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是片很美麗的大草原──不過都是戰爭爆發之前的事情了。就算只是依稀記得也好,因為那種美好或許再也無法嚐到了吧……
那短暫的,唯一的,童年的美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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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構成的魔陣逐漸化為顆粒消失,然而自魔陣中緩緩步出的身影十分的嬌小──那是一個幼小的孩童。
而孩童眼裡的並不是同年齡的孩子會有的天真燦漫的眼神,而是說不盡的冷淡,是體會過現實殘酷的人才會有的眼神,過於銳利,過於明顯。
那瓣唇微微的顫抖了幾下,像是想咒罵些什麼,卻又因為認為沒有必要而闔上嘴巴。
不同於樹林裡,草原上吹到的風最過真實,是未經阻擋直接拂上臉頰的風的感覺。那樣的風將孩童異樣的白髮吹亂了點,而他卻毫不在意,自顧自的向前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這次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只是想試著讓自己冷靜一點而已。
──哥哥他根本什麼都不懂!這種事他體驗過嗎?明明是雙胞胎,為什麼只有我有神族的血統?為什麼哥哥可以不必經歷這些?
對於受自己厭惡的血統,孩童很想剔除這一切,如果自己沒有神族的血統,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呢?
那麼這次來到人界,是否就可以明瞭這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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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的想法、他的作風……」扶額,年幼的魔王只能這樣。因為不明白道理所以完全無法處理這件令自己十分頭痛的事情。
『哥哥你根本就不懂!你知道長期以來忍受那種目光……忍受那種像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的目光是什麼感覺!』弟弟的怒吼聲還徘徊在耳畔邊,忘不了的是聽見這句話時,對方眼裡的那種六親不認的感覺。
「時真……我不是你,我不明白你的想法。不是因為我們各自持有不同的血統,因為我們是獨立的,因為我們有不同的想法啊……」
就當只是為道歉而做的練習,魔王不經意的隨口說出,只是恐怕傳不進弟弟的耳裡……
就算是再怎麼相像的雙胞胎,他們都還是分開的個體,即便這對雙胞胎兄弟沒有任何一分相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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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真並不是沒有注意到,從他自魔陣中走出來,踏到人界的地面開始,有人從那個時候便開始注意他,觀察他。
無奈孩童只好加快腳步,因為要是在人界使用黑魔法攻擊人類,想必會讓自己早就近乎是零點的聲望提早歸零吧,那就更別提自己身邊沒有「武器」這種東西了。身後的人也隨著突然提快的速度跟上。
無可奈何,時真轉過身來:「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跟蹤我?!」
然而視線對上了那雙紅瞳及陶瓷娃娃般不帶任何表情的臉蛋。
「我是誰?我任何人都不是,我什麼東西都不是。」
看著空洞而不像一般的眼睛會反射光彩的眼裡映出自己的模樣,時真不為眼前的女孩所使用的詞彙感到任何的不妥。只是輕聲道:「原來妳跟我一樣嗎?......」
「跟你一樣?你又是什麼東西?」幾乎可以稱之為呆滯的眼神配上微微的歪頭,女孩的種種怪異舉動都令人感到不寒而慄,給人的感覺不像是個人,反倒像是個……幽靈……
──我又是什麼東西呢?
妳以為我不好奇嗎?我是什麼東西?名義上就是個半神半魔啊,但就是因為是半神,在魔族成長才會這麼的辛苦啊。
悄悄握緊的雙手可以看見那發白的指關節,不想辯解什麼,只是透過似乎不屬於他的嘴巴自己脫口而出:「我問妳,妳信神嗎?」
「相信了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愚蠢世人的心靈慰藉罷了。」聳肩,女孩順了順垂在右肩束起的黑色長髮,毫不在意的説。
也對,那也是這戰爭爆發之前的事情了。當時人們可沒有見識過神族戴著造物主的面具施行具損害性魔法的樣子。
「那麼,如果我說我是一個神,妳相不相信?」
女孩思索了一番:「如果你做一件讓我能相信你是神的事情,我就信。」
「什麼事情?」
「我想要有名字,我想要成為你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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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什麼?
