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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小說】明夢啟示錄< 77-3 這是欲望的味道。 >

Komi(貴霜雜食動物) | 2021-02-14 12:25:31 | 巴幣 142 | 人氣 335

完結漁之卷
資料夾簡介
圓香班上的同學,福本若里志,是福本財閥董事長的長子,身上帶有能製造魚隻的毀滅性力量「異力」。雖然五年前曾有人介入壓制,如今力量再度失控了,圓香該怎麼幫他呢?





    摩天大樓上的無邊際露天泳池裡,福本若里志把頭埋進冰冷的水,劃著雙臂。萬能的水彷若解開塵世的束縛,讓他可以游一整天。

    小學時代在社區運動中心,他總是徘徊池邊的那個人,經常妹妹音羽已游了三四趟回來,他才剛下水。後期二妹芽羽試著拿掉充氣游泳圈直接漂浮,姐妹倆一起指著他哈哈大笑。鮨造叔叔扔他到海水裡,他拚命掙扎,仍是什麼也學不會,最後是被死拉硬拽上岸的。

    「笨蛋!不要緊,潑他一點水搞不好就改善了喔。」

    不僅同輩的男生,連他妹妹都毫不留情地譏諷他。福本討厭冰水淋濕額頭,但游泳不就是這個樣子嗎?趴下去再起來,船過水無痕,被潑的水還不是眨眼洗掉了。

    幸好同儕沒壓他的頭進水裡。福本曾激烈地想反擊、表明自己的感受,卻始終有心理障礙。他老覺得自己差人一等,害怕未知的事物,例如暗潮洶湧的水。

    「看啊!我游到這裡了......」音羽仰式滑過水面說道。

    二年級的暑假。他本來認為會像往常般的星期天,只是陪伴妹妹們玩水。芽羽要跟他打賭誰先游到掛旗那邊,福本拒絕,說能不能拋接皮球代替。「姐姐!讓他游啦,我快無聊死了......」

    音羽竟直接抱著家裡飼養的那隻白狗,裝作要丟牠下水。「喂,哥哥,你不游的話,我讓羽衣子先游喔。」雪白毛球「嗚嗚」地叫著,全身恐懼縮往她的手掌。

    「放下來!」福本使盡力氣吼道。

    「你慢吞吞的,牠都不耐煩了。」音羽故意後退走遠,將手放開。毛球「砰」地一聲落入池面,須臾浮起狗爬式慌張游著。

    危在旦夕。

    那是他的愛犬,他早晨甦醒的希望之光。

    他妹何時變得無法無天,敢欺負那良善的小傢伙、也許他妹打從最初對毛球就沒有感情、也許她有成為太妹的潛質。

    白如雪且可愛的瑪爾濟斯。

    他的羽衣子。

    福本奮不顧身跳進水,而毛球總在前方,狗爬式吃力地劃著。等他終於抱住毛球茸茸的屁股時,從水裡站起,才驚覺自己克服瓶頸,學會游泳了。

    天啊。兩個妹妹,尤其是音羽,幾乎張著嘴巴觀賞完全程。

    「少爺,該上岸了。」服侍他的女傭說。福本拉開泳帽,甩了甩一頭蓬髮,爬上鐵梯,女傭隨即用大浴巾為他包裹身體。

    「您必須準時抵達酒會。」

    「我記得喔,謝謝妳。」福本邁著堅定的腳步、水珠一面滴落木棧道,整片木板轉眼浮現暗沉的水漬,從他濕漉漉的腳印延伸,直到水份被踩得乾涸。假草皮邊的地燈逐一亮起,他盯著佈滿露滴的錶面,六點多將近七點。他最近愛上有防水功能的手錶,這樣游泳時就不必另外脫掉錶帶、省得放置物櫃保管的麻煩。

    他可能度過了魔幻的時刻,才通過體育考試,十歲那年代表班級出賽奪得金牌、以好手為目標鍛鍊長泳技巧,回過神人已在泳池畔、結束運動後反而愈是不真實。

    似真又似幻、似假又似真。

    幻想也是真真假假充斥......不,別去想無關的吧,遵守總理先生的交待為重。

    沖完了舒服的澡,解決全身的黏膩感,福本搭電梯下樓。

    高級住宅計畫區的底盤花園經過精心規劃,充滿別緻的古典美及適當的仿蕾絲金屬飾品作點綴。

    夜上樹梢。福本只期望酒會開幕前的空檔,能夠拖得越慢越好。他痛恨面對笑臉迎人心裡卻依舊鄙視著他幼小的參加者們,看不慣化著濃妝擠眉弄眼的老太婆,頭上插根雞毛,自以為傲視群芳。再說西裝綁手綁腳的,他不理解為什麼人非得要縮在一截黑色布料,或一截緊身的長筒裙裡,福本寧可換輕便的服裝,在足球場上奔馳,或游更多趟的泳。做點符合國中生年齡的娛樂,而不是自囚租借來的豪奢場地。

