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趨近自由的幻象(下)
十年嗎?真看不出來啊,K那傢伙看起來明明是那麼靠不住的。天抉忍不住輕聲嘆氣,若有所思的模樣完全被愛染所捕捉。
「雖然總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但K做事挺可靠的喔。」愛染輕聲地笑了,逕自這麼說:「全刑事科裡破案率最高的人就是他了,至少六年都是他占下榜首了。」
「還真是讓人敬佩的前輩啊……」在他面前可要保持謹慎。雖然平常待人處事都是這麼地滿不正經又愛開玩笑,但或許那正是他的保護色也說不定。
「敬佩就放在心裡吧。比起前輩這稱呼,他看起來更想跟你做朋友。」
「這怎麼好意思?」
「不然來打賭:你要是願意叫他K,他鐵定會開心得要飛起來喔。」
「這個嘛,」天抉偏過了眼神,打哈哈地混了過去。「再說吧。」
沒當敵人就該偷笑了。他想。
「都講他的強項,應該爆他的料平衡一下。你可別看他這麼愛耍帥,之前查案也是有幾次差點把命給栽了……啊,慘了。」本來言語輕快的愛染突然想起她原本在做的事情,頓時變得慌張了起來。連跑帶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怎麼了?」
「我忘了總長要我叫救護車……」
「救護車?」聽著話鋒一轉,天抉滿是不解:「有人出事了嗎?」
「是啊,O17室跟O159室的犯人在今日凌晨死亡。要把過世的犯人載去處理的。」
「喔,」就算只是那麼驚鴻一瞥,天抉也知道O159室的牢房裡住著正是Sandra學姊。但面對突如其來的訊息,他絲毫沒有表現出驚訝,就只是搓著髮絲,輕描淡寫地回應:「這樣啊……」
要壓住情緒,天抉對自己這麼催眠著。隨後愛染呈現在螢幕上的畫面,反而才是讓天抉精神緊張的關鍵。
透過囚房內的監視器,可以清楚看見Sandra學姊垂著頭,身體已經長出片片屍斑,模樣看來令人作噁。
「還沒能親口要到供詞,囚犯就已經死亡了。這對總長來說,可能是一次嚴重的挫敗吧。」愛染感嘆地說著,雙手快速地對著電腦輸進指令,一邊等待著總長回傳的數據,一邊打給了救護機構。「您好,麻煩你們派兩組人馬過來,嗯,一切照舊,謝謝。」
天抉默默地看著難以解析的資料在螢幕上躍動著,隨著時間過去,這些數據逐漸變成了一幅幅映像,雖然有些畫面已經破損,就像是被墨料染上的油畫,但還是足以辯認出基本資訊:例如她在哪裡、跟誰交談、而更進一步的交談內容,也可以透過電位轉移分析出來。那就是所謂的記憶成像吧?很厲害卻也是相當恐怖的一項技術啊。
天抉收緊了眸,關注著每一筆分析完成的數據,現在最擔心的,莫過於在那千百幅畫面當中,偶然地出現了他自己的影子。
但他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多數的關鍵影像都被刻意破壞、抹除,尤其是軍校中的影像,幾乎是一片漆黑。他輕聲向愛染詢問,語氣充滿了困惑:「請問……這是常態嗎?」
「不是。這次太晚發現了,晶片的轉儲率只有四成,大概是讀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了。」愛染照實回答,將僅有的畫面,依照同樣的場景及時間序進行分類,對畫面所呈現的內容並沒有特別在意──去分析每個記憶成像之間的關聯性是總長該做的事情。
天抉注意到某個畫面,那是以仰視視角看上去的萊爾,正用極其兇狠的神色瞪視著鏡頭──也就是Sandra。他衣裳染滿血跡,身體右半側因為過度使用桑納托斯而產生了「反噬」現象──光綠色的異質條紋霸佔了他的身體一側。
「我剛剛說的就是這個。一年前,Sandra帶領的組織和刑事科二課起了正面衝突,那次真的挺危險的:K在混亂當中受了很嚴重的傷。前二課隊員Caroline過世,只留下萊爾一人存活。這應該就是Sandra被捕時的畫面吧。」
「Caroline的職位讓南薰暫時取代,而K休養了好幾個月,最後如你所見,看來是沒事了。雖然他本人看起來是沒那麼在乎,還戲稱自己是九命怪貓,不過萊爾看來卻是比K還要介意的多。」身為專業行政的愛染,以極高的效率將檔案迅速送出,輕打了個哈欠才把話給接續:「你應該也有感覺吧?萊爾非常地討厭生化人。」
「確實如此。」
「那不是你的問題。萊爾主要那麼排斥你的原因,估計是因為你也是從軍校出身,具有自主意識的生化人,還跟Sandra一樣都是從同一個軍校中畢業、加上自治會長的身分。會把你跟Sandra連在一起懷疑,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吧?」
「這種思考方式還真是讓人很困擾。」
「萊爾也曾經跟總長討論過,到底研發出你們這種具有自由意識的生化人是為了什麼?」短暫的沉默,愛染抱著頭,很努力地想要擠出隻字片語:「不過……嗯……我忘記總長是怎麼回答他了。」
「你們在聊什麼啊?」