這只是在心裡的疑問,時真當然沒有脫口而出。只是聽到有人要當他的使者而感到訝異而已,畢竟自己身為半神半魔,使者也就無法歸類為神使或是使魔。
「那個......妳是想要當神使還是使魔?」基於驚嚇,時真眼裡的冷漠感頓時全然消退。
「我不在乎,我只想要一個名字......跟一個可以立足的地方……」話聲越來越小,女孩的視線漸飄。
他好像明白了什麼,於是問:「是不是因為眼睛?」
女孩只是一愣,然後硬生生的點了點頭。
人性還真是惡劣呢,居然可以為了這種小事就把自己的孩子扔掉。紅色的眼睛礙著你們了是嗎?我的話就沒問題,魔界裡誰會在意這個啊?
「傳說,赤色眸的孩子降生,將會引發戰爭的開端。而我──」女孩垂下了頭,刻意不想讓任何人看見那雙紅瞳。
「好吧,既然如此……」扶著下巴,時真盯著那頭及腰的黑色長髮:「那就『闇鴉』好了。」
「咦咦?」女孩眨了眨眼,睫毛如扇般隨之扇動。
「妳的名字,闇鴉。」不想繼續重複同樣的話語,時真簡短扼要的簡述自己的意思。
「哈啊──」從提高的尾音可以聽出聲音主人的興奮,紅色的雙眼睜得大大的:「真……真的嗎?」
──廢話,這種事情說假的對我有什麼好處呢?
「當然是真的,騙妳我有什麼好處?然後是使者的術式,手伸出來。」
不等闇鴉自己伸手,時真一把抓起對方的手掌,在上方用手指畫了一個六芒星的魔法陣。
「妳等一下跟著我唸:我──闇鴉,願成為你的使者,侍奉你,守候你,甚至為你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見對方點頭,時真點了一下六芒星的中心:「開始唸吧。」
「我──闇鴉,願成為你的使者,侍奉你,守候你,甚至為你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女孩的身影逐漸透明,化為一攤液體,然後改變為一把劍的形狀……
滿意的拾起名為「闇鴉」的魔劍,時真笑了笑,喚:「鴉。」
劍身又恢復成液體的狀態,然後又變成了剛才的女孩。
──我想我找到了,哥哥,我想其實身為半神,似乎不是什麼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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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魔陣的顆粒完全消失之前,披著斗篷的身影早已踏出魔陣,毫不在意自己身為「魔王」的身分,直接在人界的領土上奔跑了起來。
──我想我想通了,時真,我想了解,我想了解你的心事。更多也行,了解所有……
直到看見眼熟的背影……與另一人,魔王不假思索的選擇了弟弟。
這下時真可沒擺什麼好臉色給他看,沉著一張鐵青的臉。明明好不容易才原諒對方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給他一點教訓。
「你是來做什麼的?」頭一撇,明顯得從表情就可以看出那股不悅。
「時真,我想了解,我想了解你的心事。更多也行,了解所有……所以,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好好談談……用……兄弟的身分。」
這不像經歷過這麼多事情的他會做出的舉動,因為他以為他不會……
逝去眼角滲出的液體,他以為在這麼久之後,他已經習慣了,習慣忍住自己的淚水。習以為常的認為自己是不會流淚的,不過那是錯誤的認知──他有心,只是習慣封閉;他有感覺,只是習慣麻痺;他感覺得到痛,只是已經習慣那種感覺,已經習慣與痛苦共存。
「那個......我們回家,好不好?」看著弟弟越發難看的臉色,魔王有些不知所措。
……
沒有得到一絲回應,眼尖的他這才發現闇鴉的手掌心上,那略白的紋路──那是契約的紋路。
「那是……使者的契約嗎?」
回過神,時真有些迷茫的點了點頭:「嗯。」
不知所措,魔王的臉上明顯的寫著錯愕:「原來如此……」
難怪女孩怎麼看怎麼眼熟……因為她是……
「也該回家了,你就帶著使者一起走吧。」說著,魔王逕自牽起弟弟的手──第一次像這樣牽起。
「喔喔……闇鴉。」等著液體流回自己的手中,時真隨著哥哥邁開腳步。
我們回家吧。
黑魔法的法陣在草原上展開,好似它本來就該在那兒一樣的展開。直到兩兄弟的身影漸漸消失,魔陣才碎成細小的顆粒,散開。
然而那自遠古開始流傳的預言還有一小段:
赤色眸的孩子降生,將會引發戰爭的開端。
趕不走的是命運,赤色瞳的孩子沒有錯,錯的是我們,罰的也是我們。
那美如結晶的顏色啊,雖美,卻是結晶的攜帶者。
當赤色眸的孩子降生,那萬惡的結晶,為世人所發現,為世界所爭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