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人氣破百,所以今天的《鬥雪紅》來囉XDDD
第十九章
1.
風(fēng)將輕如薄刃的話送至耳邊,蘇少遲狠狠僵住。
他感覺到身上的人動了一下,就那麼一下。他聞見了不屬於這雪天的氣味,腥臭地蔓延。整個前庭冷了下來,手裡卻傳來溫?zé)帷?/div> 他脫力地靠上蘇少遲肩膀,一字未答,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他低下頭,誅銀的白狐皮衣上出現(xiàn)了點點梅紅,他看不真切,以為是天落紅雪。可那塊紅色緩慢地擴(kuò)散開來,他才意識到,那是血,來自誅銀身下、因被移動而破裂流出的血水。
「你做了什麼!」
蘇少遲不敢置信,拔劍指向歐陽臨。後者歪嘴笑著,先是微笑,接著不自主地捧腹大笑。呵呵哈哈哈──他手裡不知幾時多出一把短刃,蹌踉地下了臺階,搖搖晃晃地指向另外兩人。
凝神戒備,蘇少遲的手從抱著誅銀的掌心開始發(fā)冷。那人兒很輕,要單手讓他坐在臂上卻也有一定的難度。或許因此,蘇少遲的手在抖著,他眼眶邊的淚被凍成冰晶子,跌碎在三尺青鋒上。
「你對他……」
他再也沒法將問句重複第二次,手臂上的溫?zé)釘U(kuò)散到袖間、緊貼皮膚。他這是明知故問。
眼前只見歐陽臨笑得淫穢又下賤。
「我?我做了什麼?我才要問你做了什麼!作皇帝了不起了?以為自己連人心都能擺弄?我照料他,我這就替你照料他!」
他全然瘋了,毫無章法地?fù)]著短刃便往蘇少遲的方向步步逼近。到此刻,蘇少遲亦咬緊了牙關(guān),他手中緊握之劍,已準(zhǔn)備好將此人當(dāng)場格殺。
不能留。混亂的思緒中唯有一點殺念格外清明,膨脹的憤怒促使他放下了誅銀──他依然小心翼翼。讓那人足尖點地後,靠在自己後方。
雪裡見紅,非花也。只是血、只是冰冷的真相──誅銀也許不會明白歐陽臨的話。蘇少遲只能這麼想。他往前一步,誅銀猛然抓緊了衣袖,他又退回原地,一手輕摟住誅銀腰肢,一手持劍始終沒離開過目標(biāo)。
他未回頭,是不敢回頭。
抓著他的力道彷彿緊扣著蘇少遲鼓跳的心臟。他自欺欺人,誅銀不會明白──可他又哪裡不知道身後的那雙眸子逐漸地收縮、放大、恢復(fù)清醒,唇邊喃喃重複著歐陽臨的話,藉由如此以將訊息傳入腦海中。
「我二哥和妹妹,尚在人世嗎……」
「誅銀!」
蘇少遲喊了他一聲,盼能打斷他混沌的思考。但瘦如枯骨的手卻攀到了他身上,將他緊緊抱住。
誅銀的指頭游移至他腰間,熟悉地摸出蘇少遲防身備用的匕首。極靜,蘇少遲聽見了匕首出鞘清脆的滑動聲、誅銀富有節(jié)奏的呼吸聲。歐陽臨在兩步之遠(yuǎn)處停了下來,另一股鋒利的冰冷卻貼上了他後頸。
「那些話,可當(dāng)真?你都知道了?」
這幾個字一出口,輕如呢喃情話,又如天雪中落下幾粒鵝蛋大的冰雹。是沉灰的驟明、原先明亮的霎然滅卻。匕首的刃端往蘇少遲頸上貼近了一些些,劃破皮膚,便有血珠沿著倒映誅銀面容的金屬表面滑過弧。
他那張臉再沒有茫然與癡傻,吐出的話都是恨意。那麼理所應(yīng)當(dāng)。蘇少遲未改變劍鋒所指的方向、亦未轉(zhuǎn)身看他,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
「他們還在人間,是不是!」
誅銀厲聲再問,又有幾顆血珠飛旋落入雪地。這次,蘇少遲收緊了臂膀,用力、卻不過份地將人摟緊了些。幾個轉(zhuǎn)念、什麼都無,他放棄去看誅銀的表情,閉上眼,遲遲地答:
「是。」
歐陽臨樂不可支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瞧瞧你們」!這滑稽的鬧劇讓他看在眼中,笑得幾乎站不穩(wěn)腳跟。
「嗖」的一聲,他的笑猛然凝固於面上。額間開了個洞,他卻不明白誅銀手裡的匕首何時插進(jìn)了自己的腦袋。最後一聲笑才發(fā)出半個音,堵在喉嚨,他倒下時臉上依然維持著誇張的神情。
誅銀身體微微發(fā)抖,手卻穩(wěn)穩(wěn)地維持在匕首射出前的位置。
「我問他問題,不干你的事。」
他冷聲道。手猛然扶住了蘇少遲肩膀。股間的劇痛使誅銀難以站穩(wěn),他得靠著身邊的人才能勉強保持平衡。
「既知我並非李青,為什麼騙我?」
