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二零XX年四月十六日,O國的地下研究室於下午兩點三十三分左右發出求救訊號,事後卻沒有做更進一步的聯絡。由於該機構涉及許多國家機密,政府高層將此視為異常狀況,命令軍方必須盡快處理。
軍方立刻將此任務派遣給旗下最精銳的特種部隊。
詳細的任務內容為以下三點:
「其一,回收機構內所有研究資料。」
「其二,確認機構內人員的安全。」
「其三,調查訊號來源。」
下午三點十五分:任務小隊正式接受命令,出發前往現場。
下午六點二十四分:任務小隊抵達現場。
下午六點二十五分:任務開始。
下午六點五十二分:順利進入機房,開始拷貝所有資料,回報現況。
下午七點十六分:拷貝完畢,開始針對內部做進一步搜尋。
下午八點零八分:任務小隊發出第一次紅色信號。
下午八點二十三分:任務小隊發出第二次紅色信號。
下午八點三十七分:與任務小隊斷訊。
其後軍方不斷嘗試與任務小隊恢復通訊,可經過多次嘗試依舊得不到任何回應,因此研判任務小隊的通訊器材已經故障或毀損,或陷入異常的狀況之中。軍方急切想要釐清所有事情的真相,卻苦無對策難以突破現狀。
而這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了。
※
「喂,你還活著嗎?」
黑暗的房間中出現了一個若有似無的聲音,那音量非常的小──小到讓人懷疑會不會就此幻滅。如果是在人來人往的公眾場合,那是絕對不會被任何人聽到的聲音,不過對此刻而言,卻是足以響遍整座房間的音量。
「啊……算是吧。」
很快地,另一個聲音做出了回應,音量也是小的沒話說。
在這個沒有開燈,烏漆抹黑到幾乎快要看不見的房間裡,有兩個人正相鄰坐在牆角。他們沒有看向對方,而是透過聲音確認彼此的存在。
這也難怪,畢竟他們看起來跟死了沒什麼兩樣。
其中一位名叫王杜。有著東方人的臉孔,俊俏的臉龐留著一小撮的鬍子,給人一種玩世不恭的雅痞形象。即便坐著看不太出來,但他的身材相當不錯,是很受女孩子歡迎的人。
可惜他的胸口纏著大量的繃帶,左手臂更是整支不見,身上的軍服殘破不堪,雙腳雖在但卻留有兩道長長的爪痕,從傷口流到赤裸腳底的血痕雖然乾了,不過王杜似乎也無心擦拭乾淨。
另一位則是懷恩利特。標準的西方人樣貌,頂著一個大光頭,濃眉銳眼看起來孔武有神,粗獷結實的身體將身上的衣物繃得很緊,感覺就算是石頭也能被他用指頭捏個粉碎,活脫就像是條硬漢。
然而他的臉上除了眼睛與嘴巴,幾乎都纏滿了繃帶,腰部的衣服也早就被染的通紅,甚至現在還有少少的血從中滴落,看起來相當可怕,但這還不及他的下半身來的驚悚,左腿全部不見、右腿則是小腿以下全沒了。
身負如此嚴重傷勢,還能活著真的可以說是一種奇蹟,儘管如此,兩人離死也不遠矣。
他們身為軍方的特種部隊一員,此次任務是前往發出求救訊號的國家研究機構,目的是取得放在裡面的所有資料,並調查該機構發出訊號的真正原因。
在資料這一方面,任務小隊並沒有遭遇多大的困難,簡直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完成了這項任務。但是這個『不費吹灰之力』,卻讓後續的調查毫無收穫。
因為從大門到伺服器機房這一路上,任務小隊始終沒有看見任何一位研究人員的身影。明明是如此龐大的研究機構──而且還有人從內部發出求救訊號,可實際到達現場卻沒看到任何人的身影,這是相當詭異的狀況。
儘管手上握有的研究資料已經足夠他們回去交差,不過基於軍方的立場,他們也不好就這麼打道回府,於是決定繼續留下來搜尋其他區域。
然而這個決定卻釀成了最糟糕的結局。
他們遇見了一個不得了的東西。
那是絕對不能與之接觸的兇殘怪物。
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任務小隊並沒有忘記他們身為軍人的一切,不但勇於挑戰未知的恐懼,並決定使出所有的看家本領,誓死要跟怪物決一死戰。
