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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桃夭之一

久遠(yuǎn)之湮 | 2021-06-16 23:54:35 | 巴幣 0 | 人氣 200

本文
資料夾簡介
最新進度 問君 過往之二

「你是誰?」稚嫩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我側(cè)過身,見到一個臉頰肥嫩、有著一抹桃紅的孩子仰頭眨著雙眼看著我。

「我?」我楞楞地看著眼前的孩子,想了許久以後才說,「我不是人。」

「咦?」那孩子有些無措,彷彿沒想過我會予他這種回答,「我、我是在問,你是誰。」

「我沒有名字,」我回道,頓時覺得這孩子要的答案要他能夠瞭解方不會有這種莫名的循環(huán),「我是一棵桃樹,所以我沒有名子。」

「欸?」他眨著他烏黑的雙眼,清澈的雙眸裡映照著我的影子,「桃樹?」

「嗯。」我回答,「我是桃妖。」

回答後我才驚覺我沒必要告訴這個孩子我是妖的事實。興許他會震驚,興許不會。也許他會跑回距我不遠(yuǎn)、但我無法前往的村落,告訴他的父母村人在山腳下傍著淙淙溪流的地方長著一株桃樹,而那棵樹修煉成妖,在如此晴朗無雲(yún)的好天氣裡他曾和那個樹妖有過交談。然後他的父母或村人會找來道士打算把我收了,他們的村子將會一如以往的平和安逸。

抑或許,那孩子什麼也不會說。因為他不明白何謂妖,在一陣嘻笑玩鬧之後他將會忘卻我與他的對話,日子終究平順的向前推移。

「這、這不能說吧?」他極為震驚地看著我,雙手畫出一個大圓,「這是很大很大的秘密,我、我不會告訴其他人的!」

「喔?」我淡笑,「為何?」

「因為告訴爹娘他們,他們會請來道士把你收走。」他癟了癟嘴,「前些日子隔壁的王小三遇到不乾淨(jìng)的東西,村里找來個不知從哪來的道士。我討厭他。他滿口胡話,把王小三弄得好不詭異!」

我好笑地看著他,「你認(rèn)為我不會傷你?」

他抬頭,胖嘟嘟的面頰霎時鼓起,「你又不是鬼,如何傷我?」

這小子!面對妖,有些時候不得不當(dāng)心些哪!我彎下身,捏捏他肥嫩的面頰。軟嫩彈手、觸感極好,令人感慨這年紀(jì)的孩子果真是討喜的年紀(jì)。

「唔、唔!」小鬼掙扎幾下,最後隨我玩弄他的胖臉,抗議之情始終溢於言表。

「你看你,肥的都可以捏出油了!」我玩的盡興方放手,拍拍他令我感到愉悅的面頰,「如果我說,我欲吃了你呢?」

小鬼的臉青一陣紫一陣,末了,他抖著音說,「你……你、你……?」

「當(dāng)然說笑,」我再度拍拍他的臉,「我欲吃你,還需徵得你的同意嗎?」

他同意般的點頭,繃緊的身體煞然放鬆,轉(zhuǎn)變之甚令我稱奇。孩子終究是個孩子,在未成長至足以面臨泰山崩毀於面以前,都純真的讓人於心不忍。

「吶,」他拉住我的衣角,雙眼放出精光懾住我的胸口,「你說你沒有名字,我能不能替你起個名?」

「不行。」我沒深思便拒絕了他。我未曾想過替自己起個字方便他人稱呼,這孩子卻想如此。人類不明白,予一樣?xùn)|西命了名,便有了言靈。言靈能操控萬物,其力量之大非我小小一妖膽敢指教。