話語未完,只見玻璃門再次打開,伴隨著高跟鞋清脆的聲響。兩人同時向聲源望去,是Jasmine,帶著一大疊的公文文件放到愛染桌上,她的臉色頓時青了一半。
「呀──!Jasmine──!才一大早就這麼多嗎?」看到這驚人的份量,愛染忍不住崩潰大叫。一頭趴辦公桌上求饒。「我不想做啦……」
「有意見去跟總長說。」
「哭哭……」
「賣萌是沒有用的。給我醒醒。」Jasmine抓起了愛染肩膀搖晃,要她挺直振作。「你不會想讓刑先生失望的對吧?」
愛染整個人像是被雷打到一般,一聽到關鍵字霎地充滿能量,抄起鋼筆就是振筆疾書,進入六親不認的超級工作狂模式。
完全掌握了死穴啊Jasmine,雖然這樣也沒有不好,但實在是太誇張了吧?天抉乾乾陪笑著,接下了話。「那個呀,我們剛剛在聊K前輩的事蹟。」
「喔,那傢伙腦袋怪怪的。他沒欺負你吧?」
「沒有,他對我很好。」天抉思考了一下。「腦袋怪怪的?」
「是啊,你不覺得跟他講話的時候很累嗎?至少我跟他交代事情的時候,常常被天花亂墜到連正事都談不下去。」Jasmine笑了一聲。「他以前沒這麼糟糕的,大概重傷時傷到腦袋,復職之後胡言亂語的狀況嚴重很多。就連刑先生也快要拿他沒輒了呢。」
「目前我是覺得還好啦……大概。」
「總之,不要被玩得團團轉就好。他最喜歡瞎搞你這種菜鳥了。」
終端響起,Jasmine迅地接起。一邊聊著一邊轉過身去。
「喂,你問我在哪?我在樓下啊……真是的、什麼那正好?你想見他的話自己下來不就好了嗎?……好啦,知道了知道了,我才不敢批評上司。幫你代傳就是了。」Jasmine掛了電話,沒頭沒尾就向天抉丟了一句。「刑先生有事找你,麻煩你到頂樓一趟。」
「那麼突然?」
「他沒說他找你幹嘛,不過好像挺急的樣子。」
「……好,那我先告辭了。」
*
日復一日的平靜生活啊,希望今後也能這麼一直下去。
開啟了自動駕駛,坐在正駕的K漫無心地抽著菸,一邊望著窗外迅閃而過的風景。即便昨天受到了嚴重的偷襲,他看起來卻是完全沒有記取教訓的樣子。畢竟過多壓力對人來說可不是件好事,趁著還沒到戰場之前,先盡可能地放鬆吧。
這百畝的科技都市的建立本身就是個奇蹟。烏托邦的幻想全都在古老的經典中諭示出了未來,無數個架空的理想,最後都是以崩毀作收。
而在這裡享有幸福與安定的他們,全都是以付出某種代價為前提所換來的。
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就像為了工作而犧牲了時間與部分自由一樣,畢竟誰不用生存呢?為了在這殘酷的世界裡掙得這口飯吃,他選擇付出了良心。
出生在三戰年代的他,似乎就註定了跟屠殺離不開關係──在他還是個少年兵的時候,總是跟著家族的人出生入死,也曾看過屍首分離的女孩躺在瀰漫在血臭味的沼澤裡、也曾被人緊扼著喉嚨……只要稍微地鬆懈下來,就有可能被奪去性命。
三次世界大戰是由人類親手創造的災難片,可惜的是他沒能把這部戲給看到最後。在戰爭的後期,他的家族因為功績顯赫而受到邀請、進入艾麗榭爾這個實驗都市居住。本以為可以就這麼得到和平,誰都不知道打從搬進實驗都市的這一刻起,就被套上項圈、成為被豢養的狗。
他曾經看過龍雨恩,那個清秀的女人,在穹頂的鋼架尚未建起之前,在中央廣場發表和平演說的模樣。而他同著大眾在群體中仰望,逆光之下,她的身影對於大眾來說,就像是神一般地,迷人而不可侵犯。
都成為神話了呢。那些關於艾麗榭爾的想像。
在她猝死的那一天,這個世界產生了不可見的、巨大的變化。對於政府來說,見證這一切的他真的知道太多了,就像個眼中釘一樣,必須加以管束。
而他終歸到底還是個懦弱的人啊,為了換取小小的寧靜,他就得成為國家的狗,領取俸祿,假裝自己從來都沒聽說過那些事情、從來都不知道艾麗榭爾的真義。以無知換取生命的恆存。
艾麗榭爾當初的理念跟現在完全是不一樣的,他們理想中的樂園,永遠和平的艾麗榭爾,在凌曦上任的期間裡,已經變化了那麼多。現在的和平,其實也不過就是打著自以為是的正義,去傷害其他的生命。是啊,總得有人去做些骯髒的事情嘛。
『前輩,請務必小心。』
『死不了的。』
而他不斷地在腦內輪播在他離開前的景象。當天抉說出那樣的話時,那不屬於生化人的溫柔、也不複製總長的關懷,究竟是從哪裡習得的呢?獵犬敏感的天性早已嗅出他的異樣。
「我並不喜歡那傢伙。」
「因為是新人嗎?」聽見總是沉默的同事突然丟了這麼一句,K低聲猜測著。有了變色墨鏡的遮蔽,任誰也看不見K的情緒。
「直接說吧,我覺得那傢伙進警局存有別的意圖。」
「哈、或許真的是吧。」K笑了,對自己的地位表示自嘲:「模擬訓練跟實際經驗還是會有相當的落差,但他昨天面對突發狀況時的反應,未免熟稔過頭、太奇怪了。要說是學校中訓練有素的話也說不太過去啊。但總長卻選擇優先保護了他。這麼說起來,我們的地位可比天抉還不如了。」
算了,總之這一回又是個過渡回呢(茶)
不以網路連載的形式寫稿就是這缺點.....
不以網路連載的形式寫稿就是這缺點.....
不過下一章挺有戲~不會讓人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