結果卻是死傷慘重。
有的人當場被怪物撕裂、有的人則因為失血過多無力回天,同袍們一個接著一個死去,幾乎所有人都成了怪物的糧食。
最後只剩下王杜與懷恩利特這兩人。
報仇──這個想法或許還殘留在兩人的腦海裡,可是就算不提肉體上的缺失,他們的精神也早就超越了極限。面對死亡的威脅、戰友臨死前的呼喊,兩人被迫不斷受到那些可怕的折磨,直到身心俱疲為止。
也就是現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達克、阿奇、賈邁爾、揚派修、羅伊斯倫、米迪、小唐,還有老大……」
這時,王杜突然說出了一長串的名字。
「這些是全部了嗎?」
「別忘了還有瑞安。」
「對了,還有瑞安……他實在沒什麼存在感。」
經過懷恩的提醒,王杜才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頻頻點頭。
「你又忽略了他的存在。」
「哪有,只是一時想不起來而已。」
對於這個質問王杜有些不滿的說道。他認為自己並沒有忘記瑞安,只是偶爾會想不起有這麼一號人物,大概一個星期一次或兩次的頻率。
「你就是這樣,才會老是藉故欺負瑞安。」
這對懷恩來說實在不太有趣,因此他的口氣也跟著嚴厲起來。
儘管外表看不太出來,不過懷恩是個很會照顧別人的老好人,因此他從以前就有些看不慣王杜那蠻不在乎的態度。
「喂喂,你自己不也一樣,沒事就喜歡找阿奇的碴。」
不甘示弱的王杜忍不住出口反擊。
與穩重的懷恩不同,王杜是屬於熱愛自由的類型,生性不拘小節的他,對於懷恩喜愛說教的個性相當不以為然。
也就是說,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太好,即便還不至於到交惡的地步,不過通常聊不到幾句就會因為彼此懸殊的價值觀開始互相鬥嘴。
「少扯開話題。況且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奇有多邋遢,他的房間永遠都堆滿了垃圾。」
「有什麼關係,那是他自己的房間吧?只要自己住的開心不就好了?」
「你沒住過他隔壁才能說這種風涼話,要不要試著體驗一下從窗戶飄進房間裡的噁心氣息,讓你在半夜從惡夢中驚醒的滋味?」
「敬謝不敏。」
就像這樣,明明兩人都不是那個意思,可是他們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就變成這副德性,只能說彼此之間的相性真的很差。
「就算不提阿奇好了,賈邁爾不也一樣?每次只要他去喝酒你就會擺出不爽的表情。怎麼,你是他的老媽不成?連這也要管?」
似乎沒有意識到話題的方向早已傾斜,王杜繼續以諷刺的語氣說個沒完。
「說的好像你不知道他的酒品有多差,上次他約你一起去酒吧不也逃的很快?」
懷恩則露出不屑的神情說道。
「哈,開玩笑,他的女人緣那麼差,要是跟他一起去包準只會度過無聊的夜晚。」
「這點我同意。」
話雖如此,一旦說起同袍的壞話,這兩名水火不容的人又會莫名其妙的達成共識,讓人搞不清楚他們到底是有默契還是沒默契。
莫名其妙就吵起來的他們完全忘了自己的處境,反而變本加厲的繼續爭吵下去。明明剛才還因為疲憊而沒辦法發出太大的聲音,卻也在不知不覺恢復到了一般人說話的音量,越說越起勁的兩人彷彿連身上的疲憊都忘的一乾二淨。
實在是令人不勝唏噓。
即使如此,美夢終究還是會醒。
「──!」
不知道是聽見他們越來越大聲的聲音,還是透過別種方式找到這裡──突然有道可怕的音波從門口隙縫竄了進來。
那不是現實世界裡的任何一種生物所能擁有的音色。彷彿唯有集動物的野性與人類的兇殘於一身,才有可能發出如此兇惡的吼叫聲,簡直就像是惡魔的咆哮,讓人感到渾身顫慄。
至於對王杜與懷恩而言,這個聲音更是令他們百感交集。
「真討厭……又害我想起了土耳其那次的任務。」
