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你只是帥得很不明顯!
莫仲黎戴著眼鏡的樣子並不稀奇,兩年前露西亞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他就是這個樣子。
只是和曾經的蘇問不同……蘇問不過是單純的面無表情,但還能從他的眉毛嘴角等微小的地方察覺他是生氣還是在笑──莫仲黎的面無表情,是真的面無表情。
就像是公園或大學裡常有的銅像一般,宛若死物──不只是死氣沉沉,而是沒有生命跡象。
而當他面無表情地說著要「更好的活著」這句話時,露西亞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再用原本鄙視的眼神看他。
她是理解的,她知道少年從怎樣的地方出來,而要從那裡逃出,需要多大的天賦和努力……甚至運氣。
渾身乾淨,卻可以聞到血腥味道。一臉清秀,卻不知身上多少傷疤。
對某些人來說,他就是奇蹟的代言者。眾所周知,有些事你努力就有成果,但有些事你拚上命賭上一切都沒有用──這是整個世界既定的規則,人定勝天這種事永遠只存在於童話故事。
但眼前的少年做到了。
如同童話一般,不,幾乎可以說是神話。
兩年前,以史上最年輕的黃金之軀,以平凡的極限,殺掉了神……不,不是殺。
是「換」掉了。
那一年,他才十五歲。
稚嫩的模樣和言行,渾身是血的他還笑著看了看自己因重傷外露的骨骼,說了句「這樣不虧」。
勉強撿了條爛命回來。他繼續笑著和那對已經可以說是兄姊,陪伴在他身邊的年輕情侶這麼說道,童話一般的開始,童話一樣的結尾。
聽說,那是少年第一次學會微笑。
……
「……話說回來,我想知道妳和佩克拉現在的情況。」
莫仲黎接著說道,打斷了露西亞開始發散的思緒。
「……沒必要吧。」露西亞眨了眨她那淡紫色的瞳孔,愣了幾秒後才回應。
「必須說。」莫仲黎又扶了一次眼鏡──他的臉較為細長,比起一般男性的粗獷,模樣的確是比較中性一些,「我不認為妳隱瞞這些是好事,妳和佩克拉之間的人格切換不是底牌,而是缺陷……之後若是迫不得已發生了妳們姊妹倆不得不參與的戰鬥,我們總得知道妳當下的情況才能配合妳。」
「但你們之前明明是說我和佩克拉根本不用──」露西亞皺起小小的眉頭,但話沒說完就被莫仲黎打斷。
「所以我說了迫不得已。」莫仲黎像是微微嘆了口氣,說道,「我們的合約裡確實有不讓妳和佩克拉捲入爭鬥的這一條,但如果妳們就是之所以出現爭鬥或衝突的原因呢?」
「不可能。」露西亞搖頭。
「不要斬釘截鐵地說出不可能。」莫仲黎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把可能牽扯到他人的事情認定為不可能是一件很自私的行為。」
「……」
瘋瘋癲癲的莫仲黎無法溝通。
恢復原樣的莫仲黎──很難溝通,不,應該說,露西亞完全沒想到這個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男孩還會有如此犀利的言辭。
「唉。」露西亞撫著自己額頭,小聲地嘆了口氣,「我無法理解為什麼你不能一直保持這種狀態……難道你覺得裝瘋賣傻很有趣嗎?」
「我不是裝瘋賣傻,是本色出演。」莫仲黎一本正經的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前也聽過一句話叫做『裝瘋賣傻的最高境界就是別人以為你在本色出演』,但根本沒有這個必要──」露西亞有些敷衍地說著,她其實只是想聽為什麼當年的莫捨得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本色出演?這年頭究竟有哪個正常人可以在敵人都把兇器架到脖子上時還堅持要看她的屁股?
這不就是變態嗎?
所以一個曾經看似沒有表情的殺手到底是受到了什麼刺激……才變成現在這副不收錢不說人話的鬼樣子?
「嗯……」莫仲黎摸著下巴想了想,然後打斷露西亞的話,「先等一下,妳不要扯開話題,我只是要知道妳和佩克拉人格切換的規律,或者準則之類的。」
「嘁。」露西亞撇過頭,銀色長髮綁成的兩條長辮差點就甩在莫仲黎的胸膛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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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妳和佩克拉現在是平分擁有身體的時間嗎?」
面對莫仲黎的疑問,露西亞點了點頭。
「我和她的人格會各自擁有這具身體12小時的自主權,但即便是佩克拉在掌控這具身體,我還是能透過『心聲』與她對話的。」
「心聲……類似心電感應的東西嗎?」莫仲黎也點頭表示了解,接著又問,「那麼能力呢?佩克拉是術師,妳是舞者,對吧?」
「舞者,術師……像我們這樣的人也有外號了?像是你的『屠夫商人』和蘇問的『無疆劍』那種愚蠢的稱呼?」
「別用那個名字叫我,說的我好像反派似的。」莫仲黎聳肩苦笑,「另外,術師和舞者只是一種職業體系的稱呼,不是什麼鬼外號……大概五、六年前開始有人使用,後來漸漸大家就都使用這些名詞稱呼我們。」
「舞者算是武夫的一種,我和蘇問大概也包含在內,這類型的人強化的是肉體和近身格鬥技巧──當然,當我們使用火器的時候也是很有殺傷力。」