    穿戴得越整齊,古龍水與化妝品就越襯出內在貪婪的臭氣,醜陋地蹣跚爬行著。

    怪就怪他出生在福本家,下課旁人的耳語總會穿插一句「好好喔」。不肯付出真心的貴賓假意的關懷著全場年紀最小的他,逼他擺個更虛假的笑應對。

    華麗鳥籠中的鸚鵡如果說好,他就承認生活安逸快樂。

    直來直往且固執的個性使福本若里志交不太到朋友,起碼午餐總一個人吃。他的是素食便當,茹素者在學校本就稀少。

    但是,彩瀨圓香......能算是朋友嗎?

    現實沒給福本充足的思考時間,他一下子到達了醒目的地標。冰藍色燈光灑落吉倉塔底下的城市庭園,祭典園遊會的攤商緊鄰綠地,像火車一節連著一節。全國各地的「雲祭」集中火力在四月中旬至月底辦理,期間除演藝活動,園遊會販售的品項更是目不暇給,歷年推陳出新的主題、花樣,讓他成了固定的顧客。設於住家附近的公園,道路寬寬大大的,人也出奇地不會太多。

    夜間營業的攤販不在少數,但空空蕩蕩、只有蟲鳴縈繞耳畔,而且沒什麼小販顧攤位的場合,恐怕僅限於吉倉塔。巧克力香蕉混著天婦羅蝦餅的味道,油鍋滋滋地冒著泡,鐵鏟在板上交替快炒煎餃。竹籤串的一節香蕉一節草莓旁邊是罐裝水果酒,和瓶裝清酒,可能因吉倉塔的緣故,平易近人的園遊會賣起了高級貨。

    圓潤的蘋果被浸進赤紅的、煮滾的糖漿,起來後轉上一轉,閃耀出鏡面一樣的光輝。賣蘋果糖的商鋪放著口大鍋,商販重複著把蘋果泡進那口大鍋裡、拉起,然後甩掉多餘的糖滴。攤子前面有位少女靜立著,用她不曉得是猶豫還是等待的側顏,淨空思緒融進夜色發著呆。

    她身著樸素的套裝,側背一個眩目的孔雀紋彩提包,長度及頸部的黑短髮,使福本認出了她。

    「彩瀨圓香?」

    「啊,是福本同學。」圓香向他問好。

    福本眨了下眼睛。

    「我剛剛才想到妳,妳就......沒事,不要理我。」

    他問圓香怎麼不帶顆蘋果糖走,圓香笑著解釋說自己的皮包沒剩多少錢了,因此卡在攤位前舉棋不定。

    看到那個讓我流口水。我超想吃。圓香直視著紅蘋果。

    「不然我請妳嘛!像妳幫二宮健付學費一樣,我也可以幫妳付啊!」福本挺身說道,音量卻讓兩人突陷沉默。

    他無法認同她的扭扭捏捏,又心疼圓香過度單純,開學之初心一軟竟替二宮那窮小子繳了學費,難不成二宮對她施了巫術?

    「不了。嗯,我的錢還夠。」

    圓香無預警地從皮包抽出張百元大鈔,向攤販交換蘋果。

    福本無語了。

    「妳、妳平常都這樣亂花錢的嗎?財務不是相當吃緊嗎?」

    「後來我想一想,反正不貴。」她說。「我有選擇困難癥,每次做決定都會想很久很久......不過好多了。感謝你,福本同學。」

    先決條件莫非是我講話的內容。福本揣測。這女孩怪得不行。

    圓香回答賓果,她會根據對話者的建議的相反方向做抉擇,這一招屢試必中,還沒讓她失望過。

    「那妳是故意的。妳預先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卻故意編造相反的說詞,看似叫別人幫妳決定,實則想確信自己賭得對與否。」福本滔滔道,有種受騙的感覺。

