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小白有些罪惡感。
　　尤其在一覺好眠之後，身體充分休息所帶來的滿足感，更讓她覺得把紅緋丟在哪邊是個錯誤的決定。
　　「千景千響說過會把紅緋也帶過來，別再想了。」她嘗試說服自己不要太在意。
　　只是少了一個人的床鋪，竟然如此空蕩。
　　她坐在梳妝臺前面，梳理頭髮儀容，細(xì)心而緩慢，不疾不徐。
　　「小白你起床啦啊啊啊……嗯。這裡真的好厲害喔。」
　　黛安翻滾下床，變成大狗，左右甩動一身獸毛，白森森的牙齒讓她打的哈欠一點都不可愛。
　　小白想起上次差點被黛安咬掉頭的經(jīng)驗，脊背上微微發(fā)涼。

　　宮殿大氣磅礡。
　　石柱雕龍，玉壁刻鳳，天井透著日光不斷在屋裡反射，巧妙地讓室內(nèi)採光充足，卻讓人有些搞不清楚光線是從何而來。
　　小白與黛安四處找不到千景千響，厚重如城牆的大門旁貼心的留了一個小門，剛好是正常人尺寸的門扉。
　　到戶外才發(fā)現(xiàn)千景千響不知怎的，爬到宮殿頂端，只是望著東方發(fā)呆著。
　　「黛安跟米娜要去探險喔，千景千響妳們要一起去嗎？黛安可以變成大狗，跑起來很快很舒服喔，你們不要一直發(fā)呆啦，回答一下黛安好不好？」
　　千景千響連動也沒動。
　　「看樣子她們短時間內(nèi)不會下來，不然去逛逛這附近也好。」
　　「看來千景千響不想要跟黛安與米娜去探險，我們出發(fā)吧！」

　　黛安撥弄頸上項圈，化作一條大狗，讓小白騎乘在自己上面。這是小白的主意，把這個世界探索一次。
　　在那湖邊的山林，戰(zhàn)艦做圍屏的小屋，那世界的邊界不是很大，黛安認(rèn)真奔跑，只要一天的一半的一半就能夠繞完全程。
　　那麼這個新世界呢？

　　兩人首先回到昨日抵達(dá)這個世界的地方。
　　四周只有無盡的白色芒草海，若不是黛安鼻子夠靈敏，再回到此地是不可能的。
　　宮殿被連綿起伏的山巒包圍，雖說是包圍，但山峰也隔了相當(dāng)?shù)木嚯x。只有正前方是一望無際的芒草海。
　　「黛安要認(rèn)真跑跑了，米娜妳要抓好，前面的石頭一下子就會變的很大喔。」
　　伴隨著黛安語意不明的宣言，大狗放開四肢，乘奔御風(fēng)。
　　芒草快速的倒退，變成一片霧白，被黛安濺起的草屑時不時地打到臉上，刺刺的，伴著一股草枝的氣味。
　　白茫的那股黑色，夾雜著不安與好奇，闢出自己的道路。
　　不過黑色剛走，白色無聲的合攏，彷若什麼事情都沒發(fā)生過一般。
　　一如往常。

　　時間已過正午，卻連芒草都擺脫不了。兩人依然在白色大海中穿梭。
　　黛安直抱怨這裡的世界太過龐大，小白表示同意，隨即又想起自己怎麼會期待邊界出現(xiàn)，這東西並不是自己以往所熟悉的自然呀。
　　「在異常裡面待久，異常也變成日常了。」她自嘲。
　　探索，持續(xù)進(jìn)行數(shù)十小時。

　　銀白色的月光恰巧給予足夠的幫助，畫出周遭的輪廓。
　　四周變得很冷，不過有大狗的獸毛。小白調(diào)整一下姿勢，讓自己深埋進(jìn)這股溫暖之中。
　　小白設(shè)定的折返點是由太陽位置做區(qū)別，當(dāng)太陽滾過天空一半時，就是折返的時機(jī)。
　　只是她漏算在芒草中前進(jìn)的困難度，導(dǎo)致夕陽西下時，大狗還吐著舌頭，奮力地與白芒草作戰(zhàn)。

　　「你們終於回來了，很好玩對吧。」千景說。
　　「你們回來了，可是妳怎麼知道她們覺得很好玩。」千響說。
　　「看就知道了呀。」
　　「說的也是。聽就知道了。」
　　兩位女孩早就在宮殿門口守候，並且愉快的搭著話。
　　大狗爬上數(shù)百層的階梯後已經(jīng)累的趴在地上，狗爪無力的撥弄項圈，變回少女姿態(tài)。
　　小白覺得黛安跪在地上喘息的樣子與大狗實在沒甚麼分別。