已經聽過無數次的王杜雖然多少有些麻木,但會害怕的東西還是會害怕,所以他才以有些受不了的口氣說出自己的心聲。
「我反而有點懷念就是了……」
懷恩也擺出差不多的神情表示同意。
因為鬥嘴而讓彼此陷入困境這種事──這兩個人早就有過多次類似的經驗,只是那些和此時相比,反而像是在說笑話一樣。
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是尷尬的回憶也會令人懷念。
「仔細想想,以前只要是和你一起出任務都會落到這種下場。」
這句話聽起來帶有挖苦意謂,不過王杜本人並沒有那個意思,只是習慣和懷恩這樣說話罷了。
「那可真是湊巧,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這點懷恩自然也是心知肚明。雖然時常演變成吵架,不過現在的他並不打算再多說些什麼,而是選擇附和王杜的看法。
事到如今還要堅持自己的理念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況且王杜說的也都是事實。
一直以來,他們都在互看對方不太順眼。作為同個部隊的夥伴,他們的日常生活有太多的差異是懷恩無法茍同、王杜難以遷就的。在任務上,更是經常因為彼此不同的個性而互相扯後腿,總是要等到有第三者介入才能調停他們之間的爭執。
雖然他們並非三歲小孩,也知道自己的行為相當幼稚,只是身為一個出生入死的軍人,兩人都非常重視自己、也很清楚彼此在乎些什麼。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一直爭吵不休。
諷刺的是,等到兩人真的放下成見選擇妥協時,也早就來不及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那些曾經多次阻止他們的夥伴都不在了。
而他們不久後也會追隨夥伴的腳步。
這點──兩人都非常清楚,所以才會在此刻保持沉默。
「我說……你還記得嗎?」
經過短暫的沉默,王杜一邊摸索自己的軍服一邊說。
「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
「啊?」
不知道王杜到底想說什麼,懷恩忍不住皺起眉頭。
「就是我剛到部隊的那天,還記得嗎?」
王杜在正式加入特種部隊以前,懷恩就已經是隊上的老鳥了,照理說兩人的關係應該不如此,不過特種部隊是以實力說話的地方,沒有所謂的學長學弟制。
只有強者與弱者。
「隱隱約約,那天怎麼了?」
當慣老鳥的懷恩還是不大能理解王杜到底想說什麼。
「也沒什麼啦,只是當老大把我介紹給你們認識的時候,我那個時候是這麼想的。」
我應該可以跟你們成為不錯的朋友──王杜說。
這時他似乎終於在自己的上衣口袋裡找到了想要的東西,於是用兩根指頭伸進口袋內側將它取出。
「雖然後來才發現這個想法有一部分是錯的。」
是一根香煙,王杜看著它露出淺淺的微笑。
「……你這傢伙,居然騙米迪說自己身上已經沒有了。」
「哈哈,不是老菸槍的你又怎麼可能會懂呢?」
生來就有張壞人臉,看不出來是個老好人的懷恩,也常常被人誤會是個很愛抽菸的老菸槍,不過他其實並不喜歡菸味。
而王杜也在一開始就誤會了懷恩的本性,以為自己應該能和他聊得來,卻沒料到那看似粗獷的外表下有著嚴律龜毛的一面。
這也是後來彼此交惡的原因之一。
想起那時候的往事,王杜便忍不住對自己的眼光感到好笑。
他將菸頭放入自己的口中,然後打算再從身上把打火機拿出來,於是又再次對自己的上衣展開搜索。不過在找到目標之前,突然有一道火光從旁竄出。
原來是懷恩遞了支打火機到他面前。
王杜被懷恩的舉動給嚇到了,不過在與他的眼神交會之後,王杜決定接受這番好意,於是將口中的菸湊了過去。
接著王杜像在深呼吸般,大口大口的吸住口中之物,直到少掉將近一半的長度才抽離菸頭,並將氣味在口腔中多停留個幾秒,好讓自己得以持續回味。
「呼!」
