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yún)悠悠,牧草蔥蔥,廣袤的平原像一紙?zhí)斓氐漠嫞煌顪\的綠隨風搖擺,在微微起伏的地面上形成一波波不整齊卻更富生機美的草浪。
但疾駛的騎手們沒有這般閒情逸致,四人十二騎往北飛步踏越,在每寸土壤上留下最短暫的停留。
風吹草低,灰影倏忽閃過,在和諧的翠浪下暗湧奔騰,卻又與青草的律動有些契合,就像剛?cè)鋈胨臐O網(wǎng)。
由遠至近,溪水匯集成洪流,漸漸地翠綠掩蓋不過灰潮,埋伏在一瞬間轉(zhuǎn)為明目張膽。
狼嚎,收網(wǎng)。
狼嚎如烽火般由南傳遞至西、北,突然間整片草原都成為敵人。唐柯德回頭一望,見嚎叫聲最為繁多的南面有上百隻狼,直接將大地染成另種顏色。
「東面沒有狼!」名為劉政的騎手高喊,喊之前便已經(jīng)將馬匹掉頭向東。受驚的馬群見狀,輪替用的馬匹大半跟他轉(zhuǎn)向。
「那是陷阱,圍三缺一,往東一馬平川,遲早會被追上!」騎在馬上的唐柯德吃風大吼,「其他人矇馬眼!突圍!往北過河!」
坐騎被矇上眼睛後更加恐慌,全力向前衝刺。
「劉政回來!」劉老痛罵,但劉政的坐騎受到驚嚇,他竟沒法一時間調(diào)轉(zhuǎn)方向。
劉經(jīng)見狀不妙,從另一匹馬背上抽出鑄有「緩」字的春秋大刀,矇馬眼之外再馬鞭使勁一抽、立即將坐騎提至最高速、超越劉老與唐柯德而成為隊伍的箭頭。劉經(jīng)一騎當先衝入狼群,見群狼飛躍撲咬之際「緩」勢一發(fā),狼群的動作紛紛凝滯。他橫劈直削,左右兩狼的頭顱斬飛上空,再一輪大斬,另三隻狼在空中化為六截半身。
劉經(jīng)喘口氣,正要收起「緩」勢繼續(xù)趕路,未料兩側(cè)各一隻狡詐的惡狼利用時間差先後撲上,劉經(jīng)收刀不及,矮身避開撲咬,左手抽出佩刀插穿狼頸,另一隻則被身後的劉老飛箭穿腦。片片赤血染紅青青草原,將死的惡狼在自己的血泊中抽搐掙扎,瞳孔依舊死盯著眼前獵物。
趁著後方馬隊跟上,劉經(jīng)緩勢一收,繼續(xù)高速前行。
「小心!」劉老尚未喊完,異變徒生!
劉經(jīng)沒想到正前方死角還有兩狼突襲,一狼狠咬馬的咽喉,馬匹鮮血四溢,側(cè)身倒地;還有一隻蹲伏在死角的疤臉惡狼隨後飛撲劉經(jīng)本人,劉經(jīng)無暇出刀,倒地之時被迫用刀柄接住狼吻。一切發(fā)生太快,眨眼間他已被身後馬隊超越。
「爹快走!」劉經(jīng)大喊,手起刀落再斬殺一狼,他的坐騎卻已奄奄一息。
「哥我接你!」劉政好不容易將馬頭調(diào)北,想硬拉馬匹向南,卻重心不穩(wěn)差點跌下馬。
「劉政你過來!」劉老這回吼得血脈噴張,「我們渡河!」
北面的狼群見前鋒受阻,馬隊紛沓而至、聲勢浩大,狼群於是左右分開以襲擊側(cè)面落單馬匹。
此時獨樂河已經(jīng)映入眼簾,劉政槍殺數(shù)狼後自右側(cè)歸隊。
「放馬眼!換馬!」劉老與劉政聽從唐柯德的指揮,重獲視野的坐騎跑速瞬間降下,逐漸被後方輪替的馬匹追上。早前全力衝刺的牠們已無力氣游泳渡河,三人趁坐騎與其他馬匹並排的時候換乘,原先的坐騎落後成馬隊墊底。唐柯德甚至在舊馬的左臀上拿刀一刺,受痛的馬匹痛苦嘶嚎,往東拔腿狂奔,作為誘餌很快地便成為一個黑點。
