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平安京的陰陽師》—最後的終點
※本系列文章內容純屬虛構，與真實存在之人事物無關，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跟來自大陸的大妖戰鬥過後，安倍靈足足在家中休養了一個月，才恢復到能下床行走的狀態。
而當時的安倍靈，還並不知曉，來年有更大的危機正朝著平安京而來。
◎ ◎ ◎
當疫病悄悄地在平安京蔓延時，其實是沒有任何人發覺異狀的。
下至販夫走卒，上至貴族公卿，沒有人發現疫病神正對這座和平而美麗的城市伸出了魔爪。
起初只是發熱、咳嗽，這等和尋常風寒並無兩樣的癥狀，但看了大夫也吃了治療風寒的藥物身體卻不會好轉，爾後得病的人大多會開始起疹子，並且在兩周內死去，死時身上布滿了紅斑。
直到得病的人越來越多，連貴族都無法倖免地開始有了犧牲者，就算是經驗老道的大夫，也對這莫名的病癥無從下手，這讓貴族們都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隨後便是驚天的消息在上公家的貴族公卿中傳開。
天皇陛下也病了，目前是靠著八坂神社（＊）的神主跟神官們輪流替他不斷祈禱來續命。
「這次的疫病不是普通的疫病，是疫病神帶來的疫病，所以大夫是治不好的。」神主對著因為天皇陛下急召趕來的公卿們這麼說。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天皇陛下的指示呢？」其中一位公卿如此發問。
「這讓陛下親自跟你們說吧。」神主這麼說完以後就退到一旁不再開口。
一直到天皇陛下由宮人們攙扶著走出來，這些公卿們才知道八坂神社的神主所言非虛，不是在危言聳聽，天皇確實病了，而且相當嚴重，蠟黃的臉色和凹陷的面龐幾乎認不出本來面貌，但諸位公卿也有和天皇關係較為密切的，比如藤原家的公卿們，從五官辨認十分確定這真的是天皇本人。
「這次的事情神諭指示只能讓陰陽寮的陰陽師解決，需要一百名陰陽師作為祭品參與封印疫病神的儀式，而且，」天皇咳出了血，這讓宮人們非常慌張地替他擦拭，「安倍家的陰陽師安倍靈必須去，目前平安京能主事的特級陰陽師就只剩下他了。」
諸位公卿們都沒有意見，畢竟安倍家不過是下級貴族，雖然失去一個特級陰陽師很可惜，但這不還有賀茂跟霧野兩位特級陰陽師在嗎？
只有藤原教通，原本想替安倍靈說些什麼，卻在想起自己的處境時遲疑了。
藤原教通如果真的向天皇進言，那麼儀式如果失敗，安倍靈還是會死，可能還會讓天皇遷怒藤原家跟安倍家，未來他也別想在仕途上發展了，更何況如果疫病神的問題不能解決，整個平安京都會變成死城，這份責任他根本承擔不起。
所以最後藤原教通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下朝之後便匆匆地提前去安倍家告知了安倍靈這個消息。
「疫病神嗎？我是知道這次的瘟疫很不尋常，但沒想到跟疫病神有關。教通，你無須這麼愁眉苦臉的，也許儀式過後我並不會有事呢？」安倍靈試圖寬慰對方，即便知道自己很可能會死，他依然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藤原教通看著少年那張微笑的面孔，終於忍不住抱住他哭了出來。
「對不起，靈，我對你說過我會保護你一輩子的，可是我……可是我……我真是個自私的男人。」
這個在安倍靈面前一貫強勢的男人，從來沒有如此頹喪過，甚至絲毫不顧及臉面的哭泣，為此安倍靈輕輕地拍著藤原教通的背脊像是在安慰他。
