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身為一個花了大筆時間逛PTT的鄉民，對於PTT的風向的變化自然不會毫無感覺。疫情爆發之後，PTT的風向很明顯站在抨擊政府這方，其中火力最為集中的三個問題分別是可能是疫情源頭的3+11、確診數字及PCR篩檢量的各種討論、以及討論得最為熱烈的疫苗問題。整個八卦版充斥著對國產及AZ疫苗的大肆批評、以及對於政府沒有採購BNT疫苗的各種陰謀論，每天一點開討論疫苗的文章都是一大串，甚至不乏各種帶著情緒毫無理性的謾罵。
正因為風向如此，導致PTT成為部分執政黨人士及支持者討論的話題，從立委、政論節目來賓、到網路上諸多網紅都有對這個議題發表意見，他們抨擊PTT上的風向是有人蓄意製造風向，甚至懷疑有外國的推手介入，是一場大型的認知作戰。而這幾天又有一份新的研究報告出爐，以《激化情緒對立的口水戰 PTT八卦板COVID-19疫情輿論分析》為標題，裡面提出幾個論點：整個疫苗討論被帶往特定疫苗比較好的風向、有少數ID發表了大量批評政府防疫政策以及疫苗政策的文章，其中有些人是以國外的IP發表文章。文章中還分析了幾個主流議題的風向如何，以及有部分ID的發/推文時間比較特殊，進而導向PTT的輿論行程是有心人士刻意帶風向的結果。
這篇文章的網址在此，這裡引述文章最後一段的內容：
『本研究認為，任何輿論風向難以自然天成，即使是「疫苗選擇權」與「疫苗乞丐」，在本研究進行的過程中亦能發現其形成起源的蛛絲馬跡；藉著對相關作者的立場標記，我們更有理由懷疑這種論述構框的發展絕非偶然，而是蓄意為之，旨在打擊臺灣民主治理與防疫政策成效、降低指揮中心和臺灣政府決策的正當性。』
說老實話，作為一個在第一線參與防疫事務的人，PTT這幾個月的許多主流意見我並不怎麼認同。舉例來說，關於PTT對於是否該普篩進行的討論，我一項認為滿口普篩的人根本沒有定義何謂「普篩」，他們不知道疫情爆發後一線人員的篩檢策略，也不知道大規模篩檢需要的人力以及空間；關於疫苗，我也認為PTT大肆貶低AZ根本是跟著媒體起舞，AZ疫苗根本沒有這麼不堪，它預防感染及重癥的效果在國外已經受到驗證，副作用及不良反應在臺灣受到媒體及PTT的大肆渲染，而Moderna及BNT疫苗也沒有鄉民及記者期待的這麼神奇。比起鄉民窮追猛打的一些問題，我認為這次防疫還有許多更失敗、影響更大、更值得批評的事情，例如疫情爆發之初捉襟見肘的病房調度、缺乏縱向橫向整合的確診通報系統等問題等。
但是，我非常不認同這篇「研究」所提到，認為PTT的風向是大規模認知作戰的結果。一來，這篇「研究」提到的認知作戰證據實在太過薄弱，二來，PTT的風向何以致此，完全找得到更加合理的解釋。
回顧我開始使用PTT後這幾年八卦版的風向，可以根據幾個大事件劃出分水嶺，用條列式整理如以下：
2014 太陽花學運
2018 市長大選及活摘器官案
2019 韓國瑜宣布參與總統大選
2019 PTT蟑螂事件
2020 COVID19疫情
2021 COVID19爆發
太陽花學運後確定了挺綠反藍的格局，期間2014的縣市長選舉與2016的總統選舉，綠營及那時候仍是綠營同盟的柯文哲在PTT有著極高的正面聲量。不過從2017後，隨著綠營上臺執政、選前諸多承諾跳票，八卦版的聲量開始從挺綠變成了反綠。到了2018年的市長大選，由於綠營人士對於柯文哲活摘器官的荒謬指控、加上推出的姚文智言行不得鄉民的青睞，導致反綠的聲量到達第一個高峰，同時出現挺柯的風向。