「那、那,」他拉住我衣角的手驀然捏的死緊,「我以後可不可以來找你?」

我對上他期期艾艾的目光,本欲出口的拒絕被他可憐兮兮的眼神拐到不知哪兒去,終究化為應(yīng)允的二字。

「可以。」

「那、桃哥哥,」小鬼樂顛顛地笑開懷,缺一角的門牙在陽光下閃呀閃,「以後我就這樣喚你喔。」

這什麼稱呼?我皺起眉,打算對此予以糾正,小鬼並不給我插話的機會。

「我叫楚豫,桃哥哥要記得,千萬不可忘了喔!」

我來不及對上話,那孩子便跑遠(yuǎn)了。瞬間,我後悔起我和那孩子起了段對話,尤其那孩子心中對於該提防的物事未有所警惕令我感到頭悶。



雖然修煉成妖,我的道行僅有短短數(shù)年。我在淙淙溪畔佇立了數(shù)百年,看了些許人、有了自己的想法,進而擁有了人般的身軀。許多時候我不明白化為人身竟有何好處,一些經(jīng)過我身邊的妖總笑著說,你沒嘗過做人的好,當(dāng)然不明白能化形的滋味有多棒。我總回答,我離不開此地,無法融入人類所居,化型的好處我當(dāng)然不知,更不曉得那有何好。

直到這小鬼屁顛屁顛的跑來黏我,一纏纏了數(shù)年,我頓時覺得我更不該在這小子生時化得了形。小鬼何止纏人,這把年紀(jì)該有的調(diào)皮都沒少,數(shù)次興起我想將之甩在地上痛揍一頓的衝動——可我莫名的好理智遏止我如此。許多時候我嚴(yán)重懷疑我何來的修養(yǎng)真忍得下脾氣沒對死小子下手。

像是現(xiàn)下,死小子剛學(xué)了首詩,一個勁往我身上蹭,非要展現(xiàn)他的乖巧向?qū)W順便像我討賞。我猶豫著是否該將他往溪裡扔,後來仍舊算了,任他在我身上像隻小貓一樣的爬。

「桃哥哥,你聽聽嘛!」臉皮厚的小鬼在我身上撒賴,「這跟桃哥哥很有關(guān),夫子說是首好詩呢!」

「喔?」我挑眉,沒好氣的說著,「好吧,你愛唸就唸,隨你。」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是詩經(jīng)國風(fēng)裡的桃夭。真是!這小子,討好也討好錯首詩歌了吧!

小鬼樂樂地頌完,兩眼閃晶晶的候我評斷。我沉吟一會兒,然後開口,「好是好,只不過,小豫,你是打算稱讚哥哥我的吧?用桃夭一詩怎地顯得哥哥很宜室宜家?」

「當(dāng)然,桃哥哥,」楚豫抬起頭看我,驕傲之情滿溢於臉。幼學(xué)之年的他面頰沒了始齔那年嘟肥,捏起來手感依舊甚好。「我覺得桃夭一首稱讚桃哥哥甚好!桃哥哥,你……你可不可以……」

「嗯?」我臉黑了黑。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宜室宜家的意義?

「替……替我有蕡其實。夫、夫子說,桃夭是讚美女孩宜室宜家的詩歌,所、所以,我才想……」

「……」誰要替你有蕡其實!

我二話不說,拎起死小鬼,將他往溪中扔去,自動忽略他跌入水中所發(fā)出的慘叫。

一年比起一年,這死小鬼折騰他人精神的能力以倍數(shù)成長,一次比一次搞得我頭疼加劇。甚久以前,有次他不知去哪打個鳥巢給我,希望討我開心。我滿是無語的望著飛在他頭上的鳥父母,再看看巢中異常神奇、沒被這小子玩壞的鳥蛋,最後把鳥巢接過放在我頭上(樹形),擱下句敢再動巢或是巢裡的蛋我會要他好看。他可憐巴巴地癟癟嘴,之後每一天用渴望的眼神死盯著我原身,嚇得兩隻小鳥沒法好好孵蛋。更久以前還有次死小鬼不曉得偷了誰家東西,逃難居然逃到我這裡!當(dāng)時不曉得我哪跟筋不對,竟然幫他爬上我的頭,還特地調(diào)整枝葉,確保他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事後他樂得向我炫耀他從村里花大嬸那偷了幾粒饅頭出來我便後悔了。更有一次……