「沒事的，我走了以後，你會替我照顧安倍家的吧。」沒了他，安倍家多少還是會有些動盪，畢竟如今安倍家除了他以外，就沒有別的擅長陰陽術的人了，也許他的曾祖父安倍晴明早就預知到這一點了吧，預知到了陰．陽．術．的．衰．微。所以才會跟他的父親說要盡可能的培養下一代，如果沒有陰陽術的才能沒關係，就讓他們往仕途好好努力，因為安倍家不會永遠都有強大的陰陽師誕生，即使有也不一定能像曾祖父安倍晴明那樣長壽，好比他就是個短命的例子。
「……這當然會。靈，你不怪我嗎？」藤原教通仍然覺得有些歉疚。
「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總是要有人去做。因為封印需要準備的事情很多，儀式在兩個月後才會舉行，在儀式的日子到來之前，我也會盡我所能調查疫病的源頭，或許能有轉機呢？」安倍靈這麼說。
藤原教通知道那只是安倍靈用來安慰他的話語，但他卻覺得多少有些放心了。
為了查清這場疫病的起源，安倍靈走遍了平安京中的每個角落，然而卻毫無所獲，即便是疫病神所為，也應當有個源頭才是，那究竟會在什麼地方呢？
在進行了為期一個月的人力調查後陷入了瓶頸，始終無法確定問題時，安倍靈便決定前往比叡山，去拜訪那位身為比叡山神的山王大人。那位尊貴的大人作為守護平安京的神明，想必知道的事情會更多吧。
沒有讓式神抱著自己上山，安倍靈是自己走上位於比叡山上的神社的，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表示他的虔誠，不會不小心觸怒那位山王大人。
不過爬山對於身體病弱的安倍靈而言還是吃力了一些，一到神社門口，他就忍不住跪坐在地上呼呼地喘氣。
「小東西，你會特地來看吾，想必有事相求？」山王大人從神社的內殿上方突然出現了，他端坐在屋頂上，用一種看著有趣小動物的審視目光看著安倍靈。
「山王大人，能不能請求您救救平安京的人們……」
「不能，人類自己造得孽，自然得讓人類自行解決。不過，吾什麼都知道，他們讓你去死對吧？那些自私的人類。小東西，如果你開口求吾，吾願意庇祐你，只庇祐你一人。」穿著白袍的神明大人，毫無感情地說著殘酷的話語，他是喜歡安倍靈，喜歡這個有著好聞氣味的陰陽師，至於其他人類的死活？那跟他有什麼關係。天災的發生也是必然，更何況這算是人禍。
「如果只有我自己能得救那便沒有意義了，山王大人。」安倍靈這麼回應，「您不能出手救平安京的百姓也沒關係，不過我可以請求您告訴我，這場疫病為什麼會發生嗎？」
「這倒是可以。」山王大人聳了聳肩，「平安京的西南隅，本來有一座祭祀瘟神的神社，之前因為太過老舊被拆掉了。拆掉也就罷了，御神體（＊）還被扔進了鴨川中。所以吾才說這是人類自己造得孽，吾不會插手。」
「山王大人，我明白了，多謝您。」安倍靈嘆了一口氣，「那麼我就告辭吧。」
「你走吧。吾是真的不想看你死，你如果改變心意，還是可以召喚吾。不過等到那時，你就是吾的所有物了。」
聽到這樣的說詞，安倍靈愣了幾秒，卻見那白衣的神明已經從屋頂上消失不見了。
安倍靈緩緩地下山返家，儘管下山比起上山要容易得多，他卻感到心頭十分沉悶，安倍靈原先並沒有料到，此次平安京的疫病居然是因此而起，是人類瀆神在先，如今自然只能用人命去填。
陰陽師身具法力，自然是比普通的祭品更好。
但他自己死掉也就罷了，沒了一百位陰陽師，這陰陽寮還繼續能存在嗎？
不過這並不是他需要憂心的事情，這種事情首領去煩惱就好，他只要做好自己的職責就是了。
只是返家的路上，安倍靈見到了許多因為親人重病或是過世而悲傷哭泣的平民，對此他感到非常難受，回到安倍家以後，他便召喚了式神滅。
