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與自行車》第三季
40 青年社的貓
老家的田,是金黃色的。
稻穀飽滿時是金黃色,但當什麼也種不出來的農地也是龜裂黃土。
父親總在天還沒亮就上工,因為家裡屋子簡陋大門總是在開關時會發出一種擾人的聲響,小時候的阿圖總會被這開門聲吵醒,然後模糊的起身,光著上身,下身只穿了個多補丁的短褲兒,然後就會看見母親在廚裡忙。說起來家裡不常吃飯,蒸的大部分是甘藷。收割的米飯多半賣去城裡,這紅紅土色的甘藷就成了村子裡每戶農家的一天三餐的菜餚。
大紅甘藷怎麼種怎麼有,阿圖覺得甘藷甜甜的好吃但大哥子才卻不願意吃,他跟阿圖說窮人才吃這東西,有錢人家天天都能吃白米飯。小小的阿圖聽著大哥跟媽媽吵著要吃米飯,媽媽直說哪能那麼奢侈?阿圖想著某幾次家裡也有煮上飯,摻著番薯混者吃,那天阿圖去田裡幫忙父親農務,哥哥去上學,本聽說今天可以吃到飯,阿圖有點期待,但回到家時卻發現自己的份卻沒有了。
你大哥吃不夠,所以我就把你的份給他。傻圖子你大哥上學讀書很辛苦的,我們家以後就指望他了,你就等下次吧喔?媽媽是這樣哄阿圖的,張鋼圖本來不開心自己沒白米吃,但看爸爸也是回來就吃紅薯自己也不好意思吵,倒是吃飽飯的哥哥笑笑的把識字習作放到拚起的桌上,放在阿圖面前學習,這舉動像是告訴眼前的阿圖他與自己之間的差別。
哥哥不用幹活因為他要學習,父親是這樣對阿圖說的。媽媽說哥哥讀書累所以阿圖回來時得幫忙整理家務、跑腿,去別人家幹活賺些錢。阿圖雖然感覺不對但又說不出來哪裡怪,他有時想為什麼大哥上學回來什麼都不用做?問了爸媽只說他比大哥好早一步開始掙錢,而問了大哥,張子材只說:為什麼?因為傻圖子你讀不好書,我告訴你……
能讀書試字的人在這「新中國」才有活路。你這大字不識幾個的土包子,不是靠天吃飯跟爸一樣做農夫,要不上城裡打工或被下鄉挑人的軍人挑去營裡做兵去!
一九五五年,美國第七艦隊護送大陳島快三萬的居民跟隨國民黨一起退守臺澎金馬,國民黨與共產黨之間的陸上戰爭逐步變為臺灣海峽兩岸之間的突襲與防守。在一九五六年至一九五七年的中國逐步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接管,並且開啟了一系列的改革,首當其衝的是藝文人士。學習蘇聯那一套的中國共產黨,先是開啟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針對藝術人文的「雙百方針」。
但在隔年就因為「反右運動」的階級鬥爭興起,讓許多響應雙百方針的人士抄家滅族。而這些事情農村的阿圖並未有關,但讀書認知的哥哥卻也陰錯陽差的開始接觸到反右勢力的認知,在那些年中國不管是共產或是底層人民的抗爭,都是中國平民老百姓學習最重要的一環。
一九五七年,中國工農產值上升了十個百分點,迎來中共治理最好的一年,阿圖家也終於吃得上米飯還有著各種的青菜跟蛋,人民公社的飯票食卷也多了起來,似乎一切都好轉,父母還說這樣下去說不定湊得出錢讓阿圖在回去讀書,阿圖也聽了期待,反到哥哥有點半嘲諷的說他就算回學校讀書也啥都聽不懂,但這年只是個暴風雨前的寧靜……
中共上層因為這次大有起色的成績而開始好高騖遠,許多人卯起來拍起毛澤東的馬屁,更開始不把原先學習的蘇聯共黨那套看在眼裡。今年有一倍明年就會有兩倍、三倍,最後終於拍案出來那個在歷史上留下臭名的「大躍進」計劃。煉鋼煉鐵不成、農產量放衛星,整個農村作物死了連鐵鍋鋼碗瓢盆都沒有。這個大躍進搞死了中國的農村,這年阿圖跟一些農村逃出來的青年一樣,當了兵。
老家的田現在應該還是金色的,不管好或壞阿圖一直覺得眼前的顏色都是一樣的,火紅的太陽出現,又大又燙似乎快把年幼的自己給燒了沒留下身體,在農地的自己當時在想什麼?又為什麼心甘情願的想做一輩子的農作?張鋼圖想問問過去的自己到底在想什麼?他看著那些過去年輕自己跑在鄉野間,赤著腳踩著泥巴地的跑馬燈,自己那時候是快樂的嗎?