他難掩神情間的激動,眼神複雜,強瞪著頭頂上的人。蘇少遲頹然收劍。卻看都不看他,試圖維繫平穩(wěn)的聲音。可聽著逞強,他們都一樣。
「他們把帳都抵賴於你……朕怕你曉得那些,記憶裡再也想不著一個不讓你傷心的人。」
「我不懂。哥哥找上了你?」
「是。李青無處可去,告訴朕你不過是個受女君指使的騙徒,而說他,才應(yīng)是朕記掛的南國少年。」
呵。誅銀冷笑了聲,為怨恨緊鎖的眉頭漸漸鬆開,露出了淒涼。他低下頭,感覺手凍得不聽使喚,試了一次、兩次……總算捉住蘇少遲手腕,他把他的手拿開,卻聽蘇少遲道:
「若你恨極,朕這就去拿他人頭給你洩恨。」
「豈有此理。」
誅銀掙開蘇少遲的臂懷,搖晃地後退兩步、跌坐到雪中。他張了張口,結(jié)果是眼珠子裡迸出了一點淚。蘇少遲終於轉(zhuǎn)頭,正好撞見他又哭又笑的一張臉。
「哈……哈!他要保全自己、也要保全我們的小妹。他求你念起舊情,又哪有不對?何況他從未騙你,他才是你一見鍾情的那人!說對了,我不過是個處心積慮安在你身旁的刺客,我對你可是──」
無情無義。這四字未能出口,誅銀已哭成淚人兒。那麼多傷心事,沒一件比得上當(dāng)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出這段話。他想起這生如浮萍無依,最疼他的人在眼前,終歸什麼該明白的都明白了。他生來為刺蘇少遲,而那曾在手心裡書過的一句「只願君心似我心」……好一句「只願君心似我心」。好!這結(jié)局正合他意!老天誰都不辜負(fù),賞自己死無葬處、他們璧人成雙。
很好!
「蘇少遲,不,陛下。請容我,求您最後一件事。」
「哪怕萬件事──」
「不須萬件,一件!求您殺了我就好!」
蘇少遲渾身一震,而誅銀臉上爬滿了淚痕,收住手心,抓著滿掌融雪。他的呼吸聲漸急促,頰上也哭出了兩片飛紅。
永遠(yuǎn)比不上李青的面貌,有二分憔悴、二分疲倦,及另外六分的解脫。他哽咽著,眉目都被眼淚洗淡了。試圖平復(fù)胸口劇烈的喘息,他一字一頓地向蘇少遲、如那年寒冬他被他所救時那樣哀求:
「就當(dāng)我死在您那一劍下,求您護(hù)我兄長與胞妹平安,別讓他覺得有愧於我!您與他,都沒有錯,請您……也與對的人在一起吧。我誅銀此生沒有別的──有幸遇過您一個任我撒嬌任性的人!」
仰天號啕。
誅銀趴到地上,已不能動彈。混亂的思緒把這前因後果理了遍,覺得這樣最好。當(dāng)這世上再無李熙此人。只是不知為何胸口扎疼著,細(xì)數(shù)過流年,最後一段日子他在蘇少遲身邊,最為淒慘的境地裡、最為溫柔的一雙手。
那雙手來到他跟前,把他從雪地上抱了起來,按在自己懷中。
「誅銀、誅銀。」
蘇少遲不斷重複唸著他給他起的名,一聲比一聲沉寂。天上雪落,青璇宮,這是他們初次相遇之地──不是南國那錦繡水鄉(xiāng),而是地牢下不成人形的人兒,被步伐匆促的來者解開了手銬腳鐐。
「誅銀,你聽我說。」
哭聲慢慢安靜下來,蘇少遲似乎亦在流淚。他來回?fù)嶂D銀的頭髮,顫顫地,從衣袖間摸出一個小布包。
「你不願你兄長背負(fù)這些。朕都明白了,你可是打定主意,終要這樣消失?」
「是。」
誅銀輕聲應(yīng)答,靠在他胸前,心口的餘溫使情緒慢慢平復(fù)。哭過後的疲倦感湧了上來,他感覺到,這輩子的最後一刻,在蘇少遲懷間,平靜安穩(wěn)。
卻聽他說──
「若有機會。若……朕想與你先約來生……」
誅銀訝然地抬起臉,見蘇少遲打開布包,將一粒薑紅色的藥丸放入他手心。他可瞧得清楚,蘇少遲似是把僅存的希望都寄託在上頭,換他在求他:此生太苦,不如他們就約來生。
「這粒孟婆丸,從陳源那裡拿得的。服下後,如過忘川、飲下孟婆湯。你如若實在想走,由此到來生去,想怎麼活,別看老天眼色……朕,都諾你。」
雖然我更情願你此生留下來。蘇少遲沒把那句會讓誅銀更為難的話說出口。他按捺著心上之痛,但願愛人從此忘憂,從今往後便是新生,而下輩子的一開始,便由他呵著、護(hù)著,許他這世的每一天每一夜開開心心,什麼煩惱都不再有。
「你……」
誅銀愣愣然地打開手掌,身體猛然燙了起來。令他昏昏然的並非這突如其來的忘憂藥,而是蘇少遲的那句話:朕想與你,先約來生。
與他,是嗎?
誅銀微弱地笑了,雪水濕透衣裳,他在蘇少遲懷間卻覺暖和。鬥雪紅,原來雪月季的花是這樣的:一地紅裳血香,與天邊白雪鬥個芬芳、一路血腥波盪,還要與一人爭個歲月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