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年紀。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小巷裡,渾身是傷。
看來我來到了一個瀕死的少年身上。
短短一個月,我感受到了過去生活完全不能想像的貧窮與骯髒。
我無法成為溝鼠,因為我是人類。
人類的世界才有偷竊和搶劫,才有罪惡。
才有貧與富,才有身分上的不平衡。
但在此同時也才有「相信」的情感。
能夠相信他人,或許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也說不定。
「嗚喔喔……頭好暈……」
腦袋一片空白。
發生甚麼事了……我在哪裡……我是……
「嗚呼呼~利、利歐~~~」
感受到肚子上翻動的生物,我起身一看,芙莉亞的頭在我的肚子上轉來轉去。
一眼望去,是滿地的葉環杯、橡木桶和倒滿地的獸人和精靈、妖精等等數不完的異種族。
……太好了,這下昨晚發生甚麼都一目了然了。
「我看就是我們被路過回家的獸人聯軍還是甚麼鬼的抓去宴會了吧……」
拍拍旁邊的橡木桶,我苦笑了一聲,酒精真是有智生物的共通語言啊。
我握了握左手,今天看來是第五天還是第六天吧。
「去外面醒醒酒吧……不,我看這個宴會的繁雜度,被灌龍O汁都不奇怪了。」
走到外頭,夜色挺深的,看來是凌晨兩三點上下。
微微的涼風吹著我久未整理的半長髮,這種清爽的感覺真是久違了。
走到街上,我慢慢從身旁的景物認出這裡是哪裡。
由拉魯拉樹天然造成的居所,不須燈火就十分明亮的環境。
「鴞眼交叉路……因為大家平常都在這裡交易所以調貨(酒)還是找人都比較容易嗎?」
違反氣候條件隨意生長的獨特植物,以及一到夜晚就會發出陣陣螢光的奇妙之河,星河。
鴞眼交叉路指的不是路,而是一個毫無法律限制的天然開放市場。
這裡的住民都棲木而居,與自然同生,和這個奇妙的環境合而為一。
是師父與我同居五年之處,同時也是……
「師父……我回來了……」
我來到一個不矮的山丘上,在上頭,星河形成的瀑布強力的沖刷而下。
星河源頭旁邊的地上插著一把長滿青苔的木杖。
我把準備好的布袋一邊打開、一邊說著:
「這十二年發生了很多事情喔,被魔王抓起來、和王國的親衛隊交手、在沼澤地裡滿身泥濘地找著珍稀的寶石、和龍人拚酒、與芙莉亞相遇、被矮人討債……」
雖然是在回想冒險的事情,腦袋裡卻滿是師父一邊說著「好麻煩、好麻煩」一邊在這裡教我魔法的事情。
十二年,你被魔王殺死的日子,正好就是我冒險的契機阿……
「我打倒墨爾厄斯了,世界上也不會再有魔族了……鴞眼交叉路也重建好了……」
「如果我沒有遇到師父……一定沒有辦法遇到那麼多的人、經歷那麼精彩的冒險吧……」
「唰!」的一聲,我把布袋裡的謎樣黏稠液體倒了下去。
「謝謝你,師父……這是今天宴會裡的飲料,雖然我不知道是甚麼,不過味道應該不會比喇達喇的膽汁還要臭吧。」
「如果你要抱怨的話,就等我到你身旁的時候再跟我抱怨吧……」
我將我已經毫無感覺的左手輕輕放在木棍上頭,深吸了一口氣。
河水的味道、青草的味道,這些都是師父的味道。
突然,我的眼中產生不出淚水,心中沒有悲傷、沒有惆悵。
想著死後的世界有師父,便無從恐懼起。
靈魂深處是空非空,清淨卻也不帶一點空虛。
魔王也被打倒了……我已經放下所有事情了……
足夠了。
正當我這麼凝想的時候,一道聲音無接縫的插入這份空靈的夜氣。
「鴞者的……徒弟?」
我回過頭去,一名矮小的樹精用圓滾滾的眼睛從長長的綠色長髮後看著我。
「你認識……我嗎?」
「不,吾不認識小哥,僅是鴞者的舊識而已,不過吾才出去沒來個百年,鴞者居然就歸塵了,嗚呼嗚呼,世事的變化可真快。」
「沒來個百年咧……師父雖然是隱士,但好歹也還算是個人類啊……」
明明只是個矮子,還是個操著孩子細音說話的矮子,用這麼古風的方式講話可真是違和……
我一邊看著小樹精勾著綠髮說話,一邊有了以上感言。