    好厲害啊,全被你講得一字不漏。圓香拍著手讚嘆,表情不像謊言被拆穿的困窘,倒像遇見知音的欣喜。

    福本輕聲嘆息,這種事她也能大方地承認。出了熱食區,乾貨專區映入眼簾,粉白的櫻花蝦、仙貝與條條小魚裝滿塑膠袋鋪底的紙盒,鋼柱懸掛著竹筴魚,風扇在上不停地迴轉。

    「福本同學也會有難以抉擇的時候嗎?」

    他笑而不語,靜靜地望向四周,轉了九十度,攤位折疊桌上有座被塞滿的玻璃櫥。塞滿它的是鮪魚糖。

    糖塞得密密的,純棕的方塊沾著調味粉,喚起他孩童時期的感動。「這麼說吧,彩瀨,我正在做一件大事,攸關我該為了節義保護我的家人,還是完成我的宿願。我跟位重要的朋友約定好了,要洗淨吉倉的塵垢。」

    鮪魚糖隔著一塊玻璃與他四目相對,過了多久依然被囚禁於狹小的空間,而一次又一次的別離使他瀕臨耐受程度的邊緣。

    他要把吉倉拖出遲滯的泥沼。

    他要全盤的改革,將腐化人心的禍害之根拔除,讓吉倉回來。所以他打開地窖的蓋子,讓過時的禮教之菌曝曬而死,揭露見不得人的、腫脹發臭的枯枝敗葉。

    「你的意圖,在收音機裡都明講了。你剝奪的是吉倉漁民的生存權利!」圓香握緊拳頭。

    「那又如何?我說了,無用的罣礙留著徒然絆腳!那些禮俗的約束下吉倉變得更好了嗎?沒有!舊觀念一再地把我妹妹、我的家族甚至居民推落懸崖,纏得他們喘不過氣!」

    福本大聲道。

    「比起改變現況,你更適合找座竹林清修,不是嗎?你老是認為世界汙穢,而你又不願沾染,我們所有人對你而言都是骯髒的。」圓香的腳步疏遠他,下口咬去蘋果表面的糖霜。

    「所有人都曾經撒過謊,撒不同程度的謊,為存活這是無可避免的。但彩瀨,我並不是在否定妳的意思,我......」福本的話語突然拖沓。上次的輪船事件,他體悟到或許彩瀨圓香的心仍是無垢的,振奮了對人性深感頹靡的他,唯有她值得相信。他後悔自己說的話太衝動,如今覆水難收。

    「是因為羽衣子嗎?」圓香問。

    福本深呼吸。

    「對。那些人對牠施加的一切令我失去信心。」他手壓了一下空空的鐵製櫃臺,猶如給予自己前進的動力。

    魚乾、麥芽糖、草莓大福。香甜的氣味引誘他踏上過去之路。

    是啊,甜點。那還是某個假日,大宅客廳裡,兩姐妹孤孤單單看家。芽羽幫白狗梳著背,熱得說不出話,氣溫不到還不能開空調,怕父母責備,只靠一臺電風扇空轉,愈吹愈熱。她姐姐又脫逃了,每次她和福本忙碌時,姐姐總會藉故上廁所開溜。

