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這次要講的是我在兒科發生的故事啦。我們學校是安排每１８周就要去兒科或婦產科待一個月，所以雖然之前去過兒科兩周，但每次輪醫院就也還是要去。因為兒科、婦產科、內科、外科是四大科，這些科每次都要至少待一個月。
其實我是滿不喜歡兒科的，我不喜歡小朋友、又覺得內科（兒科是內科系）很無聊，看著小孩子又哭又叫的覺得很痛苦，想到要跟家屬解釋病情就很頭痛，對兒科的知識又沒有興趣，所以我本來對兒科是不抱任何期待的。直到我看到我在兒科的分組名單，發現我上面的住院醫師學長是我前一兩個月就在醫院注意到的帥學長。學習越來越使人快樂，我突然對兒科又充滿了期待啊。超期待的。
雖然跟到帥學長很令人開心，但是我也聽說我在兒科前兩周跟到的主治非常麻煩、要求很多，會出一堆作業給學生。幸虧在兒科的第一天，我們沒有跟到主治的查房，還不需要跟魔王相見。我第一天早上去拜託學長，如果學長要去看病人要一起帶我去，他只跟我說：「可是如果病人沒有特別的狀況，我很少去看病人耶……」後來他就趕我和同學去吃早餐，我也只能摸摸鼻子就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主治氣勢凌人的出現在護理站，劈頭就說：「你們昨天怎麼沒有來找我？……你們的學習護照拿出來啊，第一章是發燒，啊發燒跟hyperthemia的差別在哪？知不知道？發燒的定義是什麼？致病機轉呢？致病原因呢？不知道啊？不知道就回家查！……胸部X光呢？怎麼看啊？」
我轉頭看看我旁邊的同學都沒有要應答的意思，我只好硬著頭皮跟他說起胸腔Ｘ光的判讀方式和順序。但說到一半就被主治打斷：「好了，妳不要花時間想了。回去查好再來。……那咳嗽呢？我收這麼多支氣管炎和肺炎的病人，咳嗽的機轉和原因是什麼？你們應該都要知道啊！還有腸胃炎，兒科也很多腸胃炎的病人，腸胃炎的機轉、病因、治療你們回家都去看書！那本學習護照你們也都要寫滿，我後天驗收！」
……哇嗚，真的要求很多！怎麼會有老師在兩天內，就要學生查四個超大的主題的啦！旁邊的學長看著我們三個學生被老師電，只能默默地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我們。等到查房結束，學長才偷偷跟我們說：「老師剛剛問的那些內容我也不是很懂，不要靠我，你們自己回家要看書喔。」哎，老師一開始就這麼電，要不是學長很帥，我真的很想直接離職！而且這個主治抓到機會就會電一下學生，我後來都自己叫他皮卡丘。XD
下一次查房，主治打開電腦閱讀修改病歷，他眼睛和手很忙、但嘴巴可沒閒下來：「前幾天叫你們去查的東西，查了沒有？現在馬上報告給我聽！」同學點開自己的筆記戰戰兢兢地唸著發燒的章節，從發燒的機制讀到發燒的種類，我幫忙補充一些內容，話都還沒講完，主治又說：「那退燒藥的解毒劑是什麼？小孩吃退燒藥吃到多少克會中毒？」
我和同學面面相覷答不出來，皮卡丘主治又說：「回去把這個部分補齊！那胸部Ｘ光的部分呢？」我趕快接著繼續講一些特殊的小孩的胸部Ｘ光問題，講到心臟有boot-shape表示有法洛士四重癥，主治又說：「嗯？那為什麼tetralogy offalot看起來會像靴子？妳應該要知道吧？」不！我不知道！！我在旁邊支支吾吾地快要哭出來，還好帥哥學長趕快把話接過去解釋，內心有說不出的感激ＱＱ
我本來以為老師這麼兇，他對病童和家屬也會很兇。不過他對小孩很溫和，跟小孩講話和跟學生講話的樣子完全是不同人。查房時要檢查小孩的喉嚨和口腔，他就會一邊拿出筆燈一邊說：「大河馬，嘴巴開開！啊！你好棒哦！」為小孩子身體檢查之後，還會跟家長解釋病情、很仔細的回答家長的問題，可能這個主治就是那種「嚴格對待學生才是善待病人」的類型吧。
身體檢查中有一個項目是呼吸音，就是用聽診器去聽診胸腔的位置，正常人只會聽到吸氣和呼氣的聲音。但如果肺部出現一些問題，比方說肺水腫、肺炎、呼吸道感染、氣喘等等，聽診就會聽到不同於正常的聲音，這個就叫做呼吸音。