該死的麻煩,一想來記憶便源源不絕,停不了止不住。我看著被我扔進溪裡的小鬼,他完好無恙地游到岸邊,還抬起頭對我咧開一抹笑容。

打從他纏定我的那天開始,小鬼在熱天氣的時候都在一旁的溪裡玩耍,水性便是在那時候由我看出來的。溪流不深亦不淺,稍有留神小鬼有可能溺死在裡頭。

「桃哥哥,你討厭我了對不對?」楚豫逕行爬上岸,醜著一張臉哀訴。

「沒,我只是想有個小鬼腦袋似乎熱過了頭需要涼一下,行行好順手將他往溪裡丟罷了。」

「桃哥哥!」小鬼不依的喊了一聲。我嗯聲回應(yīng),示意小鬼不要大吼大叫我沒耳背。

「嗚,桃哥哥,你討厭小豫所以把小豫扔進水裡不想再見到小豫了對不對……」

我掏掏耳,頗為不屑的說著,「你哪天不會游泳再來跟我哭吧!」



楚豫這死小孩極其小心眼,這是我到後來才知道的。他會把所有的帳一筆一筆偷偷記下,待到我?guī)捉煌擞羞@回事後他才慢慢同你算,放的還是高利貸,讓我在一陣暴怒之下氣到無力。

好比說,死小孩在我開花時節(jié)趁我入睡時爬到我原身上把花打落,害我氣到渾身顫抖,將死小子抓來狂揍開了先例。死小孩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哀號得淒淒慘慘慼慼,方圓數(shù)里內(nèi)我認(rèn)識的生物皆銷聲匿跡,只因我在管教某個死孩子。

「桃哥哥,嗚,你打我!」

「得了吧,你以為我心疼你?」面對死小孩的指控,我不怒反笑。一年一季的桃花就這樣被他打落,我不扁他找誰算帳?

「只、只是一點桃花而已,啊、啊!桃哥哥別打了!」

「一點桃花?很好,我告訴你,我心疼那一點桃花更甚於你!」死小子說什麼我都可以忍,獨獨『一點桃花』恰好踩在我底線。要知道,花季時節(jié)我費了多少心神在開花,居然被這不知好歹的死小鬼統(tǒng)統(tǒng)打掉,我能夠笑著對死小子說,沒關(guān)係哥哥不計較那一點花嗎?

「別、別打了桃哥哥,嗚,我知錯了——」

看在天地良心的份上,我揍夠了某個不知死活的小子,甩甩手便將他棄置在原身的腳下,鑽進溪流裡洗去痛揍死小鬼而沾染上的灰塵。死小鬼在樹下靜靜啜泣,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在我差不多洗淨(jìng)上岸時止了聲。