　　「要先洗澡、吃飯、還是……？」
　　「睡覺！」這次換小白與黛安同聲回答。

　　兩人梳洗過後，木石桌伴隨著黛安的歡呼，出現(xiàn)一頭烤乳豬，小白則是一包綠色包裝，椰子風(fēng)味的點心。
　　「大床鋪！又軟又溫暖！睡覺睡覺睡覺覺！」黛安高聲歡呼，跳上床鋪。
　　「不知道紅緋怎麼了，黛安與米娜都已經(jīng)來這邊兩天了。紅緋每次都很喜歡跟米娜一起睡覺，這兩天她只能抱著枕頭睡覺覺，這樣都就會知道要對我們好一點才對。」

　　小白心頭一震：「紅緋……」
　　紅緋一個人在寒冷的小木屋裡面啃著樹薯的畫面，鮮明地浮現(xiàn)在小白的眼前。
　　自己在華麗的宮殿裡面吃好睡好，卻丟著朋友，讓她孤獨寂寞的在小屋裡。
　　「她一定很擔(dān)心我們。」小白說。
　　「那還用說。黛安早就說，像這樣大家都不理她，會覺得很難過。這樣子紅緋一個人在那邊不是好可憐嗎？黛安與米娜都在這邊玩兩天了。米娜，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回家了？還是把紅緋帶來一起玩？」
　　小白低頭，雙唇緊閉，小小的拳頭不住顫抖：「對呀，我們現(xiàn)在就去跟千景千響說。把紅色笨蛋接過來。

　　黛安推開房門，吹入的冷風(fēng)讓兩人打了個冷顫。
　　大殿跟白天的時候沒甚麼變化，頂端的那光球溫和的照亮每個角落，唯一不同的只有寒意徒增。
　　不知怎麼的，大殿中間那張大椅子不似早上看到時那般莊嚴(yán)，唯一的光源從上灑落，給了它漆黑無比的陰影，就像是浮在黑淖上的寶石。
　　晶透與華麗，小心的維持自身不被黑暗吞噬。

　　「黛安，妳找那邊，我找這邊。」小白強(qiáng)迫自己跳脫這樣的想法，宮殿就是宮殿，這只是心境上的轉(zhuǎn)換而已。
　　「黛安知道了。」
　　小白往大門的方向走了幾步，四周一片寂靜，忽然有一陣沙沙聲傳來，門外漆黑一團(tuán)。背後一股涼感從尾椎直竄腦門，她決定還是回頭找黛安一起行動，比較沒那麼可怕。
　　黛安睜大眼睛說：「黛安還以為米娜不怕黑漆漆的地方耶。」
　　「在陌生的地方還是一起行動比較好。」小白說。


　　小白帶著黛安，四處尋找兩人的蹤影，平時隨處可見的兩人，現(xiàn)下卻半個不見。
　　「這邊雖然很亮很大，可是好安靜，好像只有我們兩個人一樣。」
　　黛安說的沒錯，這是一座無人的巨大建築物。
　　這下反而加深小白的不安感，她暗自下決定，今天一定要找到千景千響！
　　小白騎著變成大狗的黛安，快速搜索，依舊無人。
　　「怎麼到處都沒有人。她們這麼晚了還出門嗎？」
　　小白忍不住抱怨。
　　「黛安聞到她們好像在附近，可是每次過去都沒看到人。難道說她們是忍者嗎？小白知道忍者嗎？忍者躲貓貓很厲害喔，就這樣咻咻咻一下子就看不見。」黛安張開雙手一手高一手低，不時往上往右往左揮舞。
　　小白現(xiàn)在只覺得宮殿不再是宮殿。自己好像在一頭鑲著金邊的白色大怪獸裡面，到處尋找被吞下的倖存者，只為了搞清楚走那邊不會被消化掉。

　　宮殿也能寫作供殿，是為了要把什麼樣的事物眷養(yǎng)起來，才蓋起這座華麗的建築物。
　　無法控制、無法改變、無法忤逆，連溝通都做不到。
　　換個方法，讓控制反向操作。
　　人們最後只能俯首稱臣，顫抖著供養(yǎng)所有，只要這東西沒有注意到自己被限制在這美好的感受中，就能夠多些自由。
　　自由自在的享受隱晦的禁錮。

　　「七聖……」

　　小白努力的思考，希望能從回憶中拉出一些有用的情報。
　　華麗的白色宮殿、紅綠女孩、叫出食物的石木桌與老鏡子，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詭異嗎？
　　這股抑鬱的情緒與焦慮催化，不斷的昇華成一種急迫的感受。
　　想要找到千景千響這個念頭被催化，突破邏輯界線：「現(xiàn)在就要找到這兩個人，否則就糟了。」
　　這個奇怪的念頭盤踞在小白心頭。