最後終於將它們釋放出來,大量的白煙頓時從王杜的嘴裡傾瀉而出,並且臉上掛著十分滿足的表情。
至於在一旁目擊整個過程的懷恩,並沒有像平常一樣發表微詞,而是選擇沉默,不打算干涉王杜的享受。
「要不要試試?」
見識到懷恩難得的反應,王杜也決定做一件出乎意料的舉動,於是他把菸頭拿到了懷恩的面前。
跟方才的王杜一樣──懷恩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行徑給嚇到了,不過下一刻他念頭一轉,決定接過王杜手中的菸,然後放進自己口中。
不過他只抽一小口,就因為受不了而不斷地咳嗽。
「喂,沒事吧?」
王杜關心的問道。
「好、好嗆。」
咳嗽不止的懷恩斷斷續續的表示。
要一個沒抽過菸的人抽一口濃菸,要他不會被嗆到是有點困難。
「不過……還不錯。」
即便如此,懷恩還是補上了這麼一句。畢竟就算第一次嘗試以失敗收場,也不至於影響菸頭所帶來的韻味。
充分體會到香菸的過人之處的懷恩,也從自己的身上掏出一樣東西。
是一臺隨身聽。
懷恩並沒有接著拿起耳機,而是將它拿到王杜的面前。
「…………」
事到如今,兩人之間也不需要再多說什麼。
禮尚往來──本來就是人的天性。
因此王杜默默的接受,並將耳機放入自己的耳中,並按下播放鍵。
下一秒,如雷貫耳的旋律轟炸了他的耳膜,如怒濤般強勢的音浪令他有些無法招架。
是Heavy Metal(重金屬樂)。
懷恩從以前就很熱衷這類的音樂,總是會聽上好幾個小時才肯罷休,是個相當死忠的樂迷。
在王杜心裡,重金屬樂是個陌生的玩意,畢竟他平常只聽流行音樂,因此就跟懷恩不適應菸草的味道一樣──重金屬樂對他來說太刺激了點。
不過即便還不習慣歌手狂野的唱腔,但對於樂手高超的本領王杜還是頗為欣賞。
所以當他跟懷恩的眼神再度交會時,便豎起大拇指表示讚賞。
也許是對他的反應感到滿意──懷恩也跟著笑了開懷,並且再次將菸頭放進口中,儘管下一秒還是因為受不了氣味頻頻咳嗽,樣子看起來相當滑稽。
之後他們都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沉默的接受對方的好意。
明明放在一起就會爭吵不休的兩人,居然會對彼此的喜好表示認同,別說當事人不相信──只要是了解他們之間關係的人都無法想像吧。
人類就是這麼不可思議。
透過語言交流往往會走向不斷爭執的地步。
但若放下彼此心中的成見,卻又會莫名其妙的心意相通。
這是以前只知道維護自我尊嚴的他們所無法理解的世界。
直到最後兩人以生命做為代價,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
即便再怎麼樣都太晚了,不過王杜與懷恩此刻還是很慶幸自己能夠在最後一刻體會這種感覺,所以他們的內心是非常充實的。
「──!」
而這時,那個駭人聽聞的聲音又再次出現,但此刻他們沒有一絲害怕的念頭,而是選擇放下一切,好去面對自己最後的命運。
如今,他們已經心無旁鶩。
「……比剛才還近呢。」
「……是啊。」
兩個人、兩把槍,勝算趨近於零,但身為軍人他們決定貫徹永不言敗的骨氣,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這樣才能對得起自己的身份、還有那些死去的戰友──
「要上了。」
「哦!」
以及身旁一起奉陪到底的夥伴。
王杜與懷恩利特。
兩人替自己的生命留下最棒的一刻。
最後一次寫第三人稱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因此這篇我其實寫的不是很有把握,加上我不是很擅長寫嚴肅的題材,老是覺得自己在劇情的描寫與轉換拿捏的不是很好XD"。所以這次我花很多心力在校稿上,每次要寫新進度前都會先花很多時間反覆檢查。
PS:原本是沒有設定主角兩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