「桃、桃哥哥……」良久,楚豫怯生生地像個無措的孩子,需要仰賴的人給予指引。

我沒理他。

「桃哥哥……你、你真不理我了?」

我抖了根樹枝砸他的頭。他嗚咽一聲,聲色淒絕地指控,「你、你又打我!」

「這不就理你了?」

「你、你……」他癟癟嘴,雙眼極端委屈地冒出豆大地淚,「嗚、嗚,你都用打的!」

我頓時無力。

披衣上了岸,我在死小鬼面前彎下腰,捏住他的鼻子,「楚豫,都過十歲了,怎地還這樣哭?讓人家小姑娘看了,不羞人?」

「可、可是、桃哥哥你打我。」小鬼鼻子被我捏住,說出來的話語摻著濃重的鼻音,還有些好笑。

「但是你先打落哥哥的花。」我柔聲道,一邊將手放開,不再蹂躪他的鼻子。

「誰、誰叫上次李大叔追我打的時候你不理我,還、還涼涼的說不用回來找你了!」

「……我這麼說你不還是回來了?」桃花被打落的氣就這樣沒了,只因小鬼的理由如此歪曲,讓我提不起半點力。

「而且……」

後半段的話語楚豫含在嘴裡沒讓我聽見。我嗄了一聲,死小鬼便不再發(fā)話。最後我嘆口氣,伸手扯散他的髻,揉亂他的髮。

那時候不明白死小鬼為何要打落我開的花,現(xiàn)下他給我鬧了桃夭這一齣後我想我大概可猜出箇中一二。

小鬼永遠(yuǎn)是小鬼,和數(shù)年前、呆呆告訴我這妖名字的小鬼一樣沒什麼心思,單憑一眼便能認(rèn)為什麼是好什麼是壞。於人類而言,畢竟不好,楚豫如此確實讓我有些上心。

我嘆口氣,望進浮著我的影子的清澈溪流。百年來,我見過多少行經(jīng)我面前的人類,見過在桃花落下的時節(jié)驚見不慎化為人形的我所流露而出的震懾。或許楚豫那小子與誤見我的常人無異,抑或許,這小子僅在表達他的戀慕。我摸摸自己的臉,莫名覺得無奈。容貌為化形後所定,生得如此驚艷,非我所求。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我挽起一抹笑靨,映照在溪面的人影更顯妖冶。

不久前曾有尾修媚道的狐經(jīng)過。她見了杵在溪邊的我,輕聲說句,人面桃花。我笑著回她,僅是隻百年初有道行的桃妖罷了,可沒成人這好福氣。她搖了搖頭,說道,勞碌輾轉(zhuǎn),緣相破亡。

「桃、桃哥哥——」後頭某人倒吸口氣。我回首,見到這些日子以來,耗盡費神到想打死他的死小鬼。小鬼面色紅通,雙眼飄忽不斷往旁亂漂。我伸手捏他臉頰,惹得他終將目光置在我身上。

「死小鬼你又做了什麼虧心事?居然不敢正眼瞧我。」

「我、我……」

平時令人頭痛得要死的小鬼莫名怯然。我改捏住他的下頜,迫他與我對眼。

「桃、桃哥哥……」楚豫聲音低下,訥訥的像個不善言語的孩子。我納悶死小鬼來找我竟不是為了前次我將他扔進水裡的事找我麻煩,如此怯怯地模樣又有違他的本性。我望著他快皺成破布的臉,突然感到一絲異樣。

「嗯?」

「如果楚豫不在了,你會一直在這等嗎?」被迫迎面的小鬼許久後黯然地開口,話語裡有著淡淡的朦朧。

這什麼話?

「你所謂的不在是指你幾天不來找我?」我皺眉,有些不明所以,「我生於斯,長於斯,一輩子只能待在這,什麼地方也去不了。僅要你來這,你便能見到我,無所謂等不等的。」

「我、我……」楚豫欲言又止,最後他癟了癟嘴,抽了抽鼻子,忽地抓住我衣袖,「桃哥哥,我要離開了……」

「嗄?」

幾天前還來這向我賣乖的小鬼可沒這個煩惱,突然間跑出『離開』二字讓我頓時不明所以。

「我、我要同師父離開村莊,到外地去了。」

哪來的師父?

我還理不清半點頭緒,楚豫抬起頭,眼裡蓄著淚水,只怕再多些傷感那些眼淚將會骨碌碌自他雙眸滑落。

「桃哥哥,我、我……我定會回來的,你要信我。」

什麼跟什麼,怎麼跳到離情依依不捨分別來了,還冒出個承諾?

「所、所以,桃哥哥,」淚水無預(yù)警自他眼角滾落,嚇得我趕緊伸手將之抹去,「再、再見!」

他就著我衣袖擤了鼻涕,在我咬牙切齒惱他用我的衣服當(dāng)帕巾,伸手一掌巴下去時他恰好鬆手,頭也不回像個姑娘哭哭啼啼跑遠(yuǎ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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