    「音羽!妳在幹嘛?過來顧狗狗啦......」

    「噓。」音羽招手示意白狗進去廚房,自己高舉一塊草莓粉紅顏色的瓦磚片形狀物體。「我找到好東西了。」

    外頭臨海的道路暑氣蒸人,福本打完排球準備回家,雙眼緊瞇,數度抹去囤積的汗。他心想兩個妹妹在家一定面臨火烤,於是順道進冰品店挑了三碗刨冰,好讓他們三人清涼。

    推開紗門,走入玄關架高的木板地,原本一路都沒事,延伸進客廳之時,他錯愕得鬆了手,塑膠袋連同刨冰砸到地上。

    地板中央,羽衣子躺成一個「才」字,四肢側擺,抽搐並痛苦地嗚咽著。

    「我只是想測試牠吃了巧克力會怎麼樣。」音羽輕佻地說。

    下一秒,她被福本用全身的力氣壓往地面。

    「妳為什麼要這樣對牠?我明明告誡過妳,絕對不能讓牠碰可可製品......」

    音羽瞄到他憤怒的眼神,心頭一陣抽動,為使自己鎮定旋即高聲地頂了回去。

    「你都不關心我們!你只愛那隻狗!」

    「我哪有、我哪有......」他騎到她肚子上作勢呼她巴掌,沉不住氣的音羽跟福本扭打起來。

    警覺事關重大的芽羽呼叫左鄰右舍,眾人趕到後,拱出兩名大力士把打鬥的兄妹拉開,並將羽衣子送醫。

    有好一段日子鄰居用斜眼瞪著福本若里志,街頭巷尾流傳他會無故毆打妹妹。

    「他這哥哥怎麼當的啊?啐!人神共憤。」

    他在漁村如永久被隔離,無從融入群體。

    「你愛那隻狗,因為牠不會說話,自然就不會傷害你。」遠方的音羽冷冷地說。

    園遊會中的福本比誰都清醒,他妹做過的醜事一旦抖出來,阿七跟音羽的感情絕對告吹。可是就連阿七這般的聰明人,想必只將它視作無稽之談。

    想吃鮪魚糖的他彎下腰,發覺玻璃櫥外有個像水龍頭的物品。「這個怎麼用?我沒看過這種東西。」

    「投幣之後轉動把手糖就會出來了,你拿容器在下面接著。呃,我幫你弄吧。」圓香取下一個透明袋子,嫻熟的操作著閥門,鮪魚糖果然從管路掉出,將袋子裝得八分滿。

    她把整整一包的鮪魚糖交給福本。他點頭致謝。

    圓香表示賣場很多這款機器,她開習慣了。

    「彩瀨,我是不是太自負了?」福本轉頭,以哀憐的眼神凝望呆立著的圓香。

    「對。你目中無人,不可一世。從我初次遇到你,就是這副德性。」

    「那我去改善這份自負吧。」福本的皮鞋往回踩了一步,鞋底敲擊出清脆的聲響。「多虧妳的幫助,我決定好去酒會了。」

    他拎著袋口,那袋子擠得滿滿的糖果。圓香欲跟去,受他阻止。

    「不必送我了,彩瀨。妳拒絕過我一次,我也要拒絕妳一次才公平。拜拜囉!」

    福本走進樹叢夾出的花園大道,消失地平線盡頭。

    嘿,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沒說要為你送行......。圓香再一次確信,福本若里志是自我感覺良好。

    無言的她只好靠嚼著蘋果消愁。園遊會末端接著一座廣場,月光將地磚裡的玻璃碴照得璀璨生輝,木頭釘成的露臺寥落地站著些年輕人。頭髮凌亂、裝束率性,最明顯的特徵是那件紫色的短襯衫,有的繫著頭帶,彈奏烏克麗麗。

    大概是出遊的社團學生吧。她環顧廣場,白樺樹中間綁著一串燈泡,點亮木頭背景,手電筒橫三豎四地擺在露臺,光穿透前端包覆的玻璃紙窗花,形成萬花筒般的投影。

    圓香後退幾步,撞到了塊紙板。她回頭,那是手繪的大型無花果。

    驚嚇的記憶於意識深處沸騰著。是白天糾纏她與音羽的倡議團體,如果說剛才所見均被團體滲透,那......。

    撞擊的聲響使蘋果糖的攤商醒覺,從鐵鍋前站起,擱下事務走向這位害怕的女孩。

    是發傳單的胖女人。她怎麼會沒注意到?

    「哇!妳來參加我們的晚會了,我好開心。記得我嗎?我們早上見過啊,我是吉倉漁村的......」

    「我我......我知道妳是誰啦。」圓香忙伸出手掌喊停,避免對方太過熱情。「那吉倉塔周邊的園遊會是?」

    「是我們『無花果行動』自費辦理的喔。福本財閥的大少爺來了,妳也來了,今晚可真幸運。」

    圓香大為吃驚。

    關於晚會,她聽聞過相似的類型。這個倡議團體的規模不小,舉辦的活動該非常熱鬧,呼口號、持標語並演唱歌曲;但是,廣場寂寥又冷清。

    「我來得太早了嗎?」圓香想,這是大家一個一個排好隊,在派對接待處簽到的階段。

    「沒有,一點也不會。我們『無花果』的好朋友大部分在樓上呢。」胖女人和顏悅色道。

    「妳說,樓上?」圓香托著發青的臉蛋,精神頹唐不已。

    她點頭。

    「我、我突然想到有事要辦,先走了。」

    彩瀨圓香頭也不回地向著塔柱的底座跑去。目送著她的蘋果糖大嬸,嘴角揚起一抹笑意,犬牙外露。

    不管是她、還是福本若里志,皆在我們掌控之中。

    吉倉塔內,大活動中心。

    酒會由福本財閥主辦,邀請既有的商界夥伴以及對建案抱著高度興趣的投資客,不論個人或者團體皆歡迎。會場約可容納兩、三百人,受邀的嘉賓幾乎到了七、八成,熱絡非凡。各路兵馬,執掌各家商標大旗的狠角色,平時只聞其聲,不見其影,今日在隆隆移動的人潮中能可一睹真容。

