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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藍之彼》──章六?蔚洋 (3) (全篇完) Ver.1

千晴 | 2014-04-25 23:42:33 | 巴幣 0 | 人氣 258


  無名指溪向著海的方向,向著蔚藍之彼的大陸,在缽蘭最東的岬角上,孩子們會在晴朗時相爭瞪大眼睛,眺往天與海相逢的一線,嚷著自己看到了壇山的一枝草或一把沙。

  夏夜淙淙的黑水上只亮著一盞燈,燈照著順流而下唯一的一艘船,濛漫水氣的河面在靜夜中生寒,草笠下花白的船夫在睡覺穿的汗衫外扣上紮實的棉襯衫,不到一個點鐘前,愛雲的提燈照進他飄出蚊香的遮雨窗,把瀚夫從妻子的被窩中挖起來。

  「總之要去哪交給我就行了吧?」還沒聽愛雲解釋完,瀚夫隻掌就拍他皮包骨的胸脯。

  「好歹飯糰帶幾個,回來總是會餓吧?」華芳揉揉眼睛,從飯桶挖了幾匙結團的飯,包著月桃葉子捏進乾魚,綁上丈夫的腰帶之外,又在小愛懷中塞了兩個。

  「什麼都不用擔心!這渡口有一半船夫喝你們家的茶,沒有人會不願意載愛口的看板娘一程。」

  「誰喝茶了我倒要瞧瞧?哪天不是醉醺醺地回來?」華芳嘀咕完,不給丈夫機會分辯,「碰──」便闔上木板門,隨後連遮雨窗都「喀──」地緊鎖。

  僅有一渡人與一船夫的小舟在江上駛得輕巧、安靜,小愛心中轉的是來到上城後的點滴時光,那一天清晨她在簡陋的鐵路邊車亭告別家鄉,當陽光把河面照得金黃時越過無名指河,首次進入上城,但一直到很久以後回頭,她才理解家鄉已經遠到一年中只有匆匆幾次來回。

  愛雲暗自決定,有一天她離開上城的時候,一定要帶走愛口茶坊的燈籠紅色。

  小舟在夜最涼的時候駛進風鼓港,瀚夫再三叮囑小愛自己會在港口休息,不管她的事情什麼時候結束,都可以在風鼓港找到他的船。

  濱海還有一段向北的長路,月光不明,最亮的是海面上點點漁火,像是倒映在地上的另一片星空,平時總是在柔聲笑語間不知不覺抵達,今夜長長的沉默中,愛雲第一次能分神想到白苓總是一個人走在這段路上,遠離自己、遠離人聲、遠離故鄉。

  這一年之中,白苓提起往事的次數不多,愛雲每一次都記得起來,像是愛人的一部份那樣珍惜,雖然剛滿十九歲的她沒有多少過去,但可以明白彼此只能相許現在,譬如儷鳴或其他女孩,她不曾想過要提起,這不代表她們對自己而言已經不重要,只是不是現在。

  或許名叫「彭于秀」的男孩──現在大概不能這樣叫他了──泛黃的大頭照捏在愛雲手中,他也是過去了嗎?

  漆綠的尾翼在愛雲的意識中出現時已經就在眼前,逃亡過海的「白美莉」在無月之夜顯得暗淡,水上飛機離退潮中的海岸只在咫尺,愛雲的帆布鞋踏過巖間淺灘,踏了兩步趾間就淹進一股涼意,她繼續走到「白美莉」的側腹,在自己還來不及猶豫的時候,舉起拳頭就敲上去。

  「空──空──」

  靜夜中意外響亮的敲擊後又是沉默,愛雲在心中默數到二十,然後又是兩聲,這次在敲擊的回音之中,她的耳朵似乎抓到一陣窸窣,然而等了一會兒,仍未有聲息。

  「白苓!」愛雲的聲音雖飽滿,還是迅速逸散在海潮中。

  「我是何愛雲,抱歉吵醒妳了!我有東西要還給妳。」

  要不是愛雲的視線始終沒有一點飄移,不會馬上注意到冒出艙座的黑髮,白苓探出雙眼,睡蓬的髮絲在海風中飛動,愛雲對她一笑,雖然這樣的光線中,也看不清白苓的面容。

  「上來吧!」

  藉著白苓的手,愛雲爬上機翼,卻不如往常馬上鑽進機艙,白苓一楞,也扶著艙口而立,愛雲在機翼上坐好,雙腳只浸到微濕,還不覺得冷,反倒是兩人間颼颼吹過的海風,涼得不像夏季。

  愛雲右手揣著錢包,左手捏著照片,然後對白苓伸出左手,她看著白苓還浮腫的眼睛睜大,手臂微抽了一下,但沒有離開機殼。

  「因為妳提早回來,海桓把錢包還給我。」

  白苓沒有把視線移開照片,或許是不敢移開,因為這裡還能看的焦點就只有愛雲的雙眼;相反地,愛雲的眼睛沒有離過白苓,她指頭感覺到拉動,白苓把照片抽回去,順手往胸口去,才發現她現下穿的T-shirt沒有口袋,於是回頭把照片擺在儀錶板上。

