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辰他躺在素面的床單上。戴著黑厚的耳罩耳機，彷彿要隔絕世間裹著被子躺著。

　　他近日一直都像是那樣，有若不帶感情的肉塊，又如死人般睜著虛昏的雙瞳看上天花板線條交叉排列單調紋路。或許是累了，一種無以名狀的黑霧隨著他的吐息溢出，吸進，溢出，吸進，滿佈空氣中。

　　曲辰曾經說，有時候肩膀會像個偵測器一樣，一接受到甚麼就會劈哩劈哩地輕抖，酸楚的電流會麻麻沿著脖頸穿通下顎，然後在腦內四處亂竄。接著不知怎地，心就糾痛起來了，好像幫浦的功率調升了，速率調降了，一次跳動就是一次惡苦，他總無法適應。

　　他常緊抱肩膀，龜縮地板上像無依的乞食兒，然後會突然發狂，會突然怪叫，口中喃念不知語句。敲打枕頭，跟電影中那些大猩猩憤怒的罵囂動作幾無二致，將頭埋進棉被中扭曲，又忽站起來走動不定，將寶特瓶放在桌上用腳踢開。坐著又站起，站著又坐下，簡直是焦慮的具象形態。

　　那可能是寂寞驅使的也不一定。可絕不是有沒有人在身邊那種低俗的寂寞，姑且稱之是有沒有人在心邊的那種。或者又可以說，是浩大的，無邊際的，過於開放的，且還是自知自己就站在這天穹底下的唯一孤點，而那些有動的任何事物，其實都在廣闊不見盡頭的另一方。

　　那又可能，是悲哀所驅使的也不一定。

　　在想到自己允諾的位置上卻沒有人坐在那裡時，偶然看到有人引經據典一本一本又一本一本如數家珍時，那些編織起來像毛毯的文字竟是如此簡單地被壓印時，曲辰都會撫慰他的肩膀。在走路看到那些和樂時，望見高聳與車水馬龍滿遍眼界而不見任何生動時，又三番兩次掏弄口袋而甚麼也沒有時，又覺自己理所當然地喘息時，曲辰都會那樣做。

　　帶電的藤莖爬升肩膀，重重攀扶在背上，孕起一個個味道苦爛的花苞。曲辰眼睛失焦側倒在牆邊，一動不動，只有肩膀的肉像是肥蟲翻動不斷，最後終於他無力地挖著心臟，手卻幾乎無法抬起。

　　唯有戴起耳機才舒緩。他像鬼魅舞動他的雙手畫方畫圈交叉變換手勢轉動手指握拳開張顫動奮力敲擊。他開口放聲嘶吼，還不忘維持歌聲美妙，如一個嚴謹的音樂家遵照原音指示的態度。

　　就像是要撕扯一層層厚重的布簾、撞破一道道巍峨的巨牆，他就像被禁錮住的犯人拼命掙脫所有鎖鏈，但他發現那是不可能的，只有被綁著，才有安身立命。他永遠不會飛翔而隨心所欲，他不斷自問，這憐悽是從何而來？

　　曲辰張口歌唱，他流下了眼淚溽濕。在這房間中，是如此安默，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