「滅，你曾經也是神明吧？能不能請求你救救那些百姓。」安倍靈哭著祈求他的式神，如今的平安京完全看不出往日的繁華之景，簡直就像是人間煉獄。
「人類自己惹出的亂子，自然得由人類自行解決。這事情我不會也不能干涉。」滅的說詞和山王大人幾乎一模一樣，「不過你真要為了他們送死？你是傻子嗎？」
「那是我應該做的。」天皇指定他要去，安倍靈不得不去，他只希望犧牲掉他的性命可以多救幾個陰陽師，可以讓平安京少病死一些百姓，別人或許不會死，他卻不論如何是一定要死的。安倍靈很清楚，因為他身受妖魔鬼怪和神明喜愛的體質，他是這些陰陽師裡面最重要的祭．品。
「你若真這麼想就隨便你吧。」說完這句話以後滅就消失了，他看起來好像有點不太高興。
安倍靈自然知道滅不快的原因，但對安倍靈而言，他是真的無法接受只有自己茍活下來，而眼睜睜看著眾多的無辜之人就此喪命的結局，即使他自己也是無辜的。
◎ ◎ ◎
一個月後，終於到了封印儀式舉行的那天，一百名的陰陽師就以十乘以十的方陣整齊地列隊在儀式的現場，所有人的身上都穿著純白的狩衣，以顯示出對儀式的虔誠。雖然大家表情十分肅穆，但並不見太多驚慌。畢竟來到此地沒有逃走的陰陽師，都對儀式的危險性有所了解，也明白那是必要的犧牲。
但真正清楚儀式有極高的可能會讓在場的許多人喪命的只有安倍靈，這是冥冥中的預感，而安倍靈的預感一向很準，但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只因為自己的預感就去警告他人。
因為他知道，這場封印儀式勢在必行。更何況安倍靈有著能夠避免死太多人的殺手鐧在，那就是在儀式中主動犧牲他自己。
作為主持這場封印儀式的人，安倍靈手捧卷軸，念誦著紀錄在古老卷軸上面的咒文，他唸得不疾不徐，彷彿自己等會並不是要去赴死，而只是去參加一場旅行。
安倍靈唸完了整卷咒文以後，原本晴朗無雲的天空，驟然暗了下來，空中烏雲滾滾、電閃雷鳴，平安京路上遊蕩的犬隻彷彿也察覺了什麼，不約而同地朝天狂吠了起來。
當那身著黑袍的神明現身在祭壇上時，一眼就直接鎖定了安倍靈。
「陰陽師，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召喚余，還試圖封印余……」那個人類身上有很吸引他的氣味，這讓神明忍不住伸手揪住了安倍靈的衣領。
「神明大人，請求您收下我的性命，放過平安京吧。」
「為何？」黑髮黑眼黑衣的神明，那位給平安京帶來瘟疫的疫病神，用不帶任何感情彷彿看著死物的目光看著安倍靈。
「因為，我值得。難道您不想要我嗎？」安倍靈面帶微笑拿著小刀大力割開了自己的手腕，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隨著鮮血滾滾而下，疫病神聞到了安倍靈身上那股吸引他的味道更濃了，這個陰陽師從血肉到靈魂都是最好的祭品。
「那好吧，我收下了……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嗎？」疫病神笑了，笑得十分冷酷，「你的命我要了，平安京我也不會放過！」
「快結陣！」安倍靈大喝，此時其他陰陽師變化了排列隊伍的方式，將祭壇上的神明和安倍靈包圍起來，「現在直接進行封印儀式！」
「安倍大人，可是這樣您會……」有位陰陽師覺得下不了手，就這樣進行儀式，安倍靈絕對會被盛怒的神明殺死。
「沒有時間遲疑了！想想你們的家人跟孩子，你希望他們通通死去嗎？」
封印儀式終究還是進行了，由四位實力特別強悍的高級陰陽師和安倍靈同時唸誦封印咒文，祭壇上出現了光柱將疫病神和安倍靈同時籠罩在內。