    仿效觀賞球隊比賽的形式,有頭有臉的公司攜帶了各自的代表旗幟,公開展示告知群眾自己的身分。研發「龍蝦」系列餐點,靠在家庭餐廳上市一炮而紅的「樂布施」,成員於邊邊角角的位置待著,他們已退了流行,指望福本財閥能提攜他們再創第二春。

    裝飾著鮮花的長桌旁邊站著夾取酥皮點心的,是飲品公司「燕眉」的經理,眾賓客忙於交際之時,他在腦中的棋盤推演著盤裡的糕點,該配公司出產的哪款茶葉。這場酒會五花八門的餐點,財閥重金聘請雄霸糕餅類製造之首的「查特納」創意總監研製,前高層暨現任聖露斯法諾市長的寶生彌彥為此沾沾自喜,儘管為避嫌無法親自前來。查特納的職員團團圍著低聲談話,因這群人向來不喜喧鬧,相當吻合公司整體的作風,低調且不按主流的步調行事。與會者皆身著亮黃色的衣物,以展現對公司的驕傲,查特納的形象色是黃色。

    巡迴餐車不斷更新著茶與酒的高腳杯,銀的、玻璃的......造型獨特的杯子擺進香草葉,嫩綠與切碎的果肉隨著氣泡搖晃,又被客人啜得一滴不剩,把空杯扔在另臺推車,轉頭再取一杯。酒精的含量極少,續杯也不怕醉倒--但是高舉香檳的真正的品酒客可不敢僥倖,穿著香檳亮片連身裙,只喝一杯。小心謹慎地喝保證規矩,和風雅,就如戰場上小心處事的原則。多數人喝酒為了壯膽,好開始一場忘卻束縛的浮誇表演,藉機宣揚自我的理念--酒會永遠是推銷自己的最佳場所。

    純白餐巾上,迷你的玻璃杯排成一列,內部的奶酪頂端鋪了層鑲滿水果的果凍,新奇又吸睛。彩瀨光夫偷瞥著玻璃杯,很想拿但他的胃提醒道不宜攝取過甜的食物。他又把目標轉移到跑車造型餐碗內的起士漢堡,拿起一個,酸黃瓜的汁液香與奶香撲鼻而來。

    「喲!這不是總理先生嗎?還是只吃得習慣美式的餐點啊!」

    光夫似乎因為被打擾而顯得不太高興。他認得眼前的人,是福本財閥的營運長。這位男士和他在千代目的網球邀請賽上見過面,兩人都作為比賽的特別嘉賓。

    「讓您見笑了,如果酒會有炸銀絲卷我也會吃的。」光夫冷靜回應。

    「喔!您會接觸到中式的食物,是因為您母親華裔的身分吧。她過得還好嗎?」

    營運長展露著熱烈的關心。

    這個,她......。光夫不知從何啟齒。

    「啊,是總理先生!」

    一名著低胸晚禮服的女子像發現稀有動物般,指著他喊道。女子的同伴如潮水般聚成一團,各個盛裝打扮,名貴的衣料搭著首飾,由上至下,無一遺漏。

    「你們好啊。」光夫微微揮動手掌說道。

    女子表明她跟她昔日私立學校的同學,是被父母要求來的,酒會有助於開拓眼界。該團人馬平均約莫二十歲上下,推論是富家子女,字句間還穿插著未經修飾的措辭,語調透露著一股外放與不羈。他們圍著他問「怎麼會來」、「怎麼會來」,似乎把這當作青少年聚會,四處找對象高聲交談,嬉嬉鬧鬧的。