「佩克拉則是術士,她們的腦域和常人不同,多數經過特殊開發但也有一小部分是先天就有的,有些擁有比擬超級電腦的運算能力,也能感知到空氣中的游離元素……用遊戲的方式簡單來說,術師就是魔法師,武夫就是戰士,舞者……大概像是吟遊詩人?」
「順道一提……不,還是算了。」
「不和我解釋一下無頭的能力嗎?」看著莫仲黎欲言又止,露西亞皺了皺小鼻子,「你這樣太不厚道了……雖然你本來就是那樣的人。」
「……我沒必要和妳解釋那麼多。」莫仲黎抓了抓頭,最後才有些無奈地說,「『無頭』這能力,其實是某個傢伙留給我的。」
「誰?」
「我不清楚。」莫仲黎向一臉懷疑的露西亞笑著解釋,「不是不告訴妳,是我真的不清楚──假設我說這東西是從夢裡學的,妳相信嗎?」
「……」
露西亞沉吟了一會,點了點頭。
「如果是這樣的你,我會信個三成。」
「──那就是不相信啊。」莫仲黎苦笑,「反正妳知道我有了類似將頭部傳送走但身體還能維持正常機能的能力就好了。」
「那你的頭剛剛在哪?」
「在家裡吃宵夜……嗯,還是晚餐?」
「……我就不吐槽你為什麼吃東西那麼快了,畢竟時間有限。」
「其實我這裡跟租書店或網路休閒館是一樣的,可以加時間。」
「不必了。」露西亞搖頭,「如果可以不和你接觸,我絕對不會想見到你。」
「好吧。」莫仲黎攤手,但幾秒後卻說道,「……現在辦理會員享有八折優惠喔,只要兩百塊就能讓我保持正常一小時。」
「……」
「……」
「……」
「謝謝惠顧。」莫仲黎笑嘻嘻地說道,「我的帳戶是0948xxxx,只要把錢轉進去就可以了──」
「唉。」露西亞閉起她那淡紫色的瑰麗雙眼,小手輕拍了下自己的額頭,「你到底是有多缺錢……」
「也還好啦,反正妳剛剛買了兩個小時,現在還剩下一個小時又四十二分鐘……」
「……竟然真的有在計時,你這人……」露西亞抽了抽嘴角,但話沒說完卻被人推了一把。
一聲槍響。
莫仲黎突然笑了出來,看著自己右肩一顆蘋果大小的血口,說道,「讓我猜猜,是土星嗎?」
「……正確答案。」
不遠處,一個略有些沙啞的男聲響起。
然後,又是一發槍響──
露西亞頓時愣住了,因為有道瘦削的身影就像是瞬間移動般出現在自己面前。
「你……」
「我救了妳兩次,妳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莫仲黎的左手輕輕一搓,一顆錐形的金屬子彈隨著地心引力掉落。
第一發猝不及防,第二發輕鬆接下。
「屠夫商人,莫捨得──名不虛傳。」
那沙啞的男聲再次出現,不過槍聲倒是消失了。
很顯然,被莫仲黎稱作「土星」的男子,是為了殺「金星」露西亞而來。
「妳的前主子早就知道妳會背叛了啊……雖然都說人生如戲,但妳是不是沒有演技?」莫仲黎笑了笑。
露西亞微微瞇起眼睛,「我想應該不是演技問題,而是編劇的人太爛,讓所有的觀眾都能輕鬆猜到結局。」
「那就是蘇問的問題了。」莫仲黎抽了抽嘴角。
「蘇問當初接洽我的時候說方法是你想的。」露西亞學著莫仲黎的樣子聳了聳肩。
「……我又不是文組的學生,故事編不好也是正常的。」
莫仲黎無奈說道,「話說回來,土星以前會用槍嗎──」
感受到後腦傳來的一陣勁風,莫仲黎突然一個側身將手肘高舉,擋下了一根長約兩尺的黑色棍棒,「──我想是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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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維看著眼前眉清目秀的少年,不免感到有些疑惑。
──這個反應和身手,莫捨得實力大不如前的消息真的屬實嗎?
不過任務就是任務,即使莫捨得真的恢復了全部實力,謝維也有自信能在他的庇護下將背叛者金星斬殺,就是多費一些功夫而已。
由於聲帶受過傷,謝維不大喜歡自己的聲音,但該開口時還是得開口,看著一臉微笑的莫仲黎和在旁警惕的金星,謝維皺了皺眉,說道,「莫捨得,你攔不住我的。」
「你要幹嘛,我攔住你什麼了?你不要冤枉我喔,我最討厭被冤枉了。」莫仲黎很快回道。
「……」
謝維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這個對話邏輯怎麼有點怪怪的?
算了,別理會這傢伙……謝維想將長棍抽回,卻發現莫仲黎在攔住他那一擊的同時也反手抓住了長棍的另一端。
「你等等啊,你不要走我不讓你走──」
謝維咬牙出力,卻發現另一端的莫仲黎也跟著出力,兩人就像是拔河似的互相較勁……但這一點意義也沒有啊?謝維想著要不要捨棄長棍換另一種武器去斬殺金星,但莫仲黎突然連珠炮似的疑問竟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你是不是覺得看到我的臉自慚形穢?是不是覺得自己沒我帥所以想去自殺?這不對啊,這是不正確的價值觀啊!做人要樂觀,你其實也是很帥,只是帥的很不明顯,在我面前就顯得更醜一點──但這不是因為你太醜,而是我太帥啊!」
「……」
謝維決定捨棄不知為何突然就發起瘋的莫捨得,從袖口摸出手槍後往金星看去,卻發現金星竟然不閃不避,而是一臉無奈的向著莫仲黎喊道──
「剛剛說了是兩小時吧?」
「兩個小時沒錯,但土星沒付錢啊!」
……這兩個人到底在說什麼?
雖然陷入深深的疑惑,但謝維仍是扣下板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