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穿過狹窄的電車走道,越出敞開的車門,一下車,炙熱馬上侵襲全身,濕黏的空氣像是提醒著溽暑已至。阿走到了離出口不遠的地方,伸長脖子東張西望,彷彿在尋找些什麼。
「喂!這裡這裡。」一道尖銳高亢的呼喊聲傳入阿走耳裡,阿走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便見著城太城次兩個雙胞胎以誇張的幅度奮臂揮舞。
原本夏天已經夠讓人受了,雙胞胎如此熱情興奮的態度讓阿走覺得體感溫度又高了分,更不用說路邊行人隨著騷動而來的注目禮,讓阿走愈加煩躁難耐。於是阿走揮了揮手,示意雙胞胎閉上嘴吧。
「阿走,你好慢啊。」城太調侃地說。
「是啊是啊,我們都等到頭髮白了三根呢。」城次附和道。
阿走對於雙胞胎一如既往的浮誇演技不置可否,目光馬上轉移到身旁的另外兩人。「尼古學長,王子學長,不好意思久等了。」
「沒事,我們也剛到。」尼古丁回答。
「反正我只要有這個,就不存在浪費時間這種事。」王子邊說邊翻著手上的漫畫,兩隻眼睛仍舊直直盯著手中的聖典。
「再來就是等灰二把車開來接我們了。」尼古丁接著說。
時間回溯到兩個月前,灰二突然聯繫竹青莊的眾人提議辦一場聚會。阿雪本來就是不得空閒的大忙人,神童則是需要幫忙老家農事,穆薩也剛好要暫時回國,一開始就注定少了三人。至於King,原本說好要參加,殊不知三天前工作上出了問題要處理,也只能作罷。於是這次聚會的成員就只剩下六人,經過一番討論,不知怎地就決定以灰二老家德島作為本次聚會地點。
「喲,人都到齊啦,那我們走吧。」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阿走忍不住立刻抬頭望向從遠方走來的聲音主人。
「灰二哥。」阿走簡短地打聲招呼,灰二也回以微微一笑。他的雙眼依舊堅毅,僅是望一眼就讓阿走感到沉穩而安心。眾人收拾好行李,便跟著灰二邁向此行的目的地。
(二)
「我爸媽這兩天不在家,各位隨意即可。」
「原來這就是灰二哥的家呀。」
「那個養育出魔鬼的地方。」雙胞胎又唱起雙簧。
「你們幾個,趕快把行李收拾收拾好啊。」尼古丁對著只顧打鬧的雙胞胎以及縮在一旁看漫畫的王子說著。
「大家趕快把東西收拾好吧,我先去準備午餐了。」灰二交代了一句便往廚房走去。至於早就默默整理好自己行李的阿走,很識相地主動走進廚房充當二廚。
廚房配置整潔明快,灰二熟練地備著料,見阿走進來,便順勢把切菜的位置讓出來。一切是如此地自然,光憑過去同住竹青莊的那段歲月培養出的默契,就讓兩人合作無間,不用一言一語,只消一個動作、一個眼神,盡是意會神傳。
「看來你的刀工進步不少啊。」灰二首先打破無聲的世界。
「因為過去總是受灰二哥照顧,幫忙也幫出興趣來,就養成下廚的習慣了。當初在竹青莊幫忙灰二做菜的時候,阿走連塊紅蘿蔔都切得奇形怪狀,彷彿什麼刑案現場般,本人想到這段回憶也禁不住莞爾一笑。
「那看來是我教導有方囉。」灰二語氣中帶著一絲欣慰。
經過那一段大家一起同居的日子,灰二總是像個領導者一樣帶領大家前進,跑步自然是不用說,但就連日常生活的打理、人際之間的磨合,甚至是看待事物的價值觀,在無形之中,似乎都受到灰二若有似無地引領。阿走暗忖,灰二不只是天生熱愛跑步,更是天生的教練、導師,想到這邊,心中再度湧起難以言喻的感激之情。
「是說,原來灰二哥小時候是住在這樣子的地方啊。」阿走切完食材,順道接手看管灰二剛完成調味的濃湯火侯。
「這樣子是哪樣子?」
「意思是感覺很寧靜,時間過得很慢。彷彿這裡過了一天時東京已經過了三天了。」阿走很認真地解釋了一番。
「什麼一天三天啊,阿走特有的奇妙比喻又出現了。」
「總之我們這邊就是鄉下地方啦,都市有的這裡沒有。但相對的,都市沒有的,這裡可是有一大堆呢。」
「都市沒有的?比方說?」
「像是螢火蟲啊。現在都市很難見到了吧?但這裡每年都有一大堆唷。最近正好是螢火蟲出沒的季節,如何?想去看看嗎?」灰二隨口丟出一個邀約。