    「我今天不是代表珍迪亞來的,只是來簽個名,待會兒就要走了。」光夫為青年們解惑。

    女子說,她和她同學畢生的心願,就是與像光夫這般的名人留影,問他是否願意。

    跟青年男女合照完後,光夫便加緊腳步遠離。

    「請各位看看這張簡報。我們建築的最終目的是達成『人海共生』的境界。以下,有三項要點......」福本財閥內人稱「管家」的執行長,淺蔥,正在臺前賣力地向投資者說明。

    會場偏僻的一角,光夫無趣地靠著牆,雙手環胸。

    「請問一下,他的簡報是套用了舊的模板嗎?」

    對啊,沒有問題吧。營運長不慌不忙道,這只是講述概念的版本,詳細一點的在招商會提過了,今天的不過重述。

    「嗯......好,先不論簡報的效果。光聽他的報告,我覺得斬獲有限,我沒辦法去得到什麼實質的東西。他在照稿宣讀而且聲音聽起來挺疲憊的......整體差強人意吧。真想不到珍迪亞會跟你們財閥合作,失陪了。」

    光夫快步穿梭會場,去往之前擺滿精緻甜點的會議桌,拿起一杯奶酪。酒會是重要的交際場合,如果做的簡報夠吸引人,絕對足以成為眾參加者間的亮點,甚至打動冷酷的同業,扳回劣勢,攜手高飛;如果不夠,則象徵著失敗。

    作為親赴過無數場酒會的男人,對面引導他進場的晚禮服女性面孔一換再換,項鍊、妝容、不同捲度的髮型......現任的總理秘書竹青也曾經站在那個引領的位置,上級賦予她們把關的使命,測試前來搭訕的人物是否足夠野心勃勃。視角不停轉動,從光夫到引路人,再從引路人回到光夫,角色來回切換,進攻方與防守方。他贏下的談判多不勝數,最著名的一例即是說動櫛名田銀行,為珍迪亞的研究提供穩定的資金。

    「久仰大名。」很多糾葛與暗流的湧動,皆是由這小小一句話派生的。

    迴圈繼續轉動,等到他的腦袋終於疲乏,他看見他的對面是那名粉色鬈髮的甜美女性,在昏黑色調的聯誼會拿著一杯柯夢波丹,與他對望。

    一切談判的起源暨往後得勝案例的基礎,來自於那場大學聯誼。

    活動中心門口,音羽等人正朝酒會現場觀望。「什麼都看不到,真是氣死我了。」

    來往的巨影遮住了音羽的視線,好不容易人與人之間拉出空隙,那兒只有圓形茶桌。

    「乾脆我進去吧。七集團也有受邀。」阿七說著就要大剌剌地走進會場,被音羽拉住。

    「很怪耶。不行不行,我們不能暴露來意。」音羽道。

    玲醒悟地抬起頭。「對了,音羽小姐,妳說要來跟那位大叔會合,沒有大叔的蹤影啊。」

    「不在......」音羽朝門框後面慌張地顧盼著,一無所獲。「啊,我明明傳了訊息給他的!」

    妳確定沒看錯吧。玲抬高一邊眉毛問道。

    「確定。」

    跑步聲從走廊彼端傳來,四人一齊轉頭,望見彩瀨圓香手扶膝蓋氣喘吁吁。

    我......來晚了。她邊喘邊從喉嚨吐出聲音。

    「不是說打算在下面等嗎?妳這人,出爾反爾的......」音羽不平喊道。

    「我在樓下城市花園的園遊會逛,裡面的工作人員......全部都是倡議團體派的人!園遊會是他們開的,團體盤據底下的廣場,虎視眈眈......」

    玲遞給圓香瓶礦泉水,叫她喝了慢慢說。

    「他們、他們一定是看準福本財閥辦了酒會,才來吉倉塔顧著的!」她猛灌一口水,抓著頭皮,神色枯槁。

    玲安撫她道:「沒有實質證據顯示那個團體預備製造騷動,不是嗎?搞不好他們被邀請了啊。我白天看過團體的人,不像是暴徒。」

    「你們聽我說、你們要聽我的話!問題往往產生於一線之間的疏忽--」

    欸,彩瀨,我看到妳爸了。阿七不知何時溜進酒會拿了杯草莓奶酪,笑咪咪道。

    音羽探頭進門瞧瞧,酒會仍毫無一絲動靜。

    彩瀨光夫大學四年的午餐、聚會、轟趴等......幾乎有過半花在鄰近校園的墨西哥餐廳「狂想曲」。原因出於被山田拉來也好、損友起鬨也罷,或是單純的空腹,毋庸置疑地,墨西哥人老闆桑切斯開的店在他心裡無可取代。