應該是快樂的吧?那時候自己無憂無慮只要幹活等飯吃了就睡,有時候偷個懶小心翼翼的不被父母發現。應該是快樂的吧?跟著一群和自己一樣的新兵蛋子一樣操練,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別被班長和長官抓到。
就你最特別!就你跟別人不一樣!張鋼圖!
對啊!我只有聽著口令做著一樣的事情,當個可以讓我家人驕傲的解放軍。這樣我就快樂了!我就會如此的幸福、然後在部隊過完我的一生。是誰把我變得不快樂?為什麼曾經的快樂不見了?
張鋼圖!
阿圖轉了身,眼前一個兵看著他,阿圖看了那個兵愣住,只見那個兵對他說:「你為什麼沒有回來內蒙幫我?」阿圖聽到那人說,全身顫抖了起來,腳一軟就往下坐,眼前是在內蒙當兵時照顧過他的那個兵古寧榮,古寧榮全身是血,身上穿著一身軍裝,但唯獨少了軍帽,他伸出手撲向發抖的阿圖對他說:「你為什麼沒有回來內蒙?我不是跟你求救,忘了在內蒙我是這麼對你的?張鋼圖你為什麼不救我?」阿圖看見這張沒有瞳孔的黑大的眼睛,但眼前的人到底是古寧榮、還是他那位內蒙班長、或軍營中的誰誰誰,阿圖看不清。
「我…我……對不……」阿圖聲音抖著話都說不出來,最後那個古寧榮突然對他說:「把我的軍帽還我你這個逃兵!你他媽的不是解放軍!你這個軍中恥辱!敗類!你這通敵的混帳!為什麼我們都死了卻只有你這什麼都不會的傢伙活著!你憑什麼活著!張鋼圖……」
你怎麼不去死啊!
「不!」
阿圖感覺到一雙大手正把往深淵裡拖,他無法抵抗,只見自己要隨著過去內蒙的弟兄一起沉入那黑暗不見底的地方。他沒辦法出聲,而這裡沒有別人,什麼人都不會有,沒有人在乎他,不會有人救他,因為他只是一個……懦弱不值得活在世界上的逃兵。
我這種人沒有資格活著……
果然我一開始就不該活……
欸,誰說你不該活著,張鋼圖!起來,不要裝死。
「嗯?」阿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想把自己拖入黑暗的手中有一雙溫熱的手要將自己往上拉,阿圖感覺到那雙手的拼命還有不斷的想把自己拖入黑暗的手給掰開,而這時那個熟悉的聲音又說話了:「如果你只是自責沒救上我而不想活大可不必,張鋼圖.我該怎麼說你呢……人各有命!聽過嗎?」
這說話的語調和口氣,阿圖頓時想起了那個人的模樣,還有最後一刻在他眼前死去時的樣子。
趙班長!阿圖心裡吐出這三個字,而那聲音似乎會讀心似的繼續對他說:「那些在武漢殺那麼多人的解放軍都不愧疚,你這個只是救我沒救成就想那麼多,張鋼圖真沒見過你這種兵。」
趙班長……我……
一直想跟你道歉,我對不住你,說著要帶你逃出去,但最後……如果我當時在努力一點或是早點知道對方的計謀跟你說上的話,我想就不會!