「好啊。那就麻煩灰二哥了。」阿走恭敬地服從灰二的主意。
一段時間後,收拾行李組經過一陣兵荒馬亂,終於完成任務。與一旁得心應手的廚房組形成強烈對比。
「哇!好懷念灰二哥做的菜啊。」雙胞胎說完馬上塞了滿嘴的食物。
「贊成。」王子附和道。
「灰二,你這小子廚藝又更進步啦。難道是想改行當廚師?」尼古打趣地說著。
「總之,歡迎各位的蒞臨。為我們的重逢乾杯!」灰二高喊著,十足的主人架式。
「乾杯!」
(三)
天色已暗,鄉下的夜晚似乎來得特別快,路上人車稀稀疏疏,周遭店家也早已歇業。少了霓虹燈的夜晚,正是自然本色,但對住慣都市的人來說,反而是種異常的寂靜。
阿走準備好,走向門口時,只見灰二隻身佇立在門邊。
「嗯?雙胞胎呢?」阿走詢問道。
「他們老早就跟我打聽螢火蟲在哪裡,剛才開著google地圖自己先跑了,也不知道在急什麼。」
「是喔,那我們也出發吧。」
阿走跟灰二並肩相行,走在幾無人聲的鄉間小道。阿走突然感到懷念,當初為了參加箱根驛傳,還搞了個山中集訓。那時的阿走內心依舊迷惘,遇到以前隊友的挑釁,正要心狂火著時,是灰二將自己拉回現實。當時也像是現在這樣,兩個人一起在山林田野間並行。
「你也快畢業了。聽說已經有好幾支大企業贊助的隊伍找你洽談過了?」灰二突然說著。
「是有些人來問過我沒錯。」阿走語氣有點淡然,似乎不怎麼感興趣。
「怎麼這副樣子?難道不是件值得開心的事嗎?」
「我……我覺得我不是很適合那種地方。」
「還在想過去那件事?」
「不盡然。我很清楚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但即便如此,我依舊了解我自己的個性。雖然不會再犯過去那種錯,但也還是會有其他的問題吧,我就是不擅長同時跟很多人打交道。」
「這樣啊。」灰二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但我相信你在任何隊伍都會是最閃耀的那顆星,就像當初參加箱根驛傳的那支十人隊伍一樣。畢竟,你可是我心目中最優秀、最強大的跑者。」
「灰二哥……」
阿走覺得很奇妙,每當自己心中煩惱著什麼的時候,灰二總是能適時出現,並且看穿自己的所思所想。過去是如此,現在更是。
「那灰二哥你呢?現在是在當教練沒錯吧?」
「對啊。其實上天還是挺眷顧我的,雖然跑步一度離我而去,但它終究又以某種形式回到我身旁。不管是一開始埋頭苦練的我,還是在寬政大裡拚上一切的我,以及現在的我,我很感謝這一切。」灰二一臉欣慰地望著星空。
「那你還在尋找嗎?你之前提到的跑步的意義?」
「嗯。一路走來變換了許多身分,跑步的意義好像也有了不同的可能。雖然好像遙不可及,卻又似乎近在咫尺。不管以什麼樣子的身分,只要跑步依舊存在於我的人生當中,我想我就會繼續探詢它的意義所在吧。」
「我也是。我也想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或許這就是我們的宿命吧,只要繼續奔跑,我們就得尋找它的意義。我希望我們能一起找到那個答案,哪怕是跑到天涯海角。」阿走堅定地看著灰二,能夠一起追逐這個答案的人,或許早就已經決定好了。
「哇,真的好多螢火蟲喔,我要趕快傳給葉菜妹看。」
「喂,你又來了,不是說好畢業前不準誰先偷跑嗎?」
前方不遠處傳來雙胞胎的打鬧聲,重複著已經上演過數百次的競爭戲碼。
「啊,你們來啦,灰二哥你說得沒錯,這裡超多螢火蟲,超厲害的。」
「對吧。」灰二向前應了個聲,隨即又回首望了阿走一眼。
「你看,我沒有騙你吧。」
深沉的夜幕點綴著朵朵螢光,幽微閃爍,若隱若現,稍縱即逝,卻又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身旁。如此捉摸不定,如此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