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上

「噠噠……」馬匹慢行的腳步聲在山中迴盪，伴隨著眾兵士孱弱的呼吸聲。他們的雙手垂落，像是喪失了鬥志般，使得兵器在地上拖出了長長的痕跡。

「……」氣氛凝重，重得像是要壓垮人似的。

「啊啊，真令人不爽呢，這種兵敗的感覺……」望著身後所剩無幾的將士，我不悅地說道。他們身上大多帶著傷口，以及兵敗後的空洞眼神。從他們疲憊的神情看來，若不是我夏侯元讓曾親自見識過他們的武勇，不然實在令人難以相信，他們是孟德麾下那支驍勇善戰、臨危不亂的青州兵吧……

「夏侯將軍，您該慶幸自己還保有一條命。」跟在我身側的女人沒來由地說了這麼一句，使我原本不悅的情緒顯得更加煩躁。此時的她正悠閒地騎在馬上，毫髮無傷，與眾將士的傷亡比起來，她真是太幸運了。或許是那件濡染鮮血的衣服使然，此時的她渾身上下皆散發出一股詭異之氣，那是平時的她所沒有的，一股充滿著邪惡氣息的寒意。

我不悅地瞪了雪晴一眼，但又拿她無可奈何。誰叫我夏侯元讓的命，是她救回來的呢……

此時的她身著一件藍色輕鎧，上頭附有華麗的金邊，緊密地包覆住她纖瘦的身材，替她增添了幾分堅毅之情，使之看起來不再孱弱。她身下的護具則是一件銀白色的過膝長戰裙，邊條附著鵝黃色的花紋，與上半身戰鎧的金邊相互輝映，替她增添了不少貴氣；她纖細的腰間束了條淡藍色的厚布，簡單地打了個結，將罩在戰甲外的連身白袍給牢牢地綁住。在黯淡的血色之中，我望見了那長袍上若隱若現的紫鳳；她腳踏青藍色戰靴，上頭不帶任何一絲花紋，樸素的戰靴與戰甲的華麗形成強烈對比，卻又不失威武之情；儘管她烏黑如瀑的長髮用簪挽了起來，但仍落了幾縷青絲垂在耳邊，替她增添了幾分美感。那是一支銀色的簪，尾端附有一朵由金屬所雕刻而成的茶花，簪身則是隱隱刻著樹藤的紋樣，在簪身與雕花的接連處掛有兩條大約半指長的吊飾，尾端附著青綠色的寶石。

「夏侯將軍，請恕在下直言。」她恭敬地拱了拱手，繼續說道：「您先前的行為太過於衝動了，身為軍中大將，若是不能保持冷靜指揮全局，就算有再強的兵卒也同於無用。」

「要不是李將軍與在下出手相救，恐怕您已成了趙雲的槍下亡魂了。」

「嘖！」我撇過頭去，無視女人的話語。不知道為什麼，我夏侯元讓並不喜歡聽她稱讚別人，特別是像趙雲這種敵人，那該死的小子……

「雪晴小姐，妳就別再挖苦夏侯將軍了吶！」李典騎著馬從隊伍後方跟了過來，衝著女人露出大大的微笑。

只見李典話才剛落，雪晴便立刻抿起嘴來，一語不發。果然，雪晴她要不是對曼成有所顧慮，便是對他有所不滿。我說雪晴妳啊，如此明顯的冷淡態度，實在是很失禮啊……

「嗯？雪晴小姐妳怎麼了，不舒服嗎？要不要叫大夫？」李典瞪大了眼，緊張地問道。他對雪晴的關心表露無疑，全浮現在他的臉上了。曼成，我該說你是神經大條還是人太好？雪晴的態度如此失禮，你怎麼能不生氣……？

「……不，沒什麼。」雪晴低下了頭，貌似在回憶些什麼。「在下只是憶起了死去的弟兄們，特別是……」

「……梁兄……」她猛然抬起頭來，將眼光放得很遠、很遠。接著像是被悲慟的回憶吞噬似地，張開了那纖細的雙臂，緩緩地闔上了美眸。

「喂，女人！」我從身後拍了她的頭一把，阻止她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裡。「別再拘泥於過去了，對妳自己沒好處的。」