呼吸音是個滿困難的部分，雖然教科書會寫說某種呼吸音聽起來像怎麼樣，可是文字寫得很抽象，而且只看文字也很難去辨識出聲音的型態。再來每個人的呼吸音都會有差異，有時候很難去歸類聽到的到底是哪一種聲音、代表了哪一種問題。小朋友的聽診又更難了，照理來說聽診器應該要直接貼著皮膚、不能隔著衣服聽，但是有時候小孩子就不配合，也不能把聽診器硬是塞進他衣服裡，隔著衣服又會聽到布料的磨擦聲，或是小朋友一直亂動或發出聲音，都會讓聽診變得更困難。
皮卡丘主治在查房的時候，他都會用自己的魅力（？）讓小朋友乖乖配合，確定小朋友可以配合聽診之後，就讓我們一個一個上去聽，聽完後再和我們討論剛剛聽的聲音是屬於哪一種呼吸音。就因為這個部分很難、平常其他老師也不太會教，雖然這個主治動不動就電學生，但該教的沒有少教，他也是願意花時間在學生身上的。既然有學到東西，那被他電就算了，我還可以忍。ＸＤ
第一週的星期五一早，主治神清氣爽的在護理站準備查房，要學長把我們都叫來集合。沒想到我同學一個請假，另一個早上八點多都還在家，主治一邊打病歷一邊問我同學去哪了，我唯唯諾諾的說「有個同學還在家裡沒有來......」主治聽到後就轉頭問我：「妳有聽過張良撿鞋子的故事嗎？」
蛤？？？我跟學長都露出一臉哩洗咧供＊小的表情，我搖搖頭說沒有，主治又繼續念：「學生怎麼可以比老師晚到？應該要比老師早到醫院才是正確的態度啊！叫妳那個同學寫一份張良撿鞋子的故事的心得報告！」我相信我當下一定是超茫然的表情，而且後來發現我同學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才沒有來醫院……（有點尷尬）
在兒科的第二週，總算有機會去接新的住院病人了。大部分小朋友都不太能自己表達癥狀，尤其我接到的新病人是一個四個月大的小嬰兒，因此問題都是由媽媽來回答，小嬰兒病懨懨的被媽媽抱在懷裡。我要聽診小嬰兒的呼吸音時，他媽媽說：「給姨姨聽一下，一下就好！」為什麼！為什麼我是姨姨！我強忍內心的哭泣繼續做事，小嬰兒也乖乖地盯著我看，媽媽又補了一句：「他好像喜歡漂亮姨姨。」好吧，有漂亮我就可以不計較阿姨了……
後來跟其他人聊天聊到，大家都有在兒科實習被叫成阿姨或叔叔的經驗，對於自己被叫這麼老的稱謂也都會覺得很憤怒，我們這個年紀不是應該要叫姊姊或哥哥嗎？！有時候我拿著聽診器要去聽小朋友的呼吸音，家長就會說：「給阿姨聽聽！」這時我會露出華麗的微笑與不容質疑的語氣：「來，給姊姊聽一下喔！」ＸＤ
（帶壞小朋友的兒童醫院電梯）
剛好這幾天，我跟的帥哥學長要幫忙cover另一個住院醫師學長的工作，一天要照顧將近二十個病人。他看起來忙到爆炸，我就主動去問他需不需要我幫忙接病人或打病歷。「好！太好了！那妳就幫我打這兩床！」他從寫滿醫囑的電腦畫面中抬起頭，指派我去寫某兩床的病歷。我很快就完成工作，學長忙到一個段落後教學了呼吸道感染的用藥和處置，接著他問我：「為什麼妳這麼積極啊？妳在每一科都這樣嗎？」
當下我的腦袋瘋狂運轉著，想說要誠實的告訴他「我積極還有什麼原因？原因就是學長你很帥啊！」，還是假掰的說「沒有啦，因為我喜歡兒科！」，最後我選擇搬出了我的萬用理由：「我想說認真跑每一科，我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這裡。」
學長搓搓下巴：「嗯...我是絕對沒有要走兒科啦，老師也知道，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要教我什麼東西的意思。不過，妳如果有問題，妳可以盡量問我，雖然說我沒有要走兒科，但你們有問我問題我回去才會讀書，我讀完了再回來教你們！就這麼說好囉！」學長笑咪咪的對我說，學長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天使！
剛好那週我接了一個有哮喘的病人，哮喘是上呼吸道感染的一個特殊癥狀，有出現哮喘就要去區分各種可能的鑑別診斷。我把這個病人的病歷上傳到作業系統之後，學長在隔天半夜打了一份超級長的教學評語，甚至在後天早上，學長儘管忙碌卻還是花了不少時間教我哮喘的診斷和機制，真的好感動呀。ＱＷＱ
