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唯。
她的臉,她的眼,還有她的髮絲。
我不明白該如何形容此刻心情。
振奮、焦慮、還是遺憾?
注意到前方只有唯,別無他物。
是的,我喜歡她,喜愛到無以言喻,但是別人呢?景色呢?還有……那場戰爭呢?為什麼我周圍是一片空白?原先不是激烈到令人喘不過氣嗎?是誰突然偷走了我?
拋下了我?
難道說,我遭遇不幸,承受了可怕的痛苦,最後死去。這一切僅是一瞬之間的迴光返照?
所以才會只剩妳嗎?唯,我最重視的人……
妳要不要說點什麼,證明我是錯的?
哎……
世界變暗了,唯的輪廓漸漸模糊,臉被莫名的霧氣遮掩,不再記得清晰。終於要結束了嗎?
唯,趁現在還來得及,請原諒我吧。
原諒我在最後一刻無法守護妳,灑脫的與妳道別……我全搞砸了。
我真是遺憾,唯。對不起。
妳知道我現在最想怎麼樣嗎?
我需要發洩。
嗯,發洩不是指那個意思。
就是至少面前有個敵人,讓我可以揍他,整他。狠狠地,用我最惡毒的魔法,創意力最強大的招式把他毀掉。終於明白,為什麼一名戰士在最後都希望與敵人同歸於盡。
好不甘心。
我都已經勾勒出了有記憶以來最簡約、最粗暴、最直接的術式,我越來越不清楚的神識組織出最後最後的魔法語言。好想動一動嘴唇念出它,哪怕聲音再微小也都沒有關係……
水色鏈刀包覆極寒之霜槍,溶解之大地吞食沒救了的沙。我不該再約束了。
我要看見妳的敵人受苦,以沖淡心中的罪惡。
而妳知道嗎?
就在我幾乎要落入深淵時,居然有人實現我這微渺的願望,將我從黑暗中拉出,召喚到光芒匯聚的所在。
「大家,請幫助希莉卡。」
她是這麼說的,簡單又坦然。
帶給我希望,
帶給我力量,
帶給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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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吸進一口空氣並醒來時,敵人的一切就真的已結束了。那時頭腦仍不好使,雖然未能完全理解究竟是如何扳回一城,可也不用誰來細說。
因為克里斯罕見地以刀之撐著單膝跪地直喘氣。
因為曙葉若有所思凝望著扭轉命運的女孩。
因為陽一出力過度必須拄著劍當拐杖才能行走。
因為曼迪歐整個人大字型躺在地上。
因為……
她總算還活著。傷勢不輕,但她正在微笑。
而我也不再忍了,與她四目交會時,眼淚終於掉下。
說那戰爭之災已經過去,多虧了萬斯權杖,吉埃伯幾近毀滅的首都薩爾巴德正在『質量變遷』作用下漸漸修復,義勇軍亦暫留於此,在凱旋之前為百廢待興的王國多盡一份力。這是其中一幢充當義勇軍臨時居所的房屋,她們被分配到這間窄小、略顯凌亂、但隱私良好的雙人臥室。在那無邊無際的九神衛軍終於消散不會再起之後,即便簡陋如此,也都是相當理想的養傷處。
夜臨婕輕輕掩上房門,靜悄悄地搬椅子到床邊坐下,並稍微轉亮舊檯燈。她低頭瞧搭檔躺在床上的模樣,傾聽對方緩和的鼻息,感受那份戰爭之後的平靜。
「......婕......」
似乎是感應到精靈靠近,唯叫出她的名字,聲音低微,是如此的虛弱。
「我在?!顾鸬溃鴮Ψ骄従彵犙?,紅色瞳孔映照出她的輪廓。婕搬來張椅子往床邊一坐,握住唯的手按摩般地輕輕撫摸?!钢绬幔克膴呎媸瞧胶汀2孪電呑隽撕臀矣嘘P的美夢,對不對?」
