付出真心真意,只為守護對妻子的承諾。
廖子郎回顧過程,雖然充滿坎坷、艱辛,但他總能善用智慧化險為夷、轉敗為勝。他這時候想起一段金句良言:「人生不是隨時握有好牌,有時也必須打好手上的爛牌。」
汗水與淚水交織,即使羅編歷程再痛苦,也有苦盡甘來的一天,終將譜出一張美麗璀璨的網。
「歡迎歸隊,孩子。」
廖子郎走出會議室後立即掏出手機撥給陳進平,對方很快就接起電話。他神采飛揚地說:「進平,你絕對不會相信他們竟然把我復職了!」
陳進平就算隔著電話也能感受到廖子郎的喜悅。雖然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內,不過他還是裝出意外的口氣,說:「真的嗎?那群老人總算想通了。恭喜啊,隊長!這下你就可以繼續帶領隊上大展身手一番了。」
「這一切都得感謝你的幫忙。如果沒有你,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功!」
「千言萬語也比不上一頓好料的,哪天請我吃飯答謝一下比較實際。」陳進平輕鬆地開個玩笑,也真誠的替對方感到欣喜。
不過,電話另一頭卻傳來廖子郎失望的聲音:「可是……他們似乎只有回復我的職位而已,完全沒有提到你。」可以感覺的出來廖子郎是真心替部下感到難過,為他打抱不平。「不能只有我一個人復職,這樣對你不公平。我應該──」
「隊長,沒關係,不要緊的。」
陳進平微微揚起左邊嘴角,垂下視線,表情彷彿看透一切。他說:「有時候為了達成目的,就必須有所犧牲。」
「隊長,當我決定站在你身邊,與你一同抗爭時,我知道自己只能用一種方式來結束這個不公平,況且我已經用我的雙眼看清事實了。前幾天我也致電趙正清,告訴他我不回去了。」他打從內心希望隊長不用再替他多做什麼。「這樣就好,真的。禍完全是我一個人闖的,你沒有虧欠我,所以千萬不要感到內疚。」
「進平……」電話的另一頭傳出鼻音。
陳進平用對方聽不到的音量低聲說:「是的,這樣就好。」
他偷偷擤掉鼻涕,趁機撇開話題。「嘛!我打算實現考上警察前的夢想,去當名廚師。我已經在一間快炒店找到工作了,準備變換跑道,希望能煮出一手好菜。」
廖子郎深知陳進平的個性,所以也不再多說什麼,索性順應接上對方岔開的話題,同時開個玩笑:「哪天有時間我帶老婆去光顧,你可別偷偷下瀉藥啊!」
「好,那就一言為定了。」
「嗯,一言為定。你要好好保重。」
螢幕顯示「您已結束通話」。陳進平放下手機,擺到胸前。
他呼了一口氣,完全放鬆下來,心想:「一切都很順利,這樣就夠了。」
陳進平抬頭望向藍天,露出如願以償的笑容。
廖子郎下樓,進入維安特勤隊的換裝室,懷念的用手順過一個個整齊鐵櫃,然後來到自己專屬的置物櫃前。他打開置物櫃的門,端詳裡頭的個人裝備。門上的鏡子呈現廖子郎的平靜容貌。
他拿起頭盔,在手上惦了惦,疼惜地撫拭上頭的刮痕。廖子郎隨後拿起維安特勤隊的臂章,愛惜的為其拂去上頭的灰塵。雖然這個臂章破破爛爛的,到處是縫補痕跡,但他仍視其為寶貝。這個象徵傳承的臂章是趙正清在廖子郎圓滿結訓時親手交給他的。
眨眼一晃,十年過去了。廖子郎低聲說出維安特勤隊的隊呼:「餘皆牧犬,吾為兇狼。」
正當他要打開旁邊陳進平的置物櫃,替他收拾東西時,卻發現裡面早已空空如也。
辦公室的門一打開,隊員們出其不意地蜂擁而上,抬起廖子郎。大家興高采烈地歡呼慶賀,拉炮聲此起彼落,辦公室裡裡外外罕見的充滿狂喜的氣氛。
「歡迎隊長歸隊!」
隊員們兩個兩個雙手交握,排成一排,魚貫傳遞廖子郎,玩得樂不可支。廖子郎眉開眼笑,與大伙們打成一片。
「恭喜隊長洗刷冤屈!」
隊員拿出大蛋糕吸引廖子郎的視線。這時每個人都心懷不軌的用手抹奶油,往廖子郎的臉上塗,後者霎時間像個雪人一樣,笑得合不攏嘴。
這個時候,一名隊員扯開嗓門,用蓋過笑聲的的音量喊:「讓一下讓一下,趙正清要跟隊長講幾句話。」
擠在一起的隊員們排出一條路,讓趙正清通過。廖子郎的全身沾滿奶油,嘴角隱藏不住笑意,不過仍試著擺張正經臉,直挺挺的立正站好,面對趙正清。
「稍息。各位,別這麼拘束。」
趙正清來到廖子郎的跟前,感到有趣的上下打量奶油人一番。他說:「我很快說兩句,然後各位便可以繼續動作。」
「請說,長官。」廖子郎滿嘴奶油地說。
趙正清微微一笑,向廖子郎祝賀:「首先,恭喜你順利歸隊。」
然後他清了清喉嚨,板起臉對廖子郎施以一番訓誡:「這個世界無論發生再大的事情,地球也不會停止轉動一秒鐘,犯罪也是一樣。子郎,你的路還很長,未來也將持續面臨到難關。無論將來遇到多麼大的威脅──甚至是最嚴重的死亡,只要還活著,只要任務依然在身,你就不能停下來。」
他像名慈愛的父親,眼神充滿敬重,端詳一手栽培的愛將。「而紀念一個逝去的同袍,最好的方式就是回到工作崗位,做一名好警察,盡責地做他在世的每一天會做的事。如此,便不會愧對同袍,也能抬頭挺胸,昂首闊步的向前走。」
廖子郎全神貫注地諦聽,確保每一個字都深深烙印在腦海裡。待趙正清語畢,他像是接過聖旨般點頭,說:「我會銘記在心。謝謝長官的諄諄教誨。」
「我相信你會的,我對你有信心。」
趙正清打趣地看了一眼桌上亂七八糟的蛋糕,用一根手指抹奶油,放入嘴巴。
「嗯……我覺得,巧克力蛋糕比較好吃。」
趙正清的話惹起一片哄堂大笑。一名隊員邀請他加入同樂,趙正清欣然答應,不過沒有人有那個膽子敢提議在他身上塗奶油。隊員們從冰箱裡拿出一瓶瓶香檳,舉杯慶祝,辦公室內又回到有說有笑的氣氛。
窗外,陳進平偷偷觀察。在看到所有事情皆回復正常後,露出無牽無掛的笑容,放心的一個人轉身離去。
「警政署於近日對外發佈聲明,正式恢復廖子郎的職位,當事人目前也已回到維安特勤隊繼續工作。消息一出,大眾拍手叫好,抗議民眾紛紛解散,街道總算回歸平靜。鬧得沸沸揚揚的用槍爭議事件,風波終於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