而下一個轉折點則是韓國瑜。他當選之後諸多荒謬的政策和言行，導致風向再次改變，反韓一時蔚為潮流，同時帶起了挺綠的風向，而柯文哲的聲勢受到選舉期間一度與韓國瑜眉來眼去的影響也稍稍受挫。當韓國瑜決定參選後更導致他與藍營的聲勢一路跌落谷底，同時綠營聲勢也再次上漲。
不過在2019下半年到2020上半年又發生了兩個大事件。第一個是「蟑螂事件」，綠營被抓到購買了大量PTT的帳號在八卦版發推文帶風向，總數甚至到達了幾千個，種下了這幾年PTT不信任綠營的主因。第二個則是COVID19疫情的爆發，發源自中國的病毒以及臺灣初期防疫的成功，讓反中的風氣一時到達高潮。最後則是今年，疫情爆發之後，讓原本對執政的綠營毀譽參半的風向，一口氣轉成徹底的反綠聲量。
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才可以從「認知作戰」以外的角度來討論為什麼這次疫情爆發後，八卦版幾乎是一面倒的對政府進行批判，而將這聲浪認定為「認知作戰」的那一篇文章究竟又有什麼盲點。
第一個角度是執政者包袱。其實從更早之前，八卦版時常都站在執政者的對立面，這件事情十分容易理解，當民眾對於生活不滿，第一個怪罪的對象通常就是當前的執政者。各種大小的不滿總之先罵執政黨就對了，無論是執政黨自己惹出的麻煩，還是由於外交壓力、國際金融與原物料、或是各種其他因素造成的問題，一般人根本不會想這麼多，反正出了事情就是政府要背黑鍋。
而透過這次疫情，我們發現不只臺灣，其他國家碰上這種事情也是一樣，民眾第一個責怪的對象就是自己的政府。甚至在某些時候可以看到一些國家的民眾極度不配合防疫措施，拒絕戴口罩或是待在家裡，卻依然把疫情的失控全部怪罪給政府。所以，當疫情在五月開始失控、進入三級警戒，諸多娛樂被禁止，就連外出吃東西也不行，許多人工作和生活都受到影響，在這種情況下，鄉民們把怨氣發洩到政府頭上是再正常也不過的結果，無論這些發洩的內容合理與否。
第二個是政府本身處理疫苗議題上確實有讓人非議之處。
如前所說，我對八卦版鄉民們針對疫苗的批評不盡認同。臺灣沒有在國外疫苗研發之初仿照以色列模式投入大筆資金取得搶先使用的權利、要購買特定疫苗時有可能受到中國勢力干擾、國產疫苗廠的技術落後外國，這些都是早已無法改變的事實。臺灣的輿論和當時相對平穩的疫情注定政府不會提早採取行動，若是出價過高或是投資到試驗失敗的廠商，絕對會被扣上貪汙的帽子；而技術的落後也非一朝一夕能改變。
但是，當疫情爆發後，在疫苗這件事情上政府的反映卻依然遲緩，甚至到了消極的地步。大家討論目前訂購的疫苗數量不足以達到群體六成覆蓋率時，政府卻沒有積極洽詢購買新的疫苗。若說開發與營銷過程都有中國介入的BNT疫苗購買不易，政府應該可以考慮追加購買AZ或是Moderna疫苗，但政府毫無行動就算了，甚至連做做樣子給民眾看的嘗試都沒有，這就讓人摸不著頭緒了。而後在疫苗的分配上也是問題連連，接連發生了少數政治人物搶打疫苗與幾家診所的特權施打事件，甚至在預約系統上線後也沒把系統整合做好，讓一些人鑽漏洞混打疫苗。八卦版上的諸多批評，雖然有些過於情緒化，卻也不完全是無的放矢。