「陰陽師，你、你竟然，你不要命了嗎？」疫病神也被嚇到了，他是神明這種封印儀式對他來說頂多是再睡個幾百年，但身為凡人的安倍靈是絕對會死的，更何況這個陰陽師還一直在流血。
安倍靈沒有回話，只是一心一意地唸誦著咒文，一邊唸咒文還一邊吐血，他是真的在透支自己的生命。
由於光柱的光輝過於強烈，在場的陰陽師們其實是不清楚安倍靈的狀況的，只從地上逐漸增加的血跡，知道情況不妙，但就算是這樣他們也沒有終止儀式，因為他們也知道，如果封印儀式失敗不只他們，平安京的所有人都會死。
一位負責唸誦咒文的高級陰陽師倒下了，另一位就馬上走過去唸咒的位置補位繼續唸，周圍的陰陽師則補上隊伍裡的空位調整隊形繼續包圍祭壇，整個儀式進行了半個時辰，不斷地有高級陰陽師因為消耗太多法力，因此體力不支倒下，只有安倍靈那屬於少年清澈而穩定的聲音，始終沒有停頓過，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安倍大人……』
咒文的唸誦持續了許久，直到光柱散去，黑衣的疫病神也消失不見，他們才看見了，在祭壇的中央安倍靈倒臥在血泊中，身上的白衣幾乎染滿了鮮血。爾後他們看見了一位氣勢非常強的黑衣男人突然現身站在安倍靈的身旁。
「那是什麼人？」
「是疫病神嗎？還是新的災禍？」
「等等，那個很像是安倍大人的式神滅大人。」一位曾經見過安倍靈召喚滅的陰陽師這麼說。
有陰陽師想要接近祭壇，卻發現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擋下了，完全接近不了。
「你啊，怎麼這次又要在三十多歲的時候死掉了……」滅用一種很懷念的目光看著躺在地上的安倍靈，也不嫌安倍靈身上都是血，他直接坐在地上將安倍靈抱了起來，讓安倍靈枕著他的腿，使安倍靈能夠在臨死之前感覺舒服一點。
而安倍靈只是嘴角流血，微笑地看著滅，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嘴唇無聲地動了幾下。
『我很抱歉，說好要給你歸處的，我失約了。』
「不用跟我說抱歉，我知道就算沒有這一次，你也一樣會死在三十六歲的這一年。只是我太晚想起來了，關於你的事情，還有關於我的事。好好睡吧。」滅用手掌掩住了安倍靈的雙眼，感受到安倍靈在他懷裡徹底沒了氣息，他才將對方緩緩地放在一旁沒有被血浸染的地面，把安倍靈擺成了一個安詳平躺的姿勢。
「你走了，我也該離開了。」滅這麼說，隨後他看都沒有看周圍的人群一眼，便直接乘風飛向空中。
在遠處悄悄觀望著陰陽師們封印儀式進行的藤原教通，目睹了這一切，知道安倍靈確實死了，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藤原教通知道他是可以阻止的，可是他卻親手把他的永恆少年送上了死路，人死了以後他才發現，他所在乎的仕途，或許也沒有那麼重要，可是太遲了，他的安倍靈已經死去了，已經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笑著迎接他歸來了。
（完）
＊注釋：
八坂神社：八坂神社（やさかじんじゃ），日本全國約有三千多間，其位於京都的是八坂神社之總本社，因位於祇園，於是又名祇園神社（祇園さん）。
御神體：御神體是指神道中神所寄宿之物體、也是人們崇拜的對象。
鴨川：鴨川（かもがわ）是流經日本京都府京都市的淀川水系的一級河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