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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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生程序結束後，靈魂服服貼貼地回到體內。
像是蓋上筆蓋的原子筆，喀擦一聲。我感覺身體滋滋作響，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被打開，然後──毛孔噴出類似蒸氣的煙霧，刺得嗆鼻。
「噗嘎！」
那聲哀號明顯是妮特的聲音，我奮力揮手，想把面前令人作嘔的煙霧搧去。
「妮、妮特？」
莫約三十秒後，煙霧才漸漸散去。
我仍待在愛凝家的院子，而妮特臥倒在三公尺外的左方。
「妮特！妳還好嗎！」
我朝她飛奔過去抱起妮特，身體卻一個踉蹌。
仔細一看，環抱在妮特身上的是──肥滋滋的甜不辣手。
「變回來了……」
誠如蘿莉女神所言，我變回了原本的模樣。雖然現在的樣子在異世界會成為帥哥一枚，但陪我走過幾百公里的全新身體消失了，感覺還是有些寂寞。
我把手指按在妮特的脖子上，確認脈搏仍在跳動，便將她背上我寬大的背。
接著我回到屋內，確認愛凝母親的情況。沒想到，伯母躺在沙發上閉上眼睛、按住額頭。
「伯母？妳還好嗎？」
「沒事啦～只是眼睛突然能看見東西，有點頭暈罷了～」
「是這樣嗎……」
「沒錯沒錯～」
伯母的語氣仍是一派輕鬆。
「肥宅小弟呀～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什麼？」
不過伯母沒有多問，而是暫時收起輕飄飄的語氣，說：
「幫我找回我的寶貝女兒，好嗎。」
伯母睜開眼睛，裡頭確確實實反射出我的面孔，上個世界的。
當然，不論哪個世界的我，給出的答案都是同樣的。
「交給我吧。」
我帶著背上的妮特，朝門外飛奔。
離開前，伯母又立刻便回那副輕飄飄的模樣，說著「肥宅先生怎麼好像突然變帥了～」這種令人開心不已的話。
◇◇◇
我從愛凝家的斷崖一躍而下──
「《脂肪緩衝》！」
碰──地上被我砸出一個大洞，但我身上半點事都沒有。看來是這副充滿脂肪的肉體讓緩衝提升到新的層級。
「《小心地滑》！」
我用右手支撐背上的妮特，左手朝腳下噴出油脂，利用地心引力滑下山坡，像個滑雪選手。
我繞過村子，從外側抄捷徑，繁雜的樹木與起伏的地勢窒礙難行，但我毫不在意浪費，拼命噴出體內的油。
即將撞到樹幹時，以華麗側身滑過。
速度減慢時，立刻跳向下一座陡坡用於加速。
林中的野狼跳出想攻擊我們的時候──牠就踩到油滑倒了。所以才說小心地滑嘛。
在我不停趕路的同時，背上的妮特也醒了過來。
「呣嗚……為什麼我常常遇到那種會噴出臭氣的人啊……」
一醒來就是傷人宣言。
「真是對不起……」
「算了啦……沒想到你居然學愛凝噴氣……」
妮特擤了擤鼻涕，接著便是驚聲尖叫，毫不猶豫朝我的後腦勺胖揍一拳。
「呀啊啊啊啊──你誰啊！」
「是我！是我啦。
」
「少女誘拐犯！」
這是哪個時代的相聲啊──我一面移動，一面向妮特解釋來龍去脈。
「咦？所以……這是你本來的模樣？」
「沒錯。」
「然後……那個便利商店的胖店員……」
「就是我。」
「……」
面前的風不斷打在臉上，激烈地蒸發我沿路撒下的油，背上的妮特沉默不語，像是在分析自己的心，然後構築最合適的話語。
「那個……對不起。」
「嗯。」
「真的很對不起，害你丟了工作，還把你的人生毀了。」
「反正上輩子我也沒成功到哪去啦，倒不如說過得很失敗。」
「嗯……現在才道歉，你大概也不會原諒我……但是──」
「我原諒妳。」
「欸？」
妮特發出疑惑的輕呼。
「我從妳……還有愛凝身上得到很多。」