「別再想如果了,張鋼圖。」趙班長說,聲音輕輕的在阿圖耳邊說:「人要活在當下,過去的事雖不能說忘就忘,但別活在過去。你如果活在過去就會跟我一樣,我不想你跟我一樣,因為你自己看看這雙努裡要拉住你的手……」
阿圖看向那雙手不停的跟黑色抓住自己的手搏鬥,絲毫沒有要放棄。這時在黑壓壓的水裡阿圖感覺到一陣呼吸困難,腳上的傷與疼痛都因為海水的鹽分突如其來將張鋼圖拉離這虛實間的界線,他的眼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他…是那個不管何時都等著他,將他抱近懷中的人。
「不是還有人如此努力就是不希望你死嗎?張鋼圖。」
在會後一刻,張鋼圖聽到那虛實之間趙班長的聲音,他分不出來那些剛剛是他自己的想像還是真的趙班長在最後一刻出來對情訊低落的他喊上幾句,要他繼續活下去。此刻阿圖醒了,他伸出手要掙脫那個抓住自己往下墜的人,在這一片黑暗中接受葉常義伸出來的手。
烏喵仔從今以後,我不是那個逮到你的解放軍了。
抓緊我的手逮住我吧!黑貓中隊的中華民國飛官。
不、逮住我的不是什麼國民黨的飛官,而是那個臺灣島上來的人。
他叫葉常義,是我的人……
我張鋼圖的烏喵仔。
張鋼圖抓緊葉常義的手,兩人都奮力的往上游。沉下的王房不死心,他抓住張鋼圖的腿不放,鐵了心要抓上這人一起陪葬。很奇怪自己一落入水裡頭突然就不疼了,換來的是每個傷口被扎的疼,但頭不痛就好,果然自己就該除掉頭痛的人。每一個、每一個、每一個……
王房腦子閃過許多那些讓他頭疼的人,那個一直指使他做事老是罵他的長官、那個看他不順眼的軍人、不聽話的小兵、還有因為他窮而笑他的人、還有拋棄他的母親和那個帶走母親的男人。
只要每除掉一個讓他頭疼的人,王房就會覺得自己的頭痛又好一些,包含那個外頭說他腦子根本沒病是心理有毛病的庸醫。而這次只要除掉張鋼圖,王房覺得他的頭痛又會在好上許多。所以死吧!張鋼圖。
王房這樣想,手抱得更緊不讓張鋼圖脫身,但意想不到的是張鋼圖並不是繼續往上游想把他甩開,這一刻他是反過來盯住王房看。
葉常義看見阿圖眼盯著王房,反伸出手使力扒開王房抱住他大腿的手,張鋼圖的力氣之大王房完全無法比上,就算軍技阿圖輸上王房一大截、腦袋可能也沒有王房好使,但說起蠻力阿圖有的是蠻幹的力氣,他使上所有的力對付王房,阿圖不怕最後游不出這黑壓壓什麼都沒有的大海。他下定決心自己要活著,要逃拖自己的命運,脫下這中共軍人身份,重新開始。
不!不對!你應該跟我一樣一起死!
王房看見阿圖的眼神還有被拉開手一時間慌亂,嘴著開始冒出大量的氣泡,突然間眼前越來越模糊,他竟然看見他姐姐王麗的臉跟阿圖重疊。眼看阿圖就要掙脫了就像當年姐姐就這樣從原本的家還有安排好嫁出的婚姻中逃脫。明明就是區區一個小兵(女人),就別想逃出我(男人)手中心!
王房奮力一抱,終於將人一起拖下大海。
他緊抓住人往下沉,這時聽到那深淵的海中彷彿有著過去父親的聲音,那些抗日如何殺死日本鬼子的故事、擊退國民黨的共產黨榮耀,一遍又一遍,王房彷彿看見滿身是傷的自己也隨著父親的夢與故事上了戰場殺敵然後被人所景仰,我幹了那麼多,黨會感謝我的!我可是出生入死的共產黨黨員,替中華人民共和國打下中國江山的解放軍。
終於王房頭不在痛了,他沉醉在那些打不完著戰役與殺不完的敵人之中。一件從張鋼圖身上扯下來的舊長褲就這樣隨著他一起沉近了深圳灣的大海裡。
趁阿圖拉開王房手時,葉常義靈機一動扒下阿圖的褲子把他整個人一瞬間往上拖,阿圖也很有默契的放手,王房這時缺氧已經意識不清抓著阿圖的褲子以為抓到人就死命的纏住往海底去。阿圖沒什麼力氣任葉常義將他拖上海面,剛剛那麼放心費上所剩的力量就是因為背後有你,葉常義……
阿圖迷濛的眼只看得見葉常義死命往上游的身影,最後眼一黑,人失去知覺。
等到阿圖在有意識時,自己跟葉常義已經在小艇上,兩人身上都只剩條短褲,然後被那用來蓋布的塑膠套裹在一起,阿圖感覺到葉常義把他人整個抱著,葉常義曾經跟他說過寒冷時要互相貼緊取暖,而人身上最暖和的地方就在鼠蹊部,那個有著雞巴蛋子的地方。
看見睡著的葉常義微微呼著氣的聲音,阿圖知道他們兩終於脫離險境。這時他一個想法將自己的雙手伸近葉常義的鼠蹊裡取暖,身子跟他貼緊,人靠在他身上滿意的繼續睡去。
