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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短篇】麻雀<下>

十六夜郎 | 2014-09-04 16:30:59 | 巴幣 38 | 人氣 374


  然而,在牠堅定自己信念的幾天以後,像是為了讓牠早點遭遇現實的挫折,在自己家的鳥巢就遇上了危機。

  事情發生的當天早上,牠們原本一如往常的出門尋找食物。距離離開森林的時間已經很近了,說實話,自從在雛鳥那邊聽到了那些故事以後,雖然現實這塊巨巖仍舊阻擋在自己眼前,但是心裡的忐忑已經減少不少了,自己開始將使用雙腳視為一種使命,或者說是,已經把自己不飛的這件事,當作一種個人特質了吧。

  但是,在早晨即將出門的同時,媽媽叫住了牠。

  或許是突然想起有什麼事情要叮嚀的吧。牠這樣想著,媽媽有時候會吩咐一些特別的事情給牠們,這好像也是麻雀的傳統,在離開居住地以前,除了每天練習飛行尋找食物之外,還會額外把某些"特別"任務交代給某一個孩子,大概就是帶一些石頭或者是重物回來,聽起來很沒有意義,不過似乎是為了讓今後的飛行能夠更加順利的一種儀式吧,也能夠順便增強自己的飛行能力。

  牠也曾被交代過這樣的特別任務,記得當時真的是疲累萬分,那些石頭即使是用飛行的方式帶在身上就已經是負擔,更何況還是堅持不用飛的自己。但是當然最後是完成任務了,和父母抱怨這種事情很累似乎會被當作不受教的孩子。

  所以,當媽媽從背後叫住牠的時候,牠第一個反應不是想問什麼事情,而是下意識的覺得媽媽又要把麻煩的任務交代給牠了,對此感到有些厭煩。但是,媽媽這時說出口的話,卻讓牠頓時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你今天先暫時不用出去了。」

  為什麼說這樣的話呢。在媽媽說出剛剛那句話以後,牠趕緊問道。

  媽媽的樣子看起來有些面有難色,像是心裡頭有些什麼梗在那裡。這讓牠看起來有些憂心。

  「孩子,我今天有事情想要和你說一下?!箣寢屨f。牠注意到媽媽正看著自己的雙腳,那裡的傷疤比起前幾天更明顯了,但是有些傷口仍舊是深淺不一,有的是被稻穀的穀殼割傷,有的則是被路上的石頭磨到破皮。

  同時,牠注意到除了媽媽以外,家裡還有另一隻麻雀的存在——是爸爸。

  按照原本的慣例,照理來說爸爸這時候也會出門覓食,雖然已經是成鳥的爸爸這陣子只要吃食牠們帶回來的食物就好,但還是必須每天出去逛逛,避免自己的飛行能力衰退。

  這時候的爸爸,也應該要跟哥哥、姐姐一樣出門吧。怎麼會待在家裡呢?

  牠注視著正看著自己雙腳的媽媽的雙眼,還有這時待在家裡,卻沒有發出聲音的爸爸,好像頓時明白了什麼,但又希望是自己猜錯了。

  「這陣子......翅膀受傷了?」

  用這樣試探般的言詞當作開頭,牠也能夠明白媽媽現在只是語帶保留,不想把事情說破,但也可能只是不願意相信自己所猜想的那樣。

  「沒有。」牠誠實回答。

  「最近是不是飛行過度,太累了?」

  「沒有。」

  「那......腳爪怎麼受傷了?」

  「被石頭之類的東西磨到受傷了吧......我也不是很清楚。」這不是謊言。

  「嗯......」不知為何,這瞬間媽媽就不再說話了,只是默默地將目光從牠的雙腳移開,但視線又不知望著什麼,眼瞳沒有焦點。而這陣沉默也讓氣氛瞬間降至冰點。正當牠開始猶豫著該說些什麼的時候,媽媽才又語帶怯弱的開了口:

  「大概是在四、五天以前的時候吧......」媽媽語氣有些凝重,像是正在回憶起什麼似的微微將頭抬起,目光穿透斜前方的樹梢,好像是在看天空的樣子,但又像是什麼也沒看似的,「別窩的麻雀爸爸說,看到了有一隻麻雀的行為很詭異?!?/font>

