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距離〉
１.一位望著月亮的人
前一刻見他，仍是平常的模樣，甚至吃飯的時候，他也還能談笑風(fēng)生。
可是只要一吃肉類的食物時，他便哭了。縱然表情上面完全沒有任何的改變，可是在他眼睛底下的淚，卻漸漸滑了下來，滴落。就在飯桌上的人都看見這一幕，而安靜下來時，他卻說：「沒關(guān)係，繼續(xù)吃飯就好，不用理我。」但是飯桌上的一切食物，他都會吃完，不留下任何的殘渣。
他是位憂鬱的人。朋友間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憂鬱，為什麼他吃著肉時，總是流著淚？為什麼他可以在自己流淚時，如此的談笑風(fēng)生？沒有任何人能懂他或瞭解他，他也從來避口、不去談?wù)撨@些事情，甚至是他的家庭與背景。他的憂鬱彷若與生俱來的一樣，是我們所無法瞭解的。
他是位神秘的人，他的名字就叫做Ｗ。
聚會的時候，我總是會好奇，為什麼Ｗ只要一吃肉類的食物就會流淚？他微笑著，眼睛卻仍舊不斷流著淚回答：「沒什麼，也許只是一種刺激吧！」到底是怎麼樣子的刺激呢？當(dāng)我們持續(xù)追問著他時，他總是避口不談了。
每次的聚會結(jié)束之後，Ｗ總喜歡去看夜景，他不在乎有沒有人相伴，只在乎今晚有沒有月亮。也許月亮對他來說是一種憧憬吧？我也不曉得，也不曾問過他。只是當(dāng)聚會結(jié)束之後我會跟著他，到一處又一處能看見月亮的地方，賞月。在每次與同伴們賞月時，他一定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人。同樣的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也沒有人想過要陪他到最後，只知道他非常喜歡月亮。
久而久之，Ｗ有了一個外號，叫做望月──一位望著月亮的人。
２.我永遠(yuǎn)也無法忘記掉那一天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圓大而又飽滿的模樣，令人不自覺得想起狼人的傳說。
「據(jù)說狼人每每望月之後，便會從人成為狼，甚至於是失去理性般的狂亂、無秩序。可你不覺得這還滿諷刺的嗎？這些狼人因為望月而失去理性與秩序，可是牠們所望的月亮卻是最有秩序的事物。月亮的圓缺總是有規(guī)律性的，而牠們從月亮那邊唯一獲得的規(guī)律卻是成為狼人的時間，你不覺得很弔詭嗎？」
「那僅僅只是因為饑餓。」他持續(xù)望著月亮，連回頭的姿態(tài)都沒有。我突然覺得他的背影淒冷了起來。彷彿圖騰象徵一般，就像月亮。
「因為饑餓而渴求著什麼嗎？」我再問，他先是沉默了一陣子後，大笑了起來。
「對，渴求！你講到重點了！」他站了起來，望著我。和這一天相比較起來那雙眸同樣是令我忘不了的。那是雙彷彿能吸進(jìn)靈魂的眼睛，就像望著月亮的感覺。
那一天裡只剩下我仍陪著他看著這月亮。我想我是好奇，為什麼他總是最後一個才離開這裡？為什麼他會如此的喜歡月亮？為什麼每當(dāng)吃肉時，都會流下眼淚呢？我故意留了下來，想要探知他的秘密，但是他仍兀自的望著月亮，一句話也不說，這倒換我著急了。
「月亮對你來說是怎麼樣子的？」
「月亮，你不覺得很美嗎？那些傳說才出現(xiàn)的世界，月娘本身就代表著一些意義了，不論是狼人，又或是嫦娥，都是伴隨著這種奇幻的感覺而生的。」他不回頭的說著，我卻從他的眼中看見了更多光亮，那些是月光的碎片嗎？
「可你不覺得月亮太過於虛幻了嗎？有時候，現(xiàn)實才是真實的，活在太陽之下，不是來的更為光明、溫暖嗎？」
「太陽，就是太過於光明、溫暖了，以致於什麼也看不到，你知道嗎？太陽之中有著黑子的存在嗎？那是肉眼所無法看見的。不像月亮，不僅把那片美好留給我們？縱使有坑洞也從不隱藏，當(dāng)你看得見一些什麼時，你才能有所改變吧？不僅只是無知而已。」他仍看著月，不回頭。就像想要把月亮看透一般。
「嗯，不僅只是無知……」我覺得他好像想要表達(dá)些什麼，不過這種想法肯定是與我的背道而弛的，於是我說：「有的時候看的太過度於仔細(xì)，會使得你不快樂的！無知也有無知的幸福，不是嗎？」
「無知的幸福？」他回頭看著我，以那雙眼大笑了起來：「若是無知，就只能永遠(yuǎn)持續(xù)在一種狀態(tài)之下，而知，則讓我們可以有更多的改變。的確，有時候知道的越多只會令人越難過，甚至於──不會令你變得更好。」他不斷的大笑後，問我：「但是，你還是會想知道吧？」
