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那年她剪掉自己引以為傲的長髮,在深夜裡來訪,開門時我差點認不出人,但多虧那兩顆可愛的小虎牙,我認出了妳。
妳半夜逃家,說不想面對考試壓力。或許是渴望自由的美好,妳揹了包包裡面塞滿家當,用興致勃勃的聲音詢問我要不要一起走。
看妳如星空閃爍的眼睛,我迷茫、掙扎放不下,最後在第二次詢問時,悄悄地點頭,趁著家人都還在睡時,包起平常上學的包包,裡面卻裝著衣物,像是捉星星地孩子,妳我兩人奔馳在夜晚道路。
我們睡在火車站,等待承著黎明而來的火車。車內有股氣味,妳說會讓人想起三十年前的老片,在那黑白時代裡,即使色彩繽紛卻好像少了點真實,卻又是如此真實。
火車搖搖晃晃,我們換了一車又一車,最後從大變小,在開往不知何處的火車上,窗外是綠油油的稻田,我看見不遠處有許多觀光客。
妳閒著沒事拉著我一起混進裡頭聽導遊講解,在被人發現前便偷偷溜出。
晚上我們睡在公園,或者是廢墟及小巷子。我總是怕會發生意外,睡一睡像是被驚嚇到的小貓豎起耳朵,但深夜裡只有我們,彷彿隔著遙遠的時空,我聽見家人發出的嘆息,還有母親那擔憂的眼淚。
妳說我被拘束了,既然已經跟著離開就該放下一切束縛。
我不懂妳的瀟灑,正如妳不懂我為何擔憂。
短短十幾日,我們走到許多從未見過的地方。身上的錢自然是漸漸不夠,而我們開始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在課本上,這是不被允許;但在現實中,卻是唯一能夠生存的手段。
我知道手上的蔬果是農夫多辛苦才種起來的,所以我們倆一起將這水果吃光光,一乾二淨,只留下它的髮根當作曾經存在的證明,而妳在一個夜晚裡編織成戒指,戴在我的小指上。
這黑醜的殘渣瞬間變成我的寶物,如天邊最耀眼的星星,我小心翼翼守護在指上。
最後我們到了山裡的慶典,妳說這裡是妳的終點,這綻放的煙花是最後送給我的道別禮物。當我還無法理解時,妳殘留在嘴邊的笑容是多麼淒涼,手掌卻是多麼溫暖。
當天邊升起第一道曙光,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家中床上,從客廳裡傳來的電視機聲,我聽見在報導著新聞。電視上的畫面是如此熟悉,即使打了馬賽克,我還是認出妳那可愛的小虎牙。
新聞裡說,位於民宿上方的私工廠爆炸,監視器裡的畫面如我與妳欣賞的煙火一樣美。這爆炸造成土石流,媒體在質疑是否為黑心商人在土質疏鬆地非法違建,而我只知道,自己失去了朋友。
多年後我還是常常夢到那個夢,但到底是不是夢我不曉得,因為妳為我編織成的戒指仍存放於我的書桌上,即使過了好幾年,它仍沒有讓腐敗,就好像是天地間最頑固的生命,也是妳在離去前,注入生命的最後禮物。
代替妳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