  「詭異?」牠問。

  然而媽媽並沒有回答牠的問題,只是如喃喃自語般繼續說話。

  「那窩的麻雀爸爸正好沒有事情做,在這片森林裡頭閒晃,無意間看到了一隻麻雀?!箣寢尩恼Z調很平淡,但又像是壓抑著些什麼,「那隻麻雀走在森林到人類稻田的路上,那裡的小石子不少,走在上頭走久了肯定會受傷,但這條的確是最近的路?!?/font>

  牠的心跳很快。

  「麻雀爸爸想要過去問牠:『怎麼了,翅膀受傷了也不要勉強自己走在這樣的路上啊?!灰驗?,那條路對我們麻雀而言,只要用飛行的話就能夠簡單飛過,但是如果是用跳躍的方式,那些小石子還有沙礫,會讓我們不擅於地面的腳爪割傷、磨傷?!?/font>

  媽媽持續說著。

  「不過,最後那隻麻雀爸爸並沒有真的過去問牠,而是在遠處觀望。像是觀察著某種有趣的事物的樣子,從森林,一路跟蹤那隻鳥直到稻田。那時候的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而那隻鳥似乎沒有因為時間而打算用飛的樣子,一路又從稻田,沿著原路跳回森林?!?/font>

  想到一開始自己剛開始,試著在那條路上跳的時候。很累,但是沒有辦法。

  「『這隻鳥真有趣呢?!宦槿赴职帜菚r候對這隻行為詭異的麻雀產生了興趣,隔天,也守候在同一個地點等著牠的到來,而牠也真的從同樣的方向、走同樣的路來了。之後,麻雀爸爸注意到牠的腳爪多了一些傷口,那些傷口雖然不是很大的傷疤,但是深淺不一,感覺不像是一兩天就形成的樣子,所以麻雀爸爸就斷定,那隻麻雀肯定不是第一天做這種事情?!?,媽媽的語氣停頓了一會?!钢?,麻雀爸爸決定跟在那隻麻雀後面,想要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

  心跳幾近停止。

  一切都被知道了。

  「結果是我們家的孩子呢?!?/font>

  說出這句話的,並不是媽媽?;蛟S是覺得媽媽這種講故事的方法讓人厭煩,爸爸直接了當的開口:

  「我問你,為什麼翅膀明明沒有受傷,卻不想跟大家一樣飛呢?幹嘛要這樣,忍受腳傷還堅持不飛?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原因嗎?」

  面對這樣一連好幾個問題,牠頓時無言以對?!复蠹摇惯@個詞,在這瞬間突然變得好清晰,好沉重。

  「我......我只是不太喜歡飛而已?!构T诤韲笛e的話語,終於還是得脫口而出。討厭飛行這種事情說出來肯定會讓人厭惡的吧,所以說是不太喜歡或許會比較好。

  然而這樣的修飾用詞似乎完全沒有起到效果,爸爸的表情瞬間起了憤怒。

  「不太喜歡?你知道你是什麼動物嗎?你不是人、不是狼、不是豬,也不是蛇!你是有翅膀的鳥類啊!」

  「我......」

  得反駁些什麼才行,得做些什麼才行。每天日復一日的跳躍練習,已經讓自己的腳強壯一些了,這些並不是沒有意義的!但是,又該怎麼說呢,鳥始終為鳥,終究不能背棄身為鳥應該做的本能行為。

  「你知道,這讓我有多丟臉嗎?」

  這句話......終究還是太過火了一點吧。牠聽到爸爸說了這句話,著實感到一陣難受。真的有那麼嚴重嗎,真的不飛的鳥,就不允許存在於鳥類的行列嗎。現在如果對爸爸說,世界上還有著不會飛的鳥類,爸爸能夠認同自己的想法嗎?能夠接受自己的孩子不喜歡飛的事實,能夠允許今後幾乎放棄飛行的能力嗎?

  媽媽正在哭。背對著牠和爸爸,但是靜靜啜泣的抖動身影騙不了任何人。

  「對不起......」事到如今,牠也只能說出這樣道歉的話,「身為鳥類,我很抱歉......」

  好想哭。

  「你還能明白自己身為鳥類,那你怎麼不明白對我們鳥類而言,翅膀是多麼重要的存在?」

  這些我都知道啊......沒有翅膀的話,沒辦法看得更遠、移動更快,沒辦法爬到高處、沒辦法有效逃離獵食者的追擊。

  也沒辦法和大家一樣......