唯眼瞳轉向一邊,不知是在否認,抑或是默認。
「感覺好點了嗎?」婕微笑著追問,手裡放出魔力。
「嗯......好多了?!构晒汕邲龅牧魉^手背,經由循環輸送到頭腦與全身,她感到身體變得輕鬆,彷彿進了溫蒂妮柔泉,傷後不適的反應似乎也真的消退少許。
「倒是婕,戰爭才剛告一段落,特拉希爾就安排這麼多工作給婕......妳還好麼?那戰鬥......有讓妳留下後遺癥麼?」」
這話令女精靈眼神流轉,內心在猶豫,猶豫著要將真相透露到何種程度。眼見她停滯,唯不禁想抬起頭,怕是對方講得太小聲沒能聽見。婕見狀便按住唯額頭輕輕將她推回枕上,看似不經意地開口:「其實,我要向妳道歉,因為我沒能守住承諾。」
「那......那是指什麼呢?」
「還記得上次我們這般獨處的那夜嗎?在安全屋房裡,我提到給妳獎勵的那個前提,是我帶著勝利並平安回來。這回我失敗了?!?/font>
「......?」唯眼神流露著擔憂。也許早已猜出接下來會講的話,但她仍按捺住疑問靜靜的聽,就像她平常聽大部分有話要說的同伴那般。
婕深呼吸,終於開口道:「我沒能保護好自己,在薩爾巴德外圍戰場中死在埃及的三名邪駭神官手裡——」
感受到唯忽然緊抓自己的手,觀察著她皺緊的眉頭與悲傷的眼神,她甚至屏住氣息,連臉上血色似乎也有明顯的退卻。婕都看在眼裡,她早已完全預期到這些反應。
「......?!?/font>
我當然會平安回來呀。安全屋的房內,她充滿自信的對她說。說好獨處時要更誠實一點的呢。這些話語就像槌子,說出去後盪了一圈回來砸中自己的腳,除了尷尬著並拼命忍痛以外,婕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對方或許會有的反應。
不過唯終究是久經歷險的戰士,心理素質並不在人下,片刻的寂靜後,開始慢慢放鬆身子與手指,閉上眼睛低語:「感謝永生神,讓我能夠與婕重逢……婕肯定……肯定很不好受……」
「看來我們扯平了呢。」婕搔頭苦笑。
「那個......」唯支吾地道?!浮阪甲钔纯嗟臅r候,我沒能陪在妳身邊……沒能好好守護婕……先前還說了自以為是的話……所以……對不起……」
其實她自己也不全然明白那瞬間心裡究竟算不算痛苦,真要描述,僅能說那體驗非常不舒服,因為一切發生得太快了。這是她首次死亡,而它並不值得回味。
記得好像是那名叫賽特的神官多次利用己方隊伍行動的破綻,從土裡召喚鐵鏽之刺,從狂風中凝聚銳利之刀,無差別的穿透、切割著身體,幾乎可比酷刑凌遲。接著神官們一舉卸除義勇軍的防禦,呼號的白色軍勢直擊他們疲憊的靈魂,然後,就沒了。
不願嚇自己所重視之人,於是她說:「我啊,最後想到的是妳喔,唯?!?/font>
她們四目相交。
婕有點尷尬,又是覺得心中甜蜜。她搞不懂這兩種情緒何以同時存在,又不合時宜地作用在自己明明能夠完全坦然的對象上?;蛟S就不該辯解,也許該有某些行動以證明她對她的感覺,如同過往許多個獨處的夜裡那般。
於是她靠上前去,額頭貼著額頭,傾聽對方的呼吸。一刻間,其他聲音都彷彿不存在了,世界寂靜下來。
彷彿這麼做能夠心電感應。
唯喉頭顫動,感覺上是有話想說,可又不太想停止這種姿勢的兩難。於是婕主動緩緩退開,留給唯一個能夠讀懂的微笑。她不是沒讀懂對方眼裡苦悶之色,明白自己此時的笑容與溫柔會更添對方苦楚,但是,總不能因此就面無表情,甚至跟著一起哭喪著臉吧?