「就算是這樣──」
「如果時光回朔的話，我還是會選擇跟妳們成為同伴。」
我打斷妮特說到一半的話，把自己的想法傾洩而出。
「那天，和妳逃出馬戲團時，我得到勇氣；一起旅行的時候，我得到友情；學習治療伯母眼睛的時候，我得到仁慈的心……最重要的是，跟妳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
只可惜我沒有早點從伯母那學到「堅強」，否則就不會像剛才精神崩潰了──我故作「堅強」的笑著補充。
「已經走出自己步調的『現在』，比起僅剩下記憶的『過去』──還要來的珍貴的多……這是我在妳們身上，獲得的全新寶物。」
妮特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靠在我背上，緊緊揪住我的衣服。
等情緒消化完畢後，她才緩緩開口。
「你是在女神那邊偷點了撩妹技能嗎……」
「哈哈……如果可以我還滿想要的。」
「……笨蛋。」
◇◇◇
我越過最後一塊巨石，到達昨晚露宿的平臺。這是村落住民為了欣賞日出所建造的。
愛凝果然在這裡。她獨自坐在平臺邊緣，沮喪地垂著頭。
我把妮特輕輕放下，不約而同走向愛凝……最後在她身後一公尺的地方停下腳步。
「愛凝。」
「肥宅先生……還有妮特嗎……」
愛凝沒有回頭，自顧自地望向下方閃閃發亮的科技都市。
「為什麼要逃呢……不是說好了嗎？」
「不是的……不是那個原因。」
妮特向前跨了一步，將肺腑之言傳達出口。但愛凝縮起膝蓋，把頭埋了進去。
我也慢慢走向她，搶在愛凝之前開口。
「是因為我的關係嗎？」
「才不是！」
聽見我責備自己，愛凝立刻大聲否認，並抬起烏溜溜的小腦袋，轉頭看向我們。
然後，理所當然──見到我的醜陋的臉……在這裡算帥氣，愛凝發出驚呼。
「肥、肥宅先生！？」
「是我沒錯。」
「等一下，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啊？」
「總之有很多原因啦，哈哈……」
「是、是嗎……」
我搔了搔腦袋，一邊乾笑，一邊打著哈哈想呼嚨過去。
相較於妮特，愛凝更能輕易接受我改變過後的樣貌，畢竟她自己也擁有能自由改變外觀的體質《雙重人格》。
眼見沉重的空氣出現突破口，我一個箭步衝上前，在她的右側坐下，而妮特也跟上腳步，硬擠在愛凝的右側。
雖然是老生常談，總覺得我們這樣像極了一個三人小家庭……不，或許現在比較像誘拐犯跟無辜的受害者吧，畢竟我都變回45歲的大叔了。
「所以──為什麼要逃跑呢？妳這個小壞蛋。」
「呣……因為……喵呀……鼻子很敏感～鼻要啦！」
妮特捏住愛凝的鼻子發出俏皮的質問，愛凝雖苦苦央求，仍不肯說出實話。
眼見妮特旗開得勝，我則趁勝追擊，伸出靈活蠕動的甜不辣手指，朝肚子進行搔癢攻擊──如果在原本的世界肯定會坐牢。異世界萬歲！
「噗……噗喵！呀哈哈哈！放過人家啦──」
「不誠實的話就不原諒妳唷！鼻子之後就是脖子囉！」
妮特那抹女王似的冷冽竊笑看起來真可怕。
愛凝已經向後傾倒，在地上不停打滾，我也不能輸給妮特──
「哼哼……我也是，別看我的手指又肥又短，其實還能搔的更快喔！」
「肥……肥宅先生……饒過我吧～求求你了！」
「不行！誰叫妳是說謊的壞孩子呢！」
「喵、喵呀～不要了啦～！」
如果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的話，這或許會是一幅單親爸爸帶著大女兒欺負小女兒的情景吧？
不對，好像比較容易被當成123公斤的肥宅把妹妹強壓在地，而姐姐奮力解救的悲壯場景──背德感頓時浮上心頭，害我靈活的手指都變得僵硬了。
「好、好啦！我全都說──全部都會乖乖說出來啦！」
幸好，愛凝已經到達極限，我不必再對愛凝做她這個年紀根本不懂的事……