　　既然找不到兩人，那就用其他方法。
　　「那面鏡子。黛安，我們?nèi)グ涯敲骁R子搶過來。」
　　那兩人曾經(jīng)說過，因為鏡子她們才得以穿越邊界。既然找不到工匠，那就先把工匠的工具搶奪過來先。

　　小白驅(qū)狗回到大殿，不可思議的是，無論怎麼賣力都找不到的兩個人，這時卻已經(jīng)在大殿等著，手拿兵器，看起來不太友善。
　　「你們要偷七色鏡對不對？我都聽見了。」紅髮少女千響說。
　　「七色鏡是七聖大人的東西，你們不可以拿走。」綠髮少女千景說。
　　語畢，將長槍指著小白與黛安。
　　以動作宣示自己的想法，就算動用武力也要阻止小白與黛安。

　　這兩個人充滿敵意的舉動，恰恰與小白心中的壞念頭不謀而合。
　　「你們想做什麼？我再問一次，為什麼要帶我們來這個世界？」小白低聲說道。
　　「對呀對呀，為什麼要欺負(fù)紅緋，把她一個人丟在那邊，好可憐耶。」黛安說。
　　「不能說！」千景說。
　　「不想說！」千響說。
　　「你們來這邊可以幫到七聖大人的忙，可以見識到真實，這不是人類一直在追求的事情嗎？」
　　「能夠幫助七聖大人又能夠看到真實不虛偽，人類追求這麼久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是不是因為巫婆想要脫離人類的領(lǐng)域，才會這麼笨。」
　　「是不是因為犬族是狗，狗都笨笨的，才聽不懂人話。」
　　「一定是這樣。」
　　「就是這樣。」

　　兩人不改之前的習(xí)慣，在對話中還不忘加個幾句酸對方。
　　小白好像聽到什麼東西斷掉的聲音。
　　對面居然說她笨！
　　小白一向自負(fù)自己掌握高階巫術(shù)與當(dāng)代科學(xué)，就連自己拋下巫術(shù)跑去研究科學(xué)，組織裡的人也不敢多說什麼。
　　結(jié)果這幾個月不但變成任性魔王的保母、天然呆犬族的飼主，現(xiàn)在連來路不明的傢伙都不把自己看在眼裡。

　　小白優(yōu)雅地從狗背上滑落地面，掏出一小瓶玻璃瓶，朝著前方丟去，裡面的液體濺灑在地面上，頓時白煙四起，一股難聞的酸味四下散開。
　　小白一丟完瓶子，馬上抱緊大狗的頸部。
　　「丟完瓶子以後，直接跳過去鏡子！衝呀！」黛安大聲說道，撒開四肢，衝向前去。
　　大狗發(fā)出狗吠，口水四濺的吼道：「竟敢說黛安是笨狗狗！黛安可是高貴的犬族！」

　　一紅一綠的身影悠然出現(xiàn)在黛安身前，長槍尾畫出漂亮的曲線，精準(zhǔn)的刺在黛安的喉頭與腦門。
　　黛安只看到模糊不清的影子，眼睛才正要對焦之際，身子傳來劇痛，意識模糊往前摔倒。
　　小白驚險的閃過黛安強(qiáng)壯的身軀，以避免自己被壓扁的命運。
　　唯一能夠奪取鏡子的手段，就這樣被打斷了。

　　兩人一左一右架起小白，帶著她遠(yuǎn)離平臺，遠(yuǎn)離那寶座上的鏡子。
　　「我早就看到妳要丟東西了，我看得很清楚喔。」千景說。
　　「我早就知道千景早就看到妳要做什麼了，我剛剛才聽到的。」千響說。
　　「小白妳就回房間睡覺吧，七聖回來之後妳就會感謝上蒼給妳這個機(jī)會。」
　　「黛安妳快點回房間睡覺，七聖到家以後妳就可以繼續(xù)吃肉啃骨頭了。」
　　「乖乖聽話喔。」
　　「乖乖乖乖。」
　　小白覺得肩膀一定受傷了，身體傳來的疼痛不斷的警告她不可以在動作。

　　「這兩個小女孩，比外表看起來還要危險。」
　　嘴巴的一股血腥味，刺激唾液分泌，鹹鹹的味道。「嘴巴也流血了。」
　　不過……
　　她目露兇光說道：「科學(xué)之所以有趣，就是因為她不用借助其他人的力量，科學(xué)是靠自己。」
　　千景千響停下動作，不可置信地看著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