「哥他們感情真好,不愧是軍人身手果然就不一樣,面對那種敵人在海裡也能活。」遶成坤看見葉常義跟張鋼圖人纏綿在一起,完全將這視為一場兄弟生死之情,順便對於自己看人的眼光表示自滿。
只有朱玥看得出來兩人是什麼樣的感情,雖然心裡有些酸但還好自己沒有一腳踏進去,兩個漢子從武漢一路陪在自己一個女生身邊,從厭惡、懷疑、到喜歡上,朱玥不會說葉常義和張鋼圖兩人的情感是不道德的,中國有太多這樣男男感情無法言語,而自己只是剛好碰上,險些踩上漢哀帝與董賢的斷袖跌入寢宮。還好自己煞住,才能讓她繼續在旁觀者的立場守著兩人。
阿圖將冰冷的手放到葉常義的褲襠裡這舉動弄醒了葉常義,他小聲的在阿圖旁用日語說了個人的名字:「豐川勇代。」
「你說什麼?」突然出現日文,阿圖滿頭問號。
「那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男人,他是日本人用中文念的話名字就叫:豐川勇代。他在我開飛機的時候因為在船艦上被美國人的飛彈給打中,死了。他跟我約定過等戰爭結束後要來看看臺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但他就這樣死了、只是一瞬間人就消失了什麼都沒有留下。阿圖你懂嗎,這就是我打的那場仗。」
一場輸掉全部卻是贏的戰爭。所以我只想守住我還剩下的,不管用什麼手段,參軍也好、叛徒也好、哪怕又一次飛上空會被擊落下,我都還是想抓住那小小的想守護的東西,對別人來說不重要但卻會牽扯我心的那些人和事。
「所以……」
「所以我回來了。」阿圖說:「不管你說什麼我回來了,北京那次、武漢那次、還有現在我回來了,因為你一直在等我,從你被關在內蒙小屋那一次我以為你奪門逃走,但你卻在原地等我,沒有逃沒有走,讓我自己找到你。所以……」
我不會罷手的,烏喵仔!
你在哪等我,我就往哪去,誰都逃不了。
「你有覺得手放在我褲檔裡聽我說這些話很奇怪。」葉常義說,說完自己也抱住阿圖手也放進張鋼圖的褲檔裡順便玩弄了一下阿圖那縮成一團的小棒子。阿圖聽了抱怨到:「一開始沒覺得什麼,怎你這人一開口就突然覺得怪。」
「是你在想怪事。」葉常義笑說,握住被他挑逗變大變長的熱呼呼的棒子。而張鋼圖也感覺到自己伸進阿義褲檔的手一個暖和又硬又熱的東西正在自己手裡。
幾人這時也休息片刻,整艘船將引擎關了燈也熄滅,不讓人察覺。船登港太顯眼,在過一回張鋼圖他們就得棄掉這艘船游泳到香港元瑯附近,然後在不被英國港警發現下往市區移動。只要到了市區他們就可以取得香港公民身分,過上全新的日子。朱玥休息了一回起來跟遶成坤換班,但換班後卻見遶成坤遲遲不睡。
「我那幫兄弟是不是已經到香港了?」念著四川拳館的兄弟們,說來遶成坤還是怕與兄弟們分開,朱玥這時就像母親一樣對擔心的遶成坤溫柔的說:「他們武功都那麼厲害,已經早在香港等我們。」
「也是。」遶成坤聽了點頭,放鬆了點穩穩睡去。
差不多的時間點在日本東京池袋,人來人往的人群車流頻繁,擁擠的電車與千篇一律的黑色套裝,雖然招牌上依舊可見和中文相同的漢字,但與臺灣人穿著隨興且習慣不同,葉家望感受到一種類似但又有距離那種距離感。日本幾個合作的人士似乎聽得出來他口音不是日本人而自動跟他保持距離,即便葉家望已經說明來意,但在客氣的外表下,他明顯的感受到那種疏遠感。
看來跑新聞帶回資訊不容易,葉家望想。一九五七年空調製造商日本熱學工業宣告破產,雖然靠著冷卻產品租借而成長,但因為其他企業掌握技術開始大量生產廉價空調設備導致產品價格下降,訂單快速減少最後導致破產。佳能研發推出小型商辦設備發票機、名古屋廢除了有軌電車。電子、資訊時代快速的演進,身在日本的家望開始想某天就算不寫信、不用傳真,人與人也能在身處異地的環境面對面通話吧?如同科幻小說的時代會來臨。
但此刻他除了公司派遣來日本有著更私人的事情要確認。走進中華餐館,外頭有著中華餃子的廣告單與海報,讓葉家望一直以為這是一間大型的餃子餐館。沒想到裡頭的菜單是純正的中華料理店。店名「新珍味」裡面用餐的顧客也看似一般人,葉家望懷疑外國友人雅各的情報究竟是真是假?