第三個是論壇中容易出現的沉默螺旋及同溫層效應，用白話文說，就是風向一面倒。在FB或是其他社群媒體上，透過演算法的推波助瀾，同溫層效應已經嚴重到讓部分人士一走出自己的圈子就會直接被凍死。不過就算在沒有被演算法干擾的PTT，這樣的效應一樣存在。當某個意見成為多數時，它的聲浪會快速上升，反對者一說話就會被鋪天蓋地的批評淹沒，最終只剩下一種主流意見。這樣的狀態或許不是個健康的討論環境，不過過去國內發生什麼重大事件時，八卦版幾乎都會很快形成一致的風向。所以疫情爆發後，八卦版的風向一下子就一面倒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當然，支持「認知作戰」一說的人，會認為這種效應就是認知作戰需要的效果。但是若認定風向一面倒就是認知作戰，則是個太過武斷且不符合邏輯的推論。按照同樣的邏輯，是否2014的太陽花運動、2016選舉的風向一面倒也都是認知作戰的結果？若認知作戰存在且成功當然會造成風向一面倒，但是就算沒有認知作戰，PTT、甚至是其他網路社群的風向常常也是一面倒，若P則Q不能反過來變成若Q則P。從這裡，我們也可以看出若想得出這一切都是「認知作戰」的結論，那篇文章和諸多名嘴、網紅的論述中，都還缺少一個最關鍵的證據。
那就是直接抓出主導認知作戰的網軍。
現在的情況，就像是警察指著一個全身穿金戴銀的人說他是小偷，說他每天出沒的時間很詭異，但遲遲拿不出任何他做賊的證據。該篇文章裡有一個段落討論了某些發文者的IP，指出有幾個鄉民長期使用中國IP發文，但是其中有好幾個鄉民早已在八卦版因為使用中國IP而黑掉，要說他們能帶起什麼風向，實在是對八卦版的生態一點都不了解。若是長期使用PTT的人，應該會發現鄉民們一直以來都不怎麼信任中國IP發的文章，若有人想帶風向，使用中國IP絕對是搬石頭砸自己腳。不僅如此，有幾個被指名的ID都是從好幾年前就在PTT活動的人，舉例來說，文章中指出最先提出疫苗乞丐說的那位版友，我好幾年前就時常閱讀他在NBA版的發文，而他無論在八卦版還是在NBA版的行文風格都沒有改變過。
要在網路上抓出網軍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由於PTT發文會顯示IP、各大備份網站也會記錄上站IP的特性，在PTT要做到這件事情反而相對比FB、YouTube留言區或line新聞等地方容易。最有力的證據有幾個：找到該ID曾經在網路上被交易、找到多個帳號共用IP、又或是找到某ID的IP在不同國家間快速跳來跳去。該篇文章雖然提到有找到幾個IP在不同國家之間跳躍，但是卻沒有附上相關的證據。最慘的是，雖然綠營的名嘴和網紅整天嚷嚷著PTT有其他政營的網軍，但偏偏PTT史上抓到最大規模的網軍集團，就是「蟑螂事件」中的幾千個帳號，他們會固定在稱讚綠營政治人物的文章下面推文。
PTT到底有沒有網軍？我相信一定有。網軍是不是忙著帶風向？我相信一定是。但是要把疫情爆發後批評疫苗政策的風向賴到網軍的頭上，那絕對是在推卸責任。假如政府真的認為某些批評錯得離譜，那也應該要在記者會上向國人說清楚，而不是在面對一些敏感問題時顧左右而言他，然後把一切怪罪在「認知作戰」上。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將反對聲浪扣上認知作戰的帽子，終究只是顯示出這些政客、側翼、網紅們完全沒有打算檢討政府到底哪裡做得不好，同時還會提醒大家回想起近年PTT抓到的網軍，最大宗的就是替綠營帶風向的蟑螂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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