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午後突然傳來一聲驚響,驚動了休息室的眾人。
聲音的來源是公司裡最資深的魏大叔,雖然他叫大叔,但其實只不過三十出頭,然而三十歲對我而言,還是很遙遠以後的事,為了突顯我的年輕,所以我仍然要叫他大叔。大叔是桃園人,後來考到了這裡的大學,畢業後乾脆留在這工作,一轉眼已過了七、八個年頭,這位大叔除了好色了點,其實人很好,性情溫和、人畜無害,單身三十年,基本上已經半隻腳踏入了魔法師的領域。
大叔很氣憤的在休息室發起了牢騷,另一旁的小伽羅別有興致的在與她亂翹的馬尾奮戰。
「嘖...最近的保濕不夠」小伽羅嘀咕著,休息室的暴風雨她見過太多次了,前一次是廚房漏油,讓新來的工讀生被罵到臭頭,再前一次是某位死小孩亂丟垃圾,結果服務生沒注意反而被罵了,反正,這年頭服務生的尊嚴,沒有最低只有更低。
我們賣的不是服務喔,是尊嚴。
伽羅呢?這位個性捉摸不定,不大理人,不愛罵人更不愛被罵的工讀生,基本上很少參與公司的討論,她和人事處的互動,大部分是透過布告欄而來,還記得有次舉辦活動,為期一個月要選出的模範工讀生,伽羅得到的按讚可是全公司倒數的,實在有點莫名其妙,這種活動不是本該透過服務和工作態度去獲得認同嗎?怎麼變成了看誰在公司的人脈廣,你認識的人多,自然給你按讚的人就多。
對不起阿,伽羅,小雨先跟我說了,所以我的讚要給她。
給阿!通通給阿!姊姊Facebook一張照就能騙到一百個讚,缺讚不成阿!
好....真的很缺,因為有人覺得我不夠用心,這年頭甚麼都可以量化阿....
聽到自己吊車尾的消息,伽羅為這個活動下了三個字的註解「知道了」,想來當年雍正帝,在奏章上大書這三個字的痛快,這下子我終於「知道了」,就這樣繼續過著,為了錢所以來上班的日子,我是傭兵,我的忠誠度最低。
伽羅和大叔是好朋友,因為大叔總是能及時支援對小朋友裝聾作啞的伽羅,那群小朋友不會排隊、不會安靜,倒是很團結的強迫服務生多給一點優惠,看到他們這麼團結,臺灣重返四小龍不是夢了。
大叔和伽羅約了某個晚上共進晚餐,吃的是超華麗的日式料理。
大叔:「別客氣,看要點甚麼就點吧」
伽羅:「我沒有客氣阿,我只是想等等要打包甚麼帶回家...宿舍的冰箱空了」
大叔:「.............」
自知上了賊船的大叔,本來心情很差,被這一鬧倒也好上了些,我們開始閒聊,大叔說他來了這麼久,甚麼都學甚麼都會,卻遲遲得不到加薪,老闆只想著挽留他,卻絕口不提薪水的事,這讓他很不以為然,他自認自己已經很資深了,也幫過公司很大的忙,卻被這樣對待。
我心裡明白,公司從來就沒有把人才當一回事,所以每年的離職率才會高得離譜,這讓我們被冠上了一個光榮的稱號"草莓族",身為草莓軍團中最軟爛的那顆,我也只能好好安慰大叔。
大叔要安慰的點太多了,所以我們花了不少時間,一起回顧他失敗的戀愛史,我說能失敗的如此精采,實在有點少見,反正人生的旅途還很長,未來如何很難說,也許下一秒就有人愛上你了也說不定。
大叔笑了,開始吃起了鰻魚飯,我想我的安慰奏效了,至少那他的表情溫和多了,不再像上班時這樣愁眉不展,大叔是個多才多藝的人,公司的任何職位他都能勝任,是十足全方位救火隊長,常常能看到他支援犯錯的工讀生,即使他的表情略顯無奈,但他很少口出惡言,遇到像伽羅這種無賴女子,基本上就只能被吃得死死的,反正他是個好人。
許多員工都很依賴他,他也很習慣被依賴,總是能扛起許多責任,包括應付老闆。這一頓飯我們吃得緩慢,我知道他有些話想說。
須臾,他放下筷子對我說他已經離職了,打算回老家找新的機會,我很明白這頓飯代表了甚麼,我向他表達了滿滿的感激,因為在我還是菜鳥的時候,是大叔你指導我,現在你需要別人安慰,所以我來了,我看到的是充滿傷痕的你,你很堅強,卻也很無助,因為你的上頭已經沒有比你更資深的人了,再上去就是那些所謂管理階級的人了,他們似乎不食人間煙火,或者他們喜歡看晚輩們被壓榨,總之,那種嗜好很特別,我們姑且叫他們「混蛋」吧。
最後,我們在火車站道別。
車站,人來人往為了分離而忙碌,大叔的身影沒入了人群,這個車站很多愁眉不展的人,或許其中也有人和大叔一樣,他們是一個又一個得不到重視的人,高高在上的大老闆們,他們量化了一切,卻忘了人性的尊貴。
走吧!回家吧!
在踏上返家的路上,一顆高高在上的草莓哼著歌,蹦蹦跳跳的回家了。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