這棟位於池袋車站西邊出口五層樓高的中華料理店,真的是海外的臺獨基地?那個他就算隻身國外也略為聽過的獨立臺灣會,這點有待考據。但眼前的新珍味中華餐館裡外都像是個普通的大型餐店,店員顧客從外表和口音判斷也多半是日本客,葉家望絲毫沒看出什麼端疑來,每每撲空。
人在日本的葉家望開始勾勒出他這些年來出走臺灣那段空白的臺灣史,以前看不到的很難取得的,終於他在一間日本圖書館內發現了一本用日文寫成由音羽書房出版的書籍《臺灣人四百年史》。裡面用另一種面像說出了臺灣的土地與文化還有在中華民國政權絕對不存在的關於批評中國國民黨的論述,占滿了全書大量的篇幅。
在臺灣上頭的日本意外的成為一些被國民黨政權通緝離開的政治人士在歐美以外的另一個基地,不管是親日臺獨金美齡女士於早稻田大學的「臺灣稻門會」、王育德前輩在日的「臺灣青年社」和《臺灣青年》刊。一群在二二八之後而生政治團體,這也是葉家望開始對於政府厭惡的起點,雖然他知道自己大哥私下跟他說的,臺獨的民粹極端如果弄不好可能會成下一個國民黨。但他就是討厭這個大搖大擺來,破壞所有臺灣規矩還臉不紅氣不喘擺臉色的中華民國。
這天葉家望想在同樣休息時間來到圖書館,繼續想把自己失落的那些年都給補起,他是臺灣人對於自己是臺灣人卻得透過英日文來知道自己家鄉土地的聲音,他始終感到無比的不快。而這樣的葉家望雖然小心翼翼,但還是隱約的發現自己被人給盯上了。
那個人一樣在中華餐館看過家望,也發現葉家望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光顧。調查了他閱讀習慣與路線,還有職業。這個人小心翼翼的拿著黑色的小筆記本紀錄葉家望的行蹤,還有猜測他與誰對談或是面對的客戶和在日認識的人都是誰。這人將葉家望的觀察資料交給碰面的人,來來回回幾次差點被葉家望發現。
這樣的狀況不是第一次,就算在美國讓葉家望有時也會感受到這種視線,不管是針對華人、還是國民黨員又或許是共產黨的海外人士。但在日本沒想會這樣頻繁,葉家望小心翼翼的讓兩邊持續諜對諜,一方面他也想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來頭。而經過好幾次他有了進展……
跟蹤和調查他的不只一個。
葉家望進到廁所,關了廁所間的門,將馬桶蓋往下放雙腳蹲下上頭。廁所間的門故意沒關好,他透著小小的門縫看去就見一個人走進來。像是什麼都沒事的站在小便斗上廁所。而就在此刻葉家望突然開了廁所間的門,那人撇了他一眼,他站到男人旁邊的小便斗用臺語直接問他:「你是啥?為啥摔尾我後壁?(你是誰?為什麼一直跟蹤我?)」
葉家望觀察那人的眼神,雖然隱藏很好沒有露出驚訝的破綻裝作鎮定,但這反而讓葉家望更確定這人士跟蹤他的人。因為一般日本聽到臺語只會一臉困惑,脾氣不好的還會罵上幾句或是趕緊跟他這個非日本人保持距離。而這人竟然第一時間是故作鎮定?這個人一定懂臺灣話,他是臺灣人。
葉家望用身子擋住那男人的路,那男人有點慌這時突然說了日文:「何を言ってるんだ?全然分からないんだ!(你在說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
「とぼけるなよ!(不要給我裝傻!)」葉家望說,帶著一點上揚的怒氣。就抓起對方的衣領說:「我知影你聽的捌臺灣話,莫給我裝痟的!(我知道你聽得懂臺灣話,別給我裝傻!)Tell me! Are you spying on me?(告訴我!你是在監是我嗎?)」