還記得最上面學長說的，如果沒有特殊狀況，他不會去看病人嗎？到了我跟著他的最後一天早上，他卻主動帶我去看病人，還一個一個教我怎麼聽呼吸音。下午來了一個新病人，學長自己提議：「這個病人讓妳練習問病史，住院病歷我打就好！」我去問診時他有在旁邊協助，結束之後他幫我檢討還有哪裡需要改進，他一邊打住院病歷一邊陪我閒聊，一個非常開心快樂的下午。
當時皮卡丘主治的病人有一個三歲的小弟弟，主治查房時就在弟弟的床邊放電：「小孩的發展歷程記起來沒有？三歲的語言認知應該要會什麼？」「嗯...他應該要會講自己的名字？」「妳直接問他呀。」我走近弟弟，問他：「弟弟，你叫什麼名字？」結果他爸爸在旁邊幫腔：「你叫什麼名字，你自己跟阿姨說。」你才阿姨，你全家都阿姨！！！
弟弟本來還在床上玩著的，突然扭扭捏捏了起來，他露出傻笑的表情在床上扭動，就是不肯告訴我他的名字。我同學在旁邊問他會不會自己上廁所，弟弟回答我同學說會，但還是不告訴我他叫什麼。折騰了幾分鐘，主治和我都放棄了，學長就在旁邊淡淡的說：「弟弟剛剛是害羞了啦。」
幾天後我們再去查房，弟弟已經病好了要準備出院，本來弟弟是坐在床上放空，我跟他對上眼的時候，他就露出了很燦爛的微笑。他看向別的地方就回到放空的表情，但只要眼神轉回來對到我，就又會露出很可愛的笑容，學長又說：「弟弟看到妳就會笑耶。」後來我跟弟弟揮手說掰掰，他也很活潑地跟我說掰掰，真的好可愛呀！看了都好想生一個！
兒科的病人就是這樣，自己不太會表達，癥狀、病情都是靠父母或照顧者來告訴醫師，如果有任何的處置或病情解釋，也是由醫師來告訴父母而不是小孩本人。我很幸運的沒有遇到會刁難的家長，大部分的家長都很友善也很體貼。而且兒科和成人科比起來，兒科就是活力滿滿，病情預後都讓人覺得很有希望，也常常會被這些小病人給萌到。
當時兒科有安排我們到新出生的嬰兒室，學習新生兒的身體檢查。看著那些剛出生的小嬰兒被抱到嬰兒室，眼睛都還睜不太開、全身還紅通通的，幫他們做檢查之後，他們會受到驚嚇而開始哭出聲，這時又要好好地安撫他們。
把這些富有活力的小生命抱在懷裡，揣想著他們長大後會變成什麼樣的少年少女、又會經歷社會的洗禮而變成什麼樣的大人。我們不會陪著這些孩子經歷未來的風風雨雨，我們都只是所經手的病人人生中的過客，但我想我們能做的，就是在接觸到他們的當下，為他們建立健康的基礎，讓每個人都能去追尋自己人生的意義吧。
我們在兒科待一個月，前面兩週跟一個主治，後面兩週就又會換跟另一個主治。離開皮卡丘主治以後，我們分到的是一個個性很溫和的主治醫師，專長是兒童神經科，病人的類型也就很不同。皮卡丘主治的病人都是呼吸道感染、氣喘居多，這個主治的病人則都是熱性痙攣、腦性麻痺的類型，相比那些感染治療好就可以出院的小朋友，這些神經系統受損或異常的病人，預後往往都很差，很多病人這一輩子可能就要帶著這樣的疾病活下去。
看到這些病人都覺得很不捨，他們註定這一生無法過的平凡健康，有些罕見疾病的醫療費用又非常可觀，照護與支出對家裡都是負擔。這樣在病床上過著一輩子，會是這些孩子想要的嗎？我們用盡全力，卻無法治癒這些孩子的疾病，那這些治療是不是對他們也只是心靈和身體上的折磨？對他們的醫療行為，會不會只是我們的自我安慰？……這些問題，我不知道答案，也只能遵循著指示做事，但每次仍然在病床前深刻認知到自己的渺小與無力。
彰基兒科整體很有保母的感覺，兒科會給學生安排非常多的核心課程和住診教學，核心課程是主治醫師講解教科書內容，再加入自己的臨床經驗。住診教學是各個主治醫師選一個自己的臨床案例，教學生怎麼從主訴和癥狀去思考病人可能的疾病，抽絲剝繭的問診，並且讓學生實際去接觸病人。每次在上課之前，兒科秘書還會每一個學生都打電話通知時間和地點，最後結束時還有一個兒科座談會，讓每個學生都可以提出對兒科的意見。
之前在自己的母校醫院跑兒科，那時都是被放生的經驗，整天在醫院晃來晃去不知道能做什麼。在這裡每天都有很多課程可以參與，老師們也都會教學，雖然遇到一個很會電人、很會出作業的主治醫師，但後來想想，當下的痛苦最後都轉變成知識，可以學習到很多東西也是很不錯的經驗。希望以後遇到的主治都很教學，但不要這麼愛出作業！ＸＤ
下次的醫學生日記是「婦產科，操好操滿的手術室打雜仔！」，如果喜歡這類文章，記得按下收藏與訂閱，我們下次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