畢竟,她是慣於向前看的人。眼前的苦悶不該成為以後的心理陰影,只有保障了未來,「現在」才有意義。
「唯?」
「我很想說『下次,我一定會保護婕』,但是……」
「主官的安排未必如我們所願,對不對?」
黑髮的女劍士偏過頭不語,算是默認了。類似的情況有發生過,而且並不只在她們身上,即使就管理義勇軍角度而言把任何兩名彼此重視的成員編在一起都是奢侈的巧合,只能說是那麼做剛好最符合任務需求,可在主導了許多義勇軍成員的心情因素之上,被迫分開仍是令人害怕的。
誰知道城門前的送別是否會是最後一面呢?又有幾個人能堅信重要之人在自己凱旋之前不會化作飛砂並消逝?也許戰爭之災是度過了,但其他災厄呢?能夠永遠幸運下去嗎?
因此,唯只敢把握「現在」。連承諾都可能被外在因素毀個支離破碎,只有當下真真切切的相處,彼此的信任,與潛藏於內心深處給予對方的暖意,才是真實的。這便是她與夜臨婕不同之處。
又是沉默了半晌,唯伸手去勾掛於床頭的腰包,婕協助行動仍非順暢的她,看著她從包內拿出一柄精緻的匕首。唯似乎下定某種決心,逕自將匕首塞進婕手裡。後者以眼神詢問她。
「這是蘊含風能量的魔法裝備……」唯說,「過去我在艾爾帕卡學院就讀時,多魯克老師為了讓我在毒霧中存活下來,將它送給了我……實際上它還能抵禦各式能量、災厄……我想請婕收下它。」
「這怎麼行——」就在一臉抗拒的婕要把東西放回她手裡,還來不及發表意見時,她繼續強調:「希望婕可以將它帶在身邊,若我們無法同行,至少……它可以代替我守護妳?!?/font>
「這樣好嗎?」
「……如果婕願意收下,我會很榮幸?!?/font>
婕正在猶豫。她深知自己最好別再表示拒絕,光感受這物品所蘊含的能量流動,對不諳魔法的女劍士而言重要性可見一斑,何況它所象徵的意義?婕手捧禮物,細細撫摸刀身和蝕刻在護手上的細紋。她神識之中這武器閃爍漂亮的淺綠色,像風。若她是那種癡心於研究的學院派術士,那麼像這樣的魔法物品,肯定會緊把著愛不釋手,盡快納入珍品收藏吧。
不過她調皮、浪漫、又任性。
她催動匕首的魔法能量,如畫筆般把玩,往空氣中播出蒼綠軌跡。軌跡漸漸變成線,兩端連接起各自的手腕,就彷彿絆住兩人的繩,最後她轉動劍身纏捲起那條線,直至匯聚的微量魔力完全散開,綠光消失。
「我依然覺得我不能收下?!规颊f。在逐漸露出疑惑表情的唯有機會表達之前,她接著道:「但我也不能無視這份心意。所以唯,妳可以把它借給我保管?!?/font>
「......借?」
「沒錯,這麼一來妳的願望就能實現了。並且——」
將匕首插進腰帶內,摸摸對方額頭,蓋好棉被,哄孩子入睡般地輕聲道:「當我覺得妳更需要它的時候,我會把它暫時還給妳。」
她的聲音細微、柔軟、鼓勵著人閉起眼睛,沉睡。
「哪怕在令妳煩惱的夢境裡,也一樣哦?!?/font>
【戰爭章.完】 |
以「永世長存的救贖之城」借助一千名義勇軍力量,希莉卡終於擊敗了「戰爭之災」索貝克,然而這只是個開始,四災仍有三災不知存在於何方,一切又要重頭來過,還不到可以休息的時候。 |
帶給我力量。
更帶給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