「梁兄死了便是死了，沒什麼好留戀的。」

我話才剛落，只見雪晴的雙眸中透出一絲恨意，但很快便消逝無蹤，恢復成過去那不帶任何一絲情感的棕色美眸。適才是我看錯了嗎？她的瞳色、似乎有所改變……？

「唔……」一股極大的痛楚爬上左額，打斷了我的思緒。嘖！頭怎麼又像上次一樣突然疼起來了呢？該死……

「夏侯將軍，請恕在下冒昧。」她伸出了自己冰冷的手，將左手食指抵在我右邊的太陽穴上。「您知不知道梁兄是怎麼死去的？」

我聳肩表示不解，當時的我只記得自己不停追趕趙雲那小子，主軍將士從身後跟了過來，山壁上射下一支接著一支的燄箭，咱們全中了諸葛亮的計。雙方兵卒開始交戰，而我則是抬起手中的滅麒麟牙向趙雲衝去，其餘的、便記不清楚了。

……不對，我想起來了。自己在體力透支倒下去之前，被雪晴給一把拉上馬背，接著、便真的什麼也記不得了。看來梁兄之死，是發生在我暈過去之後的事啊。

「梁兄……是為了救咱們而死的。」她冰冷的指尖向下滑落，我這才發現原本盤踞在我額上的痛楚竟舒緩了許多，甚至輕微到毫無感覺。

「……不，嚴格說來，他是為了救您而死的吧。」

一愣，那個才剛編入我軍，並且對我有極度不滿的傢伙，竟然會為了救我夏侯元讓而死？我不解地望著身旁的雪晴，只見她的嘴角緩緩上揚，對我露出了一個蒼涼的笑容。

「夏侯將軍，您知道嗎？梁兄在死前所說的話──」她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那是為誰而流的眼淚呢？是梁兄、還是那些死去的將士？亦或是……

「──他說其實我龍棲陽，比在場的任何人，都還愛主公您啊。」她原先停留在我臉上的左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卻緊緊地抓著我的戰袍不放。

「答應我，夏侯將軍……」透過那顫抖的指尖，我感受得到她的恐懼。

「在身為護衛武將的龍棲陽死去之前，貴為主公的您不可以比在下早死，好嗎？」

一把抓住她冰冷的左臂，我將雪晴整個人的上半身給拉了過來，緊緊地抱在自己的懷裡。

「嗯，我答應妳……」緩緩地低下頭來，我在雪晴額上的頭頂輕輕一吻。這熟悉的話語，勾起了那年在下邳之戰，被我所遺忘的回憶。

模糊的畫面映入腦海，那是孟德年輕時的身影，伴隨著刺眼的光芒。啊──啊，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呢？當年的他也是叫我不能比他早死呢……

『呵！真是一群任性的傢伙呢……』

無論是曹孟德，

亦或是龍棲陽。

「喏，這樣就行了。」銀鈴般的嗓音傳來，語氣盡是溫柔。此時的雪晴正將手中的布條給綁緊，試圖安撫著傷兵的情緒。

「唔……多謝雪晴小姐。」那名被她包紮傷口的士兵向她道了謝，正想拱手致意，便被雪晴給一手制止了。

「別。兄弟你的傷口猶在，倘若再亂移動手臂的話，恐怕會有加重之虞。」她拍了拍那名男人的肩，便向右轉過身去，開始替一旁的傷兵包紮。

「喂，女人！我怎麼不知道妳會醫術？」我站在她的身後，望著她從剛剛到現在都未曾停過的手，驚訝地問道。她俐落的身手不輸給在軍中的大夫，使人在場的人皆為之驚豔。

只見雪晴的動作停了一下，貌似是被我突然提出的問題給愣住了。但她這個呆愣並沒有持續很久，大概只有短短一秒左右，她便繼續適才進行到一半的包紮動作。

「……因為您從未問過。」她一手壓住士兵手掌上的傷口，一邊回答道：「再者，夏侯將軍您除了在下邳之戰失去左眼外，並無受過什麼大傷吧？」

一愣，她說的也是。雖然她加入我軍已達兩年之久，但在這段期間我確實是沒受過什麼傷，身體也極少出現病痛。一方面是因為最近的戰事少了，另一方面則是因為……

「還有一點就是夏侯將軍已極少站上前線，大多數都在後頭指揮全軍，對吧？」李典從身後推了我一把，我因反應不及而上半身向前傾倒，所幸自己剛剛有站穩腳步，才免於跌倒的窘境。

「曼成你……」「哈哈……」我要罵李典的話尚未說出口，便被他爽朗的笑聲給打斷了。

「夏侯將軍，您這樣是不行的。既然您貴為軍中大將，身後又怎能露出如此大的破綻呢？」他拍了拍我的肩，無視我瞪得老大的眼，逕自朝雪晴走去。「雪晴小姐