這男人一聽到葉家望整口日語、臺語最後還冒出英文,慌著用力推開葉家望往廁所外逃,葉家望追了出去,就看見男人穿過一層層書櫃,用貓步快速踩上階梯,那邊是藝術畫冊的位子,平時很少人在那,葉家望快步走,盡量不發出過大的聲響,追上樓去,看見那人的身影消失在一個書櫃轉角,人跟上了上去一轉發現那男人就等著葉家望轉過來與他面對面。
葉家望一驚,見那男人立刻反擊抓住自己,葉家望瞬間回神一甩兩人撞了旁邊的書櫃,一個搖把櫃子上的灰塵都給抖下,這時有個聲音用臺灣話說:「恁兩個相拍莫予圖書館人員勞煩(你們兩個打嫁不要造成圖書館人員困擾)。」
聽到聲音的男人立刻鬆手,而葉家望也往聲音的方向看去。
只見一個有著灰黑頭髮兩邊角稍稍偏白的留有短白鬍鬚的中老年人,穿著一身日本男性的棕黑色的長著和服,簡單低調的花紋腰帶,帶著園框眼鏡坐在圖書館藤編的椅上看著兩人,手裡拿著一本日本過去近代的歷史書,一旁桌上還有著鋼筆和不大的隨行筆記本。葉家望雖然沒看過這老人,但是從剛剛的臺語他也猜得出老人的一些身份,他應是跟金美齡、王育德前輩一樣,流於日本的臺灣獨立份子。
「你們是國民黨員?」葉家望故意這樣問。
老人聽到葉家望說的話笑了笑,表示:「免需要按呢試探,葉家望先生。閣有,你認為你是臺灣人吧?(沒必要這樣試探,葉家望先生。對了,你認為你是臺灣人吧?)」
「是又怎樣?」葉家望說。
「那希望你講臺語。」老人說,葉家望聽了搖搖頭回到:「臺灣這島上可不是只有說臺語的人才是臺灣人,山上的原住民、說客語的人、在日灣生還有那些被國民黨強迫不得不一起來到臺灣生存的人,在我眼中都是臺灣人。臺灣話但但一部分,無代表所有的臺灣人民的話。(臺語只是一部分,不代表所有臺灣人的母語)」
聽到葉家望這樣說,老先生摸了摸下巴,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很滿意葉家望的說詞。一個有想法、還有行動力並且直來直往認同臺灣的年輕人,這是現代在中華民國政府下管理靜聲的臺灣所缺少的,老人放下書本起身走向前跟葉家望用日文說:「家望君,我們這中間有好幾個人一直在觀察你,當然對於你有著不同評價。但我還是想親眼看看你這個人。」
老人抬起伸出手,葉家望看了立刻有警覺的往後退,撞到身後剛剛那廁所裡逃跑的男人,但那男人這時卻只是點點頭跟他說:「大丈夫……」
葉家望看,老人的手懸在一邊要跟他示好,葉家望這時雖抱著懷疑但還是伸出手來跟老人握手。老人握緊葉家望的手繼續用日文說:「我們是一群要推翻國民黨在臺灣恐怖政權,脫離國民黨還有中國統治的組織,認同臺灣這片土地需要臺灣人來管理,由臺灣人民做主而不是中國。這就是我們「獨立臺灣會」的使命。」
「你欲佮阮同齊將臺灣提回來無?家望君。予臺灣成做一個獨立的國家(你要和我們一起將臺灣拿回來嗎?葉家望。讓臺灣變成一個獨立的國家。)」
臺灣獨立!葉家望心頭一陣,他從沒想過自己過去學生時代那不能說,底下禁書黨外雜誌裡的話語現在會切切實實的出現在自己的耳邊。臺灣獨立,由我們臺灣人自己做主,聽來多悅耳。這讓葉家望手緊握住老先生的手,以力道表示認同,這就是他想要的!他要臺灣成為一個脫離國民黨,也不是日本殖民地,人民有自主權在世界的一個國家。
葉家望成為「獨立臺灣會」中主張臺灣民族主義的隱密的一份子,他還知道了這位老先生的名字,就在那本他在日本讀到的《臺灣人四百年史》裡的作者欄目中。
史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