  終於,白苓抬頭看愛雲,濃密瀏海間隱約露出壓低的眉毛,可以用「凝視」來形容地望著她。

  「他的飛機失蹤了,在護航艦隊的時候。」白苓的聲音壓得像眉宇一樣緊,彷彿在剛剛那個瞬間感冒了,「他的中隊找了很久,直到軍情局在敵方的精神作戰廣播中攔截到他的聲音。」

  愛雲默默聽著這個不太像是白苓的聲音,說著她所陌生的事。

  「我們是在飛行學校的同學,那一年正好第八年。我幫他整理宿舍的東西,寄回老家,發現了兩只款式相同、大小不一的戒指。」

  愛雲以為自己已經理解,但此刻才發現只有理解還是不夠的,她的心口還是在聽到「戒指」的瞬間緊緊扭結,好像可以直接從前胸透向後背,讓白苓的每一字一句都重重震動著她。

  「我把戒指寄回去了,但是留下他的照片。雖然說想要離開並不是因為他也走了,但如果他還在,我也很難就這麼離開吧?」白苓的視線垂落機殼外的蒼海,如此黑夜僅能勉強看到白浪翻騰,「但是,內戰結束了,無論他身在哪一方,都已經沒有意義。這個國家,又再次沒有藩隔。」

  只鬆出一截線頭的心再次緊縮,這是愛雲意料之外的發展,疑問如痰梗在喉頭下,但她現在的心恐怕一咳就會碎裂。

  「我在廣播上聽到他,他現在……似乎在新政府中至少是個有名字的人。」白苓瞥回機翼之上、少女瑟縮的位置,雙眼在似笑非笑間瞇得更小,「為什麼叫我回去呢?如果我真的回去了,該怎麼辦呢?」

  潮水來退響在愛雲耳邊,像她此刻的心裡徘徊不定,白苓嘴角若有似無的弧度鉤得她發痛,她的吸吐撫不定奔動的胸口,於是抓著亂蹄之間低問:「妳現在愛我嗎?」

  白苓瞇小的雙眼登時圓睜,久久才囁嚅道:「不可能說……不愛吧?」

  「那我就相信妳。」笑容慢慢在愛雲臉上展開,像是烏雲讓出了月夜。

  「相信我什麼?」白苓的聲量可比氣音,她的手已經離開機殼,若非兩隻白臂膀在身側,穿灰T-shirt的身子真要褪進黑夜,「妳懂得這個意思嗎?要跟我論及婚嫁的人,此時此刻就在這片海的對岸,他……也是個很好的人。」

  愛雲的上半身挨向前,伸手往機艙中撈出白苓的雙掌,白皙肥軟的手如捧在掌心的月光,她抬頭凝著女人藏在單眼皮下的黑眼,很慢地說:「我雖然很小,但也是大人了!我知道人不會永遠停在同一個當下,我只要知道現在──妳的真心。」

  少女的手不算小,卻還覆不住比她高大的飛行員雙掌,但她很慎重地握著。

  白苓望著少女的眼睛泫然,大手從她的掌中掙脫,反從外面包住愛雲的手,差開的嗓音從哽咽中闖出:「說服我留下來吧……」

  愛雲前傾的上半身已經貼到白苓胸前,她側臉靠著飛行員的前肩,柔聲響在心口:「如果妳真心要留下來,就快回家一趟,然後等我們重聚的時候,我每天都對妳說一遍──在妳願意的時候,永遠留在我身邊。」

  「我……願意的時候?」白苓的聲音像是岸上白浪散落。

  愛雲仰頭,鼻尖輕劃過白苓的下巴,認真地說:「我大概真的還小吧?只要現在我願意,妳也願意,就什麼都沒有關係,況且就像妳離開壇山的時候,沒人能預料到下一分一秒,所有的戀情在持續的時候也都是沒有結局的,而且無論之後怎麼樣,現在的真實……都不會被影響!」

  她頓了一下,而後如耳畔輕語的細聲道:「欸,願意跟我談一場沒有結局的戀愛嗎?」

  東方白光映得愛雲臉上微亮,像她話中的邀約光耀無比,白苓只是隻手攬起少女的後頸,硬質黑髮瀑下,收起兩人的親密。

  「我會回去,也會回來,不過妳不用等我。」如鉛字的語調吐出白苓的囑託。

  「嗯,我不會等妳的,我會去找妳。」

  遠山之後冒出的第一道光芒打在「白美莉」螺旋槳,反射得刺目,幸好兩個女孩都在此刻閉上眼睛,專心享受看不到結局的當下,缽蘭夏日的朝陽漸漸溫暖她們的身子,也照亮灰暗的天空和黑冥的大海,今天的海與天又是新的湛藍,直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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