「當(dāng)然，我承認(rèn)我很好奇，也很想知道真相。」我反直視他的眼睛，畢竟我就是為此而留下的。到底為什麼呢？他好像也知道我的目的。
在一陣沉默之後，一顆星子從天際滑落。他先是深呼了一口氣後，他說：「你每次都問我，為什麼我吃肉時會掉淚，你還想不想知道？」我則點了點頭。
「數(shù)年前有篇報導(dǎo)大致是這樣子的，有一位男孩被狼給叼走後與狼共同生活了數(shù)年，後來被人們所發(fā)現(xiàn)，人們射殺了那隻狼，想將男孩給帶回人類的世界。男孩卻死命的抵抗著回到人類的世界，因為那些人類只是將他的親人殺死的人而已。」他的眼睛在月光的反射下，顯得有些像是星星，特別像是墜落的星。
「那難道就是你嗎？」我懷疑的問著，他輕聲的給了一聲肯定的答案。
「之後的過程是──人類就以強(qiáng)硬的手段，將他帶回了人類的世界當(dāng)中，並教予他人類的語言，一開始當(dāng)然是很不順利的，可是一段時間後，這位男孩還是學(xué)會了。」他的表情越來越落寞，就像是在談?wù)撘粋€他早就已經(jīng)失去的東西，那些都已經(jīng)是找不回來的一般。
「可我不懂，既然你是狼的孩子……那為什麼在吃肉時，你會流淚呢？」
「因為我從親族那邊學(xué)來的語言，那是另外一種的語言──一種能與動物們溝通的語言。」他又望向了月亮，好像想要追憶些什麼。
３.他說：「最後，我仍舊回到了人類的世界了，我回不去了。」
「你知道嗎？動物間的溝通並不是用語言來溝通的，他們是用其他的方式，不同的動物有不同的溝通方式。但是，只要你學(xué)會了其中一種方式，那麼你就可以和牠們──幾乎是全部的動物溝通了。」望月如此說著，接著我感覺到一種很溫暖的感覺，並且?guī)в蟹N失落感，他說：「就像這樣子，我不需要用語言的方式，就可以讓你感覺到溫暖與失落同時並存感覺了。」我點了點頭。
「在我還是狼族時，我吃過人。」望月很平靜的表情說著，彷彿那不是他：「當(dāng)然我也吃動物與生食，那時的我是不會流淚的。」我很驚訝的看著他，完全不能理解若是一個人成為狼後，吃人的情況。
「那你現(xiàn)在為什麼會流淚呢？」我問著他。
「因為，那一年我的親族被人類殺害了，我討厭人類，卻又不得不承認(rèn)我是人類的這個事實。在人類社會的第一年裡，我一直認(rèn)為的人類這種食物的存在變成了我族。」望月看著漆黑的天空，接著說：「你可以想像那種感覺嗎？」我突然感覺到一種仇恨與無法言喻的情感充斥。
「在殺人類的時候，我從未想過、也從來沒有任何的罪惡感，在那時我僅只是為了吃而殺，為了吃這種慾望而吃，從未想過有任何的錯。」他有點狂熱的說著。那月光照印在他的臉龐，照印出另外一位他，那是我無法看透的他。
「後來我變成了人，在人類的世界裡不斷的吃，維持自己的生命，可是因為我能與動物們溝通的可能，我漸漸的感覺到了恐懼。牠族非我族，我們這樣不斷的殺害他們只為了吃而殺，這是一種近似變態(tài)的虐殺──這不斷的讓我想起親族被殺害的那一天。」他嘆了口氣，繼續(xù)說：「但是我們?nèi)匀皇且缘模退銧瓊儾煌５谋磉_(dá)著『不要』。既然如此，何不吃光牠們以免對不起牠們呢？」講到這邊他停頓了一下之後繼續(xù)說：「每當(dāng)吃牠們時我就不斷的想起親族被殺害的那一天。」
天空的星與月構(gòu)成了一幅圖畫，而望月的臉彷彿有銀光碎片掉落一伴，我看著他，只是靜靜的陪伴而已，我與他都沉默了下來。
「你知道月亮的距離有多遠(yuǎn)嗎？」不久後，他問。
「月亮的距離是那種學(xué)術(shù)性的答案嗎？」我有點不解，他的問題的目的是什麼？可當(dāng)他聽到我回問之後，便又大笑了起來。那種笑是與之前都不相同的笑，好像帶有種某種的惡意的笑容，就像是──狼看見了獵物後的笑。接下來又是另外的一陣沉默，在草地上他躺了下來，不久後我也躺了下來睡著了。
４.或許是夢也好吧？月亮的距離有多遠(yuǎn)？
在半夢半醒間，我看見他起身後，化身成狼，對著那月亮嚎叫了起來。轉(zhuǎn)身看著我對我說著：「月亮本來是與地球極為接近的，因為潮汐而變遙遠(yuǎn)。在狼族的傳說中，月亮其實就是故鄉(xiāng)，就像人類們所傳說的天堂，又或者是天庭的面貌。那是狼族們所夢想、追求的世界。」我看著他，也許該說是牠了，牠高高的一躍而起，跳至無盡的天空之上，像是要把月亮摘下一般。
「也許是因為饑餓吧！」在牠躍起後，我的腦海中兀自切入這一句話……
