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甘甜的汽水味從頭頂而下。
噁心,隱約中帶著尿液的臭味。
即使上頭的小窗是開著,仍散不去這狹小廁所間的噁心味。
臭氣混合著菸味。
她眨了眨眼睛保持沉默,感覺濕黏的汽水貼緊了皮膚。
噁心。
並不渴求有師長來到這間廁所抓到她們的罪行,因為這裡太過偏僻。
而且她習慣了。
嘴唇上殘留著甘甜的汽水味,身上,黏黏答答的。
感覺喉嚨也黏成一塊。
她又再次眨了眨眼睛,看著霸凌自己的女孩們將鐵鋁罐往廁所的垃圾桶一丟。
哐地一聲。
這聲是她每次回憶起自己初中時會有的回憶。
從頭頂到下來的汽水,已經滑至小腿,將乾乾淨淨的白襪弄的濕黏。
感覺再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可是,又有何辦法?
嘩啦的水聲潑來,她感覺到廁所裡總是隱約帶著臭味的地下水從鼻子灌進來。
她狼狽地後退幾步,手抹去臉上微臭的液體。
汗水、菸味,尿臭與噁心的地下水味。
耳中徘徊著那些女孩的笑聲。
手掌遮住視線,她安分乖巧地站著,任由那些女孩拉扯自己身上的制服。透過指尖,瞄見至今從未加入動手行列,卻總是願意花自己的時間躲進這悶臭廁所的她。
綁起馬尾的長髮,與她漠不關心站在鏡子前盯的眼神。
茫然茫然,她是真的在看自己嗎?
她重心不穩的跌坐於地,當手摸到廁所間的地板磁磚時,內心有著強烈噁心感。
細至快察覺不見的小顆粒與頭髮——她試圖將手收回,卻被踩在地上。
「噁心死了。」
女孩們說著,口氣兇狠。
然後馬尾女孩仍安安靜靜的,透過鏡子看著她們。
她眨了眨眼睛,終於與緩緩轉過頭來的馬尾女孩對上眼。
她的雙唇仍輕閉,但眼神明顯地說——噁心。
接著女孩們繼續自己的玩樂,欺負喜歡女生的她。
在那個年代,在那還無法接受同性戀的年代。
這霸凌的行為,彷彿是中世紀處決女巫的合理性行為一樣。
她感覺自己喝進了一點點,那噁心的液體。
在眾多女孩們的霸凌中,她看著馬尾女孩緩慢地拿下髮圈,貌似於空氣裡聞見一絲、清淡難以察覺的香味。
那瞬間她感覺到放鬆。
馬尾女孩漂亮的黑色長髮披在肩膀上,與這陰暗角落的廁所格格不入。
這段記憶就到這裡——她總是忘了最後,自己是怎麼回到班上。
是濕淋淋著全身?還是就放棄接下來的課,直接回家了?
她忘了,即使這是初中最痛苦的回憶。
但或許就是過於痛苦,所以大腦選擇性忘了。
直到最後上了高中,在全新能接受同性戀的年齡層裡、在快樂的大學時期,她像是忘了自己曾有初中這一段,漸漸地忘了任何不開心的事情,甚至認為自己的學生時期,從沒有過任何傷害。
直到她換工作,為了能自力更生,她搬離家鄉,在自己不熟悉的大城市尋找工作。
當面試的第一天,看見她的黑髮——她漠不關心的眼神,僅只一秒,她認出了她。
是那個馬尾女孩。
她沒想過會再遇上她,更是沒想過她會是面試自己的面試官。
馬尾女孩如初中時的冷漠,眼神更是銳利如一把刀,抵在她的脖子上。
在那短短的面談十分鐘,她們像是開起拉扯戰,一句話也沒說、什麼也沒做。
然而她面試卻過了,被安排在馬尾女孩的底下。
當她接到上班通知時,只感覺緊抓手機的指尖逐漸被自己捏白。
她想起來了,最後廁所裡的霸凌發生什麼事。
那個馬尾女孩,她是最後才有動作。
她,將她寫的情書——當著她的面前撕碎。
「噁心死了。」
她的話像一根針,狠狠地插入心臟。
然後馬尾女孩點燃了打火機,在她的左後頸,留下不易讓人察覺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