  關於這些,牠全部都知道。只靠著雙腳沒辦法完成的事情終究還是很多,能把這當作興趣嗎。似乎不行,連這種興趣都不能有。就像構築鳥巢的樹枝,拿來當作食物的話也沒辦法,除了築巢以外,其他用途絕對沒辦法接受。

  這時候的森林,大概已經快要夏天了。幾近炎熱的風咻咻地穿梭在每一片樹上的樹葉,穿透枝枒、穿透樹幹、穿透這一刻,大發雷霆的爸爸,還有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的媽媽。

  爸爸從來沒有那麼火大過。至少從出生以來,爸爸幾乎對牠們都還不錯,沒有發火過。媽媽也是,媽媽總是一臉慈祥地、笑笑地、溫柔地,如今,自己讓爸爸火大了、讓媽媽難過了,事到如今,身為鳥類的自己,又該如何是好?

  「大家都這樣,你為什麼不跟大家一樣?」

  說到這時,牠的內心突然有一把火席捲而上。

  所謂的「大家」,指的不過就是你嘛!

  原本要將這個話語脫口而出,但是卻又將這些情緒吞了下去。絕對不能觸怒到這所謂的「大家」

  這個鳥類社會就是如此,沒有少數敢反抗多數的意見,像牠這樣不想飛行的鳥類,肯定也是有吧。說不定那天雛鳥所說的,樹高一半的大鳥,以及那住在"雪"上的鳥,說不定根本就能飛,只是牠們社會不允許愛飛的鳥類的存在。

  所以,就算知道這個鳥類與自己是同類,但是特性有絕對性的差異,就沒辦法忍受這樣的存在。比方說,愛飛的鳥類出了一隻不愛飛的鳥、白羊群裡出了一隻黑羊,即使本質上相同,也明白那隻違背「大家」的「個體」得為此承受痛苦,也沒有辦法做什麼。

  爸爸也是一樣、媽媽也是一樣,即使知道牠還是麻雀,無論如何都是。但「大家」是絕對不容許質疑、不可違背的。

  或許就是成長為成鳥的鳥類,才更在乎這種「大家」的定義吧。大家的看法、大家的價值觀,說到底不過是一種互相磨合的石子,大家互相碰撞,將尖尖角角磨成了圓滑的鵝卵石,每個人的思考互相磨平,漸漸地,取了這個社會的多數意見,這就成為了「大家」,大家的看法就是每個人的看法,大家的價值觀就是每個人的價值觀。

  如果和大家不一樣,就不被大家認同,問題是,所謂的大家......究竟是誰?誰能代表大家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和大家不一樣?!?/font>

  最終,還是只能忍住隱藏在心底的火焰,委曲求全。畢竟,自己觸怒的不是一個個體,而是「大家」

  然而,無論在怎麼委婉用詞、委曲求全、退一步說話,那站著多數方的「大家」,終究不會饒恕少數的一方,少數的是異類,是不正當的,就算「大家」再怎麼責備,都是正確的,因為多數的一方總是有這樣的權利。平時一臉和善地露出笑容,在發現白羊群中的黑羊時,就開始厭惡地露出隱藏於羊皮底下的銳利尖刺,將黑羊排擠在外、否則就是要將黑羊染白——就是這樣才可怕。

  「唉......」似乎是明白自己的責罵於事無補,爸爸嘆了口氣,那吐出來的聲音,混雜著眾多感情。但肯定是負面的吧,「我不知道要說什麼你才能明白。」

  「嗯......」

  爸爸的模樣看似沒有那麼憤怒了,但是表情只剩下複雜的哀傷。那份痛苦明顯地表露於形,或許覺得很羞愧吧。為生出這樣的孩子而感到羞愧。

  「如果現在改回來,或許還來得及......」爸爸用一副語重心長的語氣說道,那模樣簡直就像勸人向善的大好人一般,「只要沒有太多人知道的話,還來得及......你......」

  爸爸的眼神在這時顯得哀傷至極。

  「你願意改回來嗎?」

  爸爸的語音剛落,媽媽在這時也轉過身來。爸爸的雙眼、媽媽的雙眼,同時注視著牠。哀傷至極,泛著淚光。

  那眼神顯示著的,卻是讓人心臟撕裂一般的話語。

  ——生出這樣的孩子,真是丟臉啊......

