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慘淡的灰濛色莫斯科冬日早晨,一切都是那樣的毫無生機。
特維爾大街盡頭的紅場,軍人戒備森嚴。另一頭在阿爾巴特街上,莫斯科隊伍絕望地延長到看不見的盡頭。
阿納托利在這樣一個一如繼往的慘淡早晨裡,掙扎地從冰冷的鐵臥上緩緩撐起身子。破爛的窗戶外是被髒雪覆蓋的雜亂無章且灰白無光的城市,他依著窗邊看向外面嘆了一口長氣,今天他自知自己起晚了。
這一天,天氣寒冷陰鬱,莫斯科阿爾巴特街上傳來了不知道在哪裡的鐘聲總共七響,很明白現在是上午七點整。阿納托利抓了一件染污的刷毛哥薩克大衣,一頂陳舊的人工皮草帽,縮了縮身子推開了寒冰刺骨的公寓大樓鐵門,冷颼颼的冬季強風就挾著碎冰細雪吹進了門裡。
阿納托利跨出門,他在莫斯科隆冬隊伍的末端,此刻大雪紛飛,狂風像是銳利的刀片夾雜著寒意刺痛著路上的行人,即使做足了防護,還是令人感受到了直刺骨髓的冷冽。
莫斯科曾經是個擁有悠久歷史古老且壯麗的城市,在一場巨變以後它不復榮光,現在的莫斯科黑暗、骯髒,是一個可憐的地方,在這樣的一座城市生活毫無保障,殘酷無情,現實往往別於宣傳說的那樣光彩鮮豔,一般市民的生活總是黯淡無光、興趣索然,最大的幸福莫過於修補了一雙舊襪子,省下一支香菸,或著是買到兩片新的刮刀。千萬市民都是同一張憔悴的臉孔,區別無非只是瘦一點或是更瘦一點,全部人窩居在上世紀東補西補的舊房子裡,整個莫斯科的圖景毫無生氣,到處殘破,已然從沙皇時代的榮耀中心變成了數百萬計的廢棄物列成的廢墟,原先兩側夾道列隊迎接帝國將軍凱旋的榮譽隊伍,成了死氣沉沉的莫斯科長龍,只為了一點卑微的需求。
城市破敗陰暗,包括阿納托利在內的所有人形容枯槁,頭髮稀疏,莫斯科的雪落在他們的肩上,每過個五分鐘還是六分鐘才能向前邁進一步。
隊伍裡的市民都冷得憔悴,狂風幾乎刮傷了每一個人臉,讓他們都醜陋得可以,就像是一窩躲藏在城市裡的鼠群,四肢短小,動作敏捷,忙忙碌碌,平時裡散亂在城市各個角落,只有在這個時間點他們會排成整齊的莫斯科隊伍,從阿爾巴特街首的一間麵包店開始一直到阿爾巴特街尾的街心公園。
街上的擴音喇叭響得驚人,經濟互助委員會正在播報一連串浮誇不切實際的生產數字,阿納托利卻一心只想著買到兩個硬冷的麵包充飢。
寒風肆虐的城市街道突然有一聲突兀的叫聲,那一定是人所可以發出最兇狠的聲音,那聲音是帶著絕望與憤怒的喊叫,又大又沉像是鐘聲一樣。聲音來自隊伍前端,一個婦女懷著她骨瘦如柴的嬰兒倒在結著薄冰的地面,她的臉上表情悽慘就好像是在一條將沉的船上,滿臉的絕望與悲戚,老漢怒吼一聲,兇狠地踹倒她並啐一口濁沫。悲哀的這座城市不存在憐憫與慈悲,只有整片的絕望。
但是比起一些抽象思維的追尋,實際層面是阿納托利已經有三、四天沒有吃飽過了,現在他一心只想著買到兩個硬冷的麵包充飢,所以他充耳不聞。大約又過了兩分鐘,排在他前面的一個瘦弱的女士終於經不住寒風倒在阿納托利的面前。
他,阿納托利視如無物,踏上去就像是踏在雪地上一樣腳陷了下去了,沒有聲息雪地裡的女士沒有聲音,阿納托利也沒有聲音靜靜地踩了過去,排在後面的人跟了上來,女士被踩進雪裡靜默無聲。
終於,在阿爾巴特街首的麵包店前阿納托利站在這裡。玻璃櫥窗空了,阿納托利只能灰溜溜地回家。
他們只能回家,然後安靜地等死,除此之外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