「成功！」
「做的好！真不愧是妮特女王！」
我與妮特開心擊掌，放著雙眼失神的愛凝在地上喘氣，好似邪惡反派。
沒了兩隻惡鬼的摧殘，愛凝的呼吸很快逐漸平穩下來，這才開始解釋來龍去脈。
「那麼，是為什麼呢？」
「這個……」
「嗯～？」
見她欲言又止，我當著她的面再次蠕動起飢渴難耐的手指。
愛凝驚得向後彈起，看來搔癢攻擊對她造成了不小的創傷。
「……是因為臉啦。」
「「臉？」」
我與妮特一起歪頭。
「其實我一直在擔心著……如果媽媽重見光明，第一眼見到我時會說出什麼話？」
「很可愛？」
「真可愛？」
我跟妮特分別做出預測。
「嗚嗚……不用安慰我了啦……」
在愛凝的哀號下，我立刻想通了。
「妳是擔心伯母露出失望的表情嗎？」
「……我跟媽媽不一樣，不但長得醜，還擁有人類的皮膚……她看到一定會嚇一跳……」
太諷刺了。
不管到哪個世界、不管審美標準為何，大家幾乎都會思考相同的事。
就連我也是，雖然告訴女神尋找愛凝需要《油性體質》的能力，卻也打著變回原本的容貌，在異世界當帥哥的算盤。
「噗──哈哈哈！」
「肥宅先生居然笑我……嗚嗚嗚……」
見到愛凝的淚水即將潰堤，我強忍發酵的情緒，換上認真的表情。
「我告訴妳，妳擔心的事絕對不可能發生。」
「怎、怎麼不可能──」
「因為，就算我變成現在這副德性，妳對我的態度也沒有絲毫轉變，沒有歧視、也沒有對我惡言相向。」
我竭盡所能構築正論，企圖說服愛凝，不過──
「肥宅先生是變帥了，跟我又不一樣！」
她站了起來，森林隨她起舞，刮出一陣強風，強風掠過我們，帶來森林香氣，溫柔地襲來。
沒錯，那輕飄飄、充滿朝氣的聲音──溫柔地襲來。
「──沒有不一樣。」
聲音的主人溫柔地抱起妮特。
「伯、伯母！」
「謝謝你們幫我照顧女兒，我的身體已經沒事了。」
「真、真的嗎！剛剛不是──」
愛凝的母親對我使了眼色，暗示我別再說下去。
接著，身高將近180公分的她將140公分的愛凝高高舉起，像是拎著哇哇一樣輕鬆。
「不、不要看我……」
「好不容易能見到可愛的女兒，為什麼不看呢？」
「我哪有可愛！妳等一下、我馬上變回可愛的那個我！」
愛凝想叫出肥貓來面對母親，但她沒有那個機會──伯母像早上見面時，把臉埋進愛凝的肚子裡。
再次遭到搔癢攻擊，愛凝又是一陣哀號。
「噗喵哈哈！為什麼你們都喜歡來這招啊──」
「因為～愛凝很可愛嘛～」
「哪有可愛！等一下啦！另一個我──」
「不讓妳變～」
伯母在愛凝的肚子中不斷吸氣吐氣，不給愛凝變身的空檔。
我跟妮特對看一眼，露出相同的笑容，以和藹的目光看著第二輪的母女重逢。
愛凝的笑聲不知持續多久，最後又變回虛脫模式。
見到這樣的愛凝，我的罪惡感又湧現上來了。但伯母完全不在乎，繼續把頭埋在愛凝的肚子裡喘氣。
「愛凝～我說啊～為什麼不感讓媽媽看妳呢～」
「因為……媽媽一定會失望。」
「為什麼呢？」
愛凝突然禁聲不語，但伯母不讓愛凝逃避話題，再次逼問。
「說嘛～為什麼？」
「人、人家一定跟媽媽想像中的不一樣……」
伯母抬頭看向愛凝，像是早猜到愛凝的想法──
「沒有不一樣。」
她再次覆頌爽颯登場時的那句臺詞，再次將心意傳達給自己最珍視的人。
然後把臉埋回愛凝的肚子裡，深深吸一口氣。
「這個味道──」
砰────
科技都市的煙火像是不會讀氣氛似的，衝上天空。
我沒聽見伯母說了些什麼，妮特大概也沒聽見吧。
肯定只有最貼近彼此的那對母女，才聽得見柔情似水的告白。
碰────
愛凝抱住母親，斗大的淚珠滾滾而落。
所有聲音，都夜空中繽紛綻放的花火掩蓋過了。
結果。
不只是愛凝，我也喜歡上這股獨特的硫磺味了。
想必在場的所有人，都會愛上這股味道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