「狼族們都渴望進(jìn)入那月亮的世界裡，可百年來從未有人曾進(jìn)入過。甚至，我們都為此望月數(shù)百年了，那是種從未曾實現(xiàn)的夢想。」?fàn)涞蒯嵬蛭艺f著：「我快要控制不住了！你快走吧！」?fàn)舐暤拇⒘似饋怼Ｎ翌D時被驚醒了，但身體仍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僅只是看著牠，但是當(dāng)牠的眼睛開始像是牠食肉時般的流下眼淚，我知道下一步牠可能的動作，我跳開我所在的原地。
下一秒，牠撲在我上一秒所在的地方，並且開始狼嚎，我才真正意識到我成為獵物的事實。於是我開始奔跑，牠則開始狂亂了起來，追逐我。
我害怕的奔跑了起來，黑暗使?fàn)挠白娱_始模糊。
獵人狩獵是因為饑餓、飽肚而狩獵，獵物逃跑是為了生命而戰(zhàn)。在一邊逃跑時，我的腦袋一邊思考著這些，我突然腦中閃過那句「月亮的距離有多遠(yuǎn)？」又閃過牠剛所講的──狼族視月亮為夢想的事情。
在奔跑的過程裡，我無法不去思考牠到底是怎麼了，我根本無法想通望月到底是什麼？難道是傳說中的狼人嗎？腦中不停的閃過他的影子。
「無知的幸福？」他大笑了起來：「可是你還是會想知道吧？」就是因為我想知道，而招來這樣的事情嗎？我持續(xù)跑著，牠在後面尾隨，我一個閃神跌了下來，牠的爪子隨之劃過我的手臂，血滴了下來。
「對，渴求！你講到重點了！」他站了起來，望著我。我的血讓牠更為渴求肉了，我更加害怕，怕那種渴求最後殺死了我。我發(fā)命般的逃開那種感覺，將牠拋在身後。我毫無回頭，就只是拼命的逃。而當(dāng)我跑到差不多時，後頭也沒有了牠的聲響，我回頭一望時，沒看見牠，原本應(yīng)該感覺得救的心情，此刻卻不是如此，我感覺到的卻是無盡的淒涼。
我覺得我好像被強(qiáng)迫去做著某些事情，而忘記掉了我本就該渴望去追求的事情了。我不就是為了探求望月的秘密而留下的嗎？怎麼到了最後我卻逃跑了？我跌跪了下來，在一片樹林之中，月亮的銀光灑在我的臉龐，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麼多年以來，我都在逃。我從來就不是獵人，也沒有什麼獵物是我所渴求的，我只是被強(qiáng)迫著逃跑的獵物罷了。我吶喊了起來，讓自己的聲音充斥在整座山林之間，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我的聲音也是狼嚎，早已經(jīng)不是人類的聲音了。
是了，可能我們都是狼，我們都渴望著月亮，渴求著那片銀光之上的世界。但是我們都無法完成，不，或許已經(jīng)有人完成過了，我們都聽過那些傳說的不是嗎？我的吼聲與我的思想融為了一體，我倒下了。
隔天我醒了過來，看見他仍躺在我身旁，只是衣服略微顯的有些髒而已。而我的手臂上卻有著一道明顯的傷痕，但是沒有任何的血跡。
５.他在吃飯時，從來不會剩下任何的食物。
後來我與他吃飯的時候，我注意到他在吃飯時，從來不會剩下任何的食物。的確，若是他告訴我的故事是真的，那又怎可能剩下任何的食物呢？但還是有人對於他的淚感覺到質(zhì)疑──為什麼吃肉時流淚呢？當(dāng)我私下和我認(rèn)識的所有人講時，卻沒有人願意相信我？
這太荒謬了，荒謬到我自己都不認(rèn)為這是一件真實的故事。我想若是我還想繼續(xù)相信這樣的事情的話，最後只能成為眾人口中的瘋子吧？不論是那夢裡，或是現(xiàn)實的故事。
但每次我要只要和人講起他的故事後，受到了那些懷疑的眼光，我的腦海裡就突然切入他所說的──「你知道月亮的距離有多遠(yuǎn)嗎？」
PS：其實寫了詩、散文、小說，都用同一題材。
當(dāng)然這〈月亮的距離〉的名字，其實是卡爾維諾短篇小說的名字。
拿來借用的名字而已。
嗯！寫完後。朋友和我說：「濃濃的基情呀！不單純。」
看到這篇我才想起，阿勒！原來我寫過ＢＬ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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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很開心的！
──冰封偏執(zhí) 2011.3.31寫。
達(d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