  雛鳥時期的自己,學飛以前的自己,從來不曾體會過所謂喜歡與討厭之間的差別,在這個充滿了愛的社會,同時孕育了自己的生存。爸媽送了食物過來了,喜歡;媽媽晚上說的,年輕時候發生的故事,喜歡;爸爸的話不多,但是那副嚴肅的酷樣,讓家裡很有安全感,喜歡;關於未來即將成為能夠真正展開雙翅,翱翔於天的鳥類,喜歡。

  那些都是,喜歡。

  在真正能夠分別出喜歡、討厭的時候,雖然很挫折、絕望,開始體悟到在這個社會要取得認同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不論是什麼生物,被排除在外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開心起來的吧。無論是誰,都想要獲得「大家」的認同的吧,想被「大家」接納、想被「大家」喜歡。

  如果不被「大家」認同,就是討厭。

  「所謂的『大家』......」

  牠突然想到,如果是那隻喜鵲的雛鳥,對那個的年輕時離家闖蕩的爸爸說出:「我想要靠雙腳行走,想要完成夢想。」的話,雛鳥的爸爸絕對不會反對的吧!因為從年輕的時候,那隻喜鵲爸爸就不屬於在「大家」的行列了。如果喜鵲雛鳥說出這樣的話,喜鵲爸爸一定會非常高興的認同吧!

  但是,為什麼當時的喜鵲爸爸敢去違背那所謂的「大家」呢。不過,反過來說,為什麼「大家」不敢違背「大家」,說到底,只要你和「大家」一樣,自己就是「大家」的一份子,自己就是「大家」。然而,卻沒有任何一個個體,敢去承擔那所謂的「大家」,沒有個體敢認為自己就是「大家」,「大家」都是說,為什麼不和「大家」一樣呢,這樣子說出模糊的話,說到底、說明白,所謂的大家......

  「所謂的『大家』,指的不過就是你一個嘛!」

  是的,這個世間就是如此。

  沒有誰願意承擔違背「大家」的後果,但是誰都不斷用著「大家論」,大家怎樣、大家怎樣,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大家討厭,但是大家根本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大家就是你自己!

  「孩子......你怎麼說出這樣的話......」

  哭泣許久的媽媽,在這時終於說出了這樣的話。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在脫口而出的同時,在牠面前又隨之潰堤。啊啊,能夠說出這樣的話的自己,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被這所謂的「大家」接受吧,

  「媽媽......」

  但是,不管牠想要脫離這所謂的「大家」還是誰,都無所謂。只是,牠真的不想要傷害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畢竟,背棄「大家」的是自己,無關於誰的決定,誰也不用替自己承擔。然而,正當牠為此感到難受,替媽媽的悲傷感到心軟時,爸爸以從來都沒有過的憤怒語調大聲斥責:

  「夠了!你給我滾出去!再也不要回來了!在外面也別說是我是你的爸爸!」

  不知道這時候的自己還能做些什麼,或許現在的自己,默默地離開這裡會比較好一些吧。

  但是牠卻仍舊睜睜地站在原地,覺得自己應該要說些什麼,對不起還是我恨你們這樣的話都無所謂,但無論自己怎麼想,自己就是只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嗯......」

  最後,自己還是只能離開這裡了。

  不過,所謂的離開「這裡」,究竟還能到「哪裡」呢?

  不知道哥哥還有姐姐、弟弟牠們,回到家的時候,爸爸和媽媽會用什麼樣的話語來說這件事,又是用什麼樣的語氣來批評自己呢。牠無論如何都想要知道。不過,或許這一切都無所謂了,說到底,在這個家裡,除了牠以外,都是「大家」,就算真的有一、兩個成員覺得可憐,但一定也不敢出聲聲援牠的吧!