    某個四月的暖春,電機同好俱樂部主張搞個才藝發表會,但校區的表演場在他們預定的時段都已被占用,總召山田不堪其憂,有天把腦筋動到千代目大學城的音樂學院頭上,也就是光夫大學校園邊際相隔一條馬路的學校。

    俱樂部的公關長四處詢問,找到學院中借展演廳團練的學生,商量能不能租用場地。星期天,只租一個半天,端看上午還是下午比較方便。結果不曉得語氣哪裡有問題,俱樂部一再被駁回。

    礙於壓力,山田籌畫了音樂學院與俱樂部的聯誼,地點選在狂想曲餐廳,想藉此搭起兩校的橋樑。他安排光夫站在餐廳門口,穿得破爛,胸前掛資訊看板,以營造噱頭。

    「我這樣好像大城市裡待業的鄉巴佬。」光夫不很情願。

    「你本來就是鄉巴佬。誰來自西區啊?」山田故意大聲地喊,企圖讓光夫不攻自破。他張嘴低俗笑著,兩顆暴牙展露無遺。

    當天。黑壓壓的餐廳擠滿了都會男女,出乎山田意料,他原本還預估只有小貓兩三隻。彩瀨光夫將一碗田園沙拉送往茶幾,到處走動。擺著果醋飲料的派對桌旁,正好有張可供休息的座椅。他朝著桌子的方向,自己的前方,某位年輕的小姐也走這條路,為免相撞他們停了下來。她先開口:「你穿得好好笑喔。為什麼穿這套?」

    光夫全身上下只套一件牛仔布吊帶褲,圍著紅領巾,戴一頂牛仔帽。她瞄著他衣服側面露出的結實肌肉,和兩手的二頭肌,臉上難掩雀躍的笑。「原本山田還想讓我穿成流浪漢,我堅決反對,就自己改成這身了。我覺得......會很有話題,至少我的穿著別具一格。」

    他踩著長筒靴,轉了一圈給小姐看。

    光夫低頭拉住胸膛處的布料,碎碎唸叨道布實在是太少了,還不如泳褲搭蛙鞋。那位俏麗的小姐從頭到尾目光不離他的胸大肌。她用兩個緞帶結把粉紅波浪捲髮紮成兩束馬尾,一襲墨黑蕾絲洋裝配黑色高跟鞋,還有黑色頭飾,看上去高雅無比。「大家穿戴整齊就只有你一個人走居家風,你是來搞笑的嗎?」

    其他人聽到評價,紛紛側目,有的盡力憋笑。「妳想的話我可以表演喜劇,只是會超級難笑。」

    小姐的肚子差點抽筋。「而且,呃--山田那傢伙盡出餿主意,我要是再戴太陽眼鏡,我不就變癡漢了?」

    光夫說完才意識到小姐忙著撥掉眼淚,因為太過荒謬了。

    「你會穿正式服裝嗎?我想看。」

    「好啊。如果我們俱樂部能租到一個表演的場地,我就穿。」光夫趁機深入。

    「一言為定。我的名字叫空見,朋友稱我小空。」

    粉髮姑娘用空著的那隻手和他打勾勾,兩人拿著酒杯敬酒,杯中的柯夢波丹粉波盪漾。

    他學到,要贏得陌生人的青睞,就得在視覺上突顯出自我風格。彩瀨光夫從未意會到,眼前的姑娘將來會成為他一生的摯愛。

    奶酪的杯子已然空去。呆滯的總理,對面無人問候。









創作回應

大漠倉鼠
沐猴而冠、反璞歸真(X
2021-02-14 12:57:46
Komi(貴霜雜食動物)
過於現實(X
2021-02-14 13:02:44
愛德莉雅.萊茵斯提爾
兩人之間相遇了呀...
也許是因為美國國情的關係吧,從那裏來的人都具有一定程度的幽默感XD
至於阿光的母親...如果他本身不想被拯救甚至很享受墮落的話,那想拯救的那一方再怎麼努力也救不到。
2021-02-14 19:41:02
Komi(貴霜雜食動物)
澄清一下,不是美國,而是以美國為原型創作出來的虛構國家喔。阿光因為媽媽的事情一直很自責。(拍拍
2021-02-14 20: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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