不過外表與年齡不相符的異種族其實不算少見,看到這樹精種的合法蘿莉似乎也不用太驚訝就是。
「喔喔,小哥手中那東西給我聞聞!」
突然小樹精一手閃過,把我手中的布袋給搶走了。
他不斷嗅著布袋裡剩餘的液體,接著瘋狂的舔著布袋。
「胚胚胚胚胚~呼阿~上好的儸儸麵茶,是交叉路這季的新鮮貨嗎~」
滿臉沾滿黏稠液體的小樹精發出像大叔一樣的感嘆,瞇起的翡翠色眼睛感覺就像喝醉了一樣。
「這東西有這麼好喝?」
「不~毫無味道喔~可是對樹精來說~真是香的令人上癮阿~」
我錯了……這傢伙的表情感覺根本在吸毒……
宴會裡最可怕的東西可能不是喝醉的龍人、也不是牛頭人長老的老婆,一個吸毒上癮的樹精在這森林中應該比誰都危險……
看著他身後幾乎整個森林都要因共鳴現象一起跳起舞的詭異狀況,我不禁這麼想。
「小哥你阿~該不會是死期將近?~」
小樹精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就像一擊上鉤拳,突如其來地打穿我的胡思亂想。
「你有特異功能不成?」
「恩~沒有像汝這樣的青年人,這個時間還特地來師父的墓前裝憂鬱的啦~如果不是被女人甩了~那就是快死了~」
……這邏輯真反擊得令我啞口無言。
我呼的一聲,背對師父的墓,面對小樹精坐了下來。
「四天,再四天我大概就會死了。」
「很害怕?」
「……是的,不過看到師父的墓之後,比較能放心了。」
「和家人,或是朋友道別了嗎?」
「姑且算是……和唯一的朋友道別了吧……」講到這裡,我握了握左手。
「是嗎、是嗎,那麼……小哥啊……」
小樹精也面對著我咕咚一聲坐了下來,他擺著一副嚴肅的眼神說:
「汝……還是處男嗎?」
「咳、咳咳、咳咳!你、你說甚麼……」
聽到他突然爆出這句話,我也很不客氣地突然就咳了起來。
「哎呀、哎呀呀,反應那麼大就知道汝一定還是處男嘛!」
「……嗚喔喔喔!處男又怎樣!不做那檔子事還不是能活得好好的!」
我大聲抗議這異世界扭曲的價值觀!如果還有十年可以活我一定要利用特權在王國憲法裡加一項「處男無罪」!
看到我的反應,小樹精「哈呼哈呼」的大聲笑著。
「哎呀,當然是可以活得好好的,不過吾的意思只是說,對小哥來說……」
「汝的一生真的了無遺憾了嗎?」
了無遺憾嗎?
我看著小樹精的臉龐思考,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幼小的體型似男似女,就像是一個無法被定義的問題,世界的縮影坐在那兒一般。
我回想著我這嚴格上來說只有十七年的異世界生活,短短的十七年,我真的有所作為,真的將自己想要達成的目標都達成了嗎?
真的可以就這麼……去「死」了嗎?
星河潺流的聲音消失了,野草相互的磨擦的聲音也消失了。
在萬籟俱寂的空無之中,我的思考似乎有了結果。
「我……還不想死……」
「雖然不知道還能做些甚麼……但是我有想要一起走下去的人……也有還想再相遇的人……而且……」
說到這裡,我張開雙手,望向了天空。
「這個世界是這麼的大!一定還有很多我和我的同伴沒有去過的地方、沒有救濟到的人……到目前為止的人生都還沒辦法體驗到的事情!」
我咬著牙,將我的心情真實的吼了出來。
「我不想……不想就這麼死去啊!」
「嗚喔喔喔喔喔喔!我想活下去!」
身體裡,好像有某個開關被打開。
各式各樣的想法堆疊在腦中,化為淚水奔流。
「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
我不是捲縮著身子,反而是站了起來,看著夜空哭泣。
哭泣、哭泣,大聲地哭泣,如同被我遺忘的,我出生的那一日一般。
我總算,再次看見了我心中的「死亡」。
星河潺流、樹木蠢動,世界與我一同哭泣。
以此系列參加本公會盛夏活動-02趁著暑假來練練雷力......不對,是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