  沒有人敢承受「大家」的「輿論譴責」,說到底,只要麻煩不要發生在自己身上,誰來承受都無所謂。這就是現實。

  牠漫無目的地走著,突然想到,從那次聽完喜鵲雛鳥的故事以後,就沒有在見面過了,啊,現在應該已經學會飛,大概要說是喜鵲幼鳥了,不過,大概還是習慣那隻喜鵲只能待在巢裡的樣子吧,如果哪天看到那隻喜鵲在空中翱翔,反而會覺得詭異。

  如果和那隻喜鵲說,自己被家人趕出來,不知道會收到怎樣的回應。

  按照自己對牠的認識,大概會收到「這也沒辦法啊」之類的回覆吧。不,不論是誰也都會這樣回應吧,畢竟,社會的主流意識就是如此,不被接受的一方永遠只能遭到排擠。

  黃昏。

  無論如何還是提不起回家的勇氣,但其實自己並不是很想要回去了。意識到自己其實對這個家並沒有什麼眷戀的牠,說實話,感到有些訝異。自己的個性大概就像是自然而然演變成這樣吧。

  明白自己是黑羊以後,選擇就只有假裝自己是白羊,不然就只有用異類的這個身分活下去了吧。

  雖然有點沮喪,但果然還是只能接受這個事實。

  在太陽下山過後的,夜晚的森林,僅剩下細微的蟲鳴,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聲音了。睜開眼與閉上眼,說實話並沒有什麼差別。牠找到了某顆沒有鳥類築巢的樹下,倚靠著略顯粗糙的樹幹睡覺。

  這個森林很安全,一直都沒有蛇或者是其他對鳥有害的生物存在,只是,沒有在巢裡睡覺的話,還是會感到些許不安。

  但是,不安歸不安,自己卻沒有想要回去的念頭,好吧,頂多是想要對媽媽道歉而已,爸爸的想法已經聽得夠多了,但是媽媽卻都沒有說出想法,說不定並沒有那麼討厭,只是覺得兒子走到了奇怪的路上,對此感到心疼吧。

  不過,事到如今,也沒那麼在意了。

  家裡的成員,誰也沒有出來找過牠。哥哥也好、姐姐也好,就算是弟弟也無所謂,不論是誰都沒有找過。

  就這樣吧,牠突然想著,雖然還早了一點,隔天,就和這座森林分道揚鑣。

  會不會……太早了點?

  不……不會太早。自己不是「大家」,自己是自己,自己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牠一邊想著類似於自我放棄的話,同時卻又湧上笑意。

  太棒了,能夠不用顧慮誰的眼光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真的是很棒的事。

  雖然心裡頭的情緒混濁不清,但是總歸還是開心多了。把事情想通了,做出決心了,這個夜晚,難得好眠。

  然後,與被趕出家門的這件事同樣突然地,待在這個森林裡的,最後一個清晨就這樣一眨眼到來了。

  雖然說事情比起自己預料的還要早發生,但說到底,還沒有想到家裡會是這樣的反應。也罷,到這也只能將錯就錯了。牠想著這樣的事情,雖說有些遺憾,但總之還是只能接受。

  現在,大概是吃早餐的時間吧。牠站在了距離自己家裡外頭,隔了幾公尺以外的樹梢上。就算只是用腳爪抓住樹枝,只要樹枝不會斷裂的話,自己現在的抓力已經可以撐上好一陣子。

  自己的辛苦,並沒有白費。

  牠看著不遠處的家,用樹枝還有樹葉構築而成的巢,那裡曾給自己很大的安全感。不論是嚴肅的爸爸也好、慈祥的媽媽也好,還是不愛說話,可是卻很關心人的哥哥,以及有些膽小,但是卻很喜歡和別人合作的姐姐,還有,調皮愛玩的弟弟。無論如何,這些都很棒。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對面要看見自己應該不太容易。但是自己卻能夠看見幾隻麻雀在巢裡動來動去的樣子,那麻雀的腳爪踏在上面,應該會發出聲音吧。雖然自己聽不到,但是自己這樣想像著,想像自己踏在自己家的底部,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然後,在學飛以前,媽媽把食物帶回來,叫著牠們吃飯了的聲音。

  然而,自己如今卻只能像是局外者一樣遠遠觀望。說來也是有些沮喪,但是想想,果然成長就是這回事吧。雖然這能算是怎樣的成長,自己也不曉得,但總覺得自己的心裡,有某個角落正構築著新的巢穴。那並不能遮風擋雨,但能支持著自己前進。