狼嚎再次自南面層響起,這回卻充斥著血味、同伴慘死的憤怒以及意欲殘殺的瘋狂。坐騎們再次受到刺激,毫不減速地衝入河中泅水。隨後抵達的狼群多數(shù)佇足在水邊,劉政見少數(shù)狼隻試圖游泳跟上、且自己手中長槍過沉,乾脆回頭用力一拋,六十斤重物狠狠砸碎緊跟的狼頭、並在河中激起一道亂流,等到狼群穩(wěn)住姿態(tài),一行人已經(jīng)游至狼所不能企及的距離。
狼群見馬隊遠走,牠們只得向東去獵捕散逃的馬匹,不甘的狼嚎此起彼落。
當落日半身嵌入地平線時,唐柯德一行人艱辛上岸。倖存的四匹馬一上岸便癱趴在地,不善游泳的劉老與劉政更連吐數(shù)大口的水。臉色蒼白的劉政轉(zhuǎn)身面向南方,雙膝著地,嘶聲力竭地大喊。
「哥!」
夜幕降臨,半身赤裸的三人圍坐在火堆咀嚼濕透的乾糧。
「行囊、紮營用具與多數(shù)乾糧都落在其他馬匹上和河裡。」唐柯德說,「即使每人食量減半,乾糧也只夠兩天。狼群已將百里之內(nèi)的牛羊兔子全部嚇跑,兩天後得殺馬來吃。」
見劉姓父子兩人上岸後便不發(fā)一語,唐柯德嘆口氣,從懷中拿出一小瓶暖身用烈酒,小酌後便遞給另外兩人。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從沒有人活著好過。
「我們泳渡的河川叫獨樂河,離蠻族的牙帳還有五百里。」唐柯德將話題一轉(zhuǎn),「大荒是狼群統(tǒng)治的地盤,為了蒐集蠻族的第一手文物賭上性命,值得嗎?」
「哪會為了那種東西……」劉政的話語馬上被劉老的眼神打斷,只好改口,「你憑甚麼知道東面有狼?」
「自古以來,探險隊死在大荒的不計其數(shù),倖存者會將慘案留在探險行會的紀錄裡。」唐柯德解釋,「雖然我還沒有資格閱讀,靠打聽來的。」
「你!」劉政氣結(jié),右手握在配刀的刀柄上,「就憑打聽到的流言?」
老弟,我可花整整五年在打聽和求證上。
唐柯德將視線從劉政轉(zhuǎn)移到火堆上,面無表情地默默承受他的憤怒。
不願表明身份與字的情況下,僅僅四人橫越大荒,或許真如同行所說不可能。
但只要帶回去一個人,一人就好,我的份量從此不同。
他們遲早得認可我的專業(yè)與實力。
「劉政,夠了。」歷經(jīng)五天折騰,劉老精神飽滿的嗓音終究掩蓋不住他年過五十的蒼老。「我們聘唐柯德?lián)螄粚В窍嘈潘膶I(yè)、他的探險資歷。」
「資歷?空口無憑的十年資歷?登頂西疆以西的最高峰?行會裡沒人承認他是探險家,全說他是荒誕家!荒誕家唐柯德!」劉政一臉不屑,「沒人佐證,我原先不信,現(xiàn)在更不信。」
「不用信他,信我的眼光。」劉老說完,將目光投注在唐柯德身上。這句平凡無奇的話就像咒語一般,頓時把劉政其他牢騷塞回喉嚨。
謝謝。
晚膳用完,精疲力盡的三人不再交談,各自準備就寢。唐柯德在馬匹上僅剩的行囊裡翻了又翻,表情有些失落。
「缺甚麼嗎?」劉老關(guān)心道。
「沒事,就紙跟筆。」唐柯德聳肩,「我有寫日記與寄信回家的習慣。」
近年跟王耀來往的書信都被河水沖走,遺憾。
想起王耀,唐柯德感到惆悵與溫暖。惆悵在於沒臉空手而回老家,只能藉由書信往來從王耀那得知父母近況;溫暖在於王耀不但替他轉(zhuǎn)交銀錢給父母,而且總是回信催促唐柯德該回唐家莊看看。
「沒找到龍又怎樣?若是我早回來了。」明明是嚴厲的口吻,每次一讀唐柯德總感到親切。
他是個好人。
「即便現(xiàn)在?」劉老問。
唐柯德點頭,「即使甚麼都沒寫出來,握筆,就感到平靜。」
「我年輕時,與你一樣。」劉老露出難得的笑容,「出門在外,總習慣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