  就這樣吧,到了離別的時候了。牠從樹上下來以後,接下來想要去和可能是這輩子的唯一知己道別。

  不過,說是知己什麼的。這定義恐怕自己也無法拿捏,對方只是認同自己而已,但這樣能算知己嗎。不曉得。但是,在這鳥類社會上,畢竟自己算是異類,所以只要不被反對就能算是支持吧。

  想起了自己剛開始學跳的時候,那時候總是不大習慣,腳還會微微發疼。但是現在已經不會了,可能是傷口癒合,皮長厚了也說不定。自己總是跳著同樣的路途,今後,要跳向更遠的遠方。

  只要和喜鵲道別以後,就離開這裡了。牠一邊跳著,一邊朝向記憶中的那個方向。然後,牠發現了一件事。

  明明每天都是在同樣的道路上,但是現在牠卻發現了以前都沒有發現過的事情。那就是,這條滿是石子和泥沙的道路上,已經印上了滿滿的麻雀腳印。

  滿滿地,像是鋪上了一層層健行步道似的不斷往前延伸,大概會直到稻田內吧。牠這樣想著,心裡一陣竊喜。

  自己的某一部分,會留在這座森林,被在某個不會被人注意到,細小的地方被記錄著。即使終有一天會被雨水沖刷、被狂風侵襲,會變得模糊、變得透明,但那份自己建立過的一切,並不會被抹去。

  「哎呀......不在啊......」

  唯一值得遺憾的,大概還是這一刻吧。那隻喜鵲今天不知道到那裡練習飛行去了,那巢裡還是空蕩蕩地。該守在這裡等嗎。不,在今天要離開這裡的決心,得趁著熱度轉冷以前趕快實行,不然後悔就來不及了。

  但是,說到底,那份遺憾真的很深。或許這輩子也碰不到這樣的知己了吧。牠這樣想著,然後意識到,自己沒能和喜鵲道別,竟然比和家庭地任何一個人道別還要來的難過,心情竟然變得沒有那麼沮喪了。

  一輩子,得一知己,足矣。

  牠繼續沿著那條,自己踏過無數次的路途前進,之後,到了森林的邊緣,已經看的到被陽光染成一片黃澄澄的稻田了,只要穿越了稻田,就算是離開熟悉的地方了。

  「啊,果然在這裡。」

  在正要繼續前進的同時,在自己的正上方,有一棵樹的樹枝上站著一隻喜鵲。

  這還是牠第一次看見那隻喜鵲離開鳥巢的模樣,雖然只隔幾天,但彷彿有一種錯覺,像是好久沒見,肚子上的白色已經變成了更加澄澈、乾淨的白,身上的黑色羽翼正在陽光下閃爍著黑光。

  「這幾天跑到哪裡了?」牠裝作平淡的語氣問道,但心裡很是激動。

  「在這森林隨意逛逛而已?!瓜铲o說。

  牠笑著問:

  「飛行還喜歡嗎?」

  「喜歡啊,真的很棒?!瓜铲o張開了兩邊的翅膀,像是為了讓牠看清楚似的,把羽毛都張的很開,「能夠飛,真的是很棒的事情。」

  牠聽到了這句話,心裡卻沒有一絲難過的情緒,反而像是替喜鵲感到開心一般地說:

  「那你以後,要和你爸一樣,到更遠的地方去冒險嗎?」

  「不是和我爸爸一樣喔?!瓜铲o說。

  「為什麼?」

  「是和我爸『一起』」

  「一起?」

  「我爸一直在等,等我變成成鳥,能夠離開這裡的時候,就要一起繼續旅程了?!?/font>

  原來,喜鵲的爸爸在這裡築巢,並不是想要安定下來,更不是因為沒辦法繼續下去。而是因為,自己飛過那麼長的一段路,始終找不到一個能夠陪在自己身旁的知己,所以,在這森林裡構築的鳥巢,是自己下一趟旅程的基地。稍作休息,片刻,將自己的後代培養成自己的夥伴,今後,一同前行。

  「聽起來很棒?!範l自內心地這麼說道,語氣充滿羨慕。

  「是吧?」

  「那......你的媽媽呢?要跟你們一起去嗎?」牠問。然而喜鵲卻是搖著頭。

  「不知道呢,似乎還沒辦法做決定。哎呀,果然我們這種是『非主流』呢」說完,喜鵲像是說了什麼笑話一般,自顧自地笑了,「就算是有血緣關係,但終究不被認同的事情還是不會被認同,所以,我和爸爸也說了,不管媽媽怎麼選擇,都是尊重,而我們也不會因此而改變什麼?!?/font>

  「尊重嗎......」牠不禁小聲嘟噥著。

  就算對方與自己的意見不同,還是給予基本的尊重。就算你不支持對方的選擇,卻不以此抨擊,不將此事作為對方的缺點,反而是給予尊重和包容,若是這社會上殘酷的主流意識,還有所謂的「大家」都能貫徹這點的話就好了。

  「啊啊,話說回來,你出現在這裡,是為了要和平常一樣採收稻米嗎?」話鋒一轉,喜鵲問了一個這樣的問題。

  牠搖頭,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但是卻只能簡短的回應。

  「我被趕出來了。因為不喜歡飛的事情?!?/font>

  然而,說出這句話的自己,竟然已經不覺得有什麼了。

  「是嗎。」

  喜鵲只說了這樣的話,但也沒有再多問些什麼。說實話,牠很感謝喜鵲沒有多問,這事情,無論是自己還是喜鵲,誰都明白的。畢竟,身為黑羊的自己,終究只有裝成白羊,或者是以黑羊的身分努力活下去而已。

  自己與喜鵲的際遇終究是差不多的,果然就像喜鵲說的,畢竟是「非主流」,其他鳥類的觀點,在下定決心用黑羊的身分活下去以後,也漸漸變得無所謂起來。

  森林與稻田的交界處,吹來了一股澄淨的風,今日的陽光不太耀眼、不太炙熱,連同這一刻的風,格外溫柔。

  「所以,想要提早離開嗎?」最後一刻,喜鵲這樣問道。

  「是啊。」牠說。

  這一刻,誰也不必多說些什麼。你懂我,我懂你,過多的道別和感傷的言語在此刻都是多餘。

  「再見了?!瓜铲o說,「祝你能夠找到和你能夠認同,和你一樣的鳥類?!?/font>

  「你也是,再見了?!範f,「還有,我已經找到了?!?/font>

  喜鵲只是笑著,但是肯定已經明白牠的意思了。只是張開一邊的翅膀,輕輕地揮舞著,輕輕地,猶如那沉靜又炎熱的夏季,還有那一陣,掃除所有陰霾的堅強的風。


還有一篇,算是番外吧。有興趣可以看看


創作回應

o輕鬆o
感覺好像天地一沙鷗的感覺,很平順的,很溫和的,感覺像吹著海風一樣,謝謝你的創作。不知道你會不會介意被別人說像別的書...
2014-09-04 19:36:55
十六夜郎
不會,天地一沙鷗是怎樣的故事呢?
我覺得說和有名的作品一樣,也算是一種鼓勵吧
2014-09-04 19:48:52
花槿瑤
坦白說「大家」那裡我看了兩次才看懂xDD,不過看著看著突然有點想哭QAQQ
2014-09-04 19:52:19
十六夜郎
XD
那不是一個應該的哭點啊!
2014-09-04 19:54:19
花槿瑤
不是ww我的意思是那一段之後www,好吧其實「大家」那一段也快哭了,因為需要理解QwQ(#
2014-09-04 20:03:05
十六夜郎
好啦,那我懂了
2014-09-04 20:10:26
o輕鬆o
天地一沙鷗就是一隻叫強納森的海鷗,他跟其他海鷗不同,他認為飛行是為了讓他追求更高的境界,而其他海鷗只覺得飛行是為了吃而已,因此他被逐出,後來他到達其他海鷗所到不了境界。
2014-09-04 21:53:31
十六夜郎
wow
感覺是個很棒的故事
2014-09-04 23:15:23
!
「對不起......」事到如今,牠也只能說出這樣道歉的話,「身為『同性戀』,我很抱歉......」
有種既視感 =_>=
還有喜鵲蠻萌的
擬人的話外表大概是個陽光正太吧
2014-12-03 19:28:19
十六夜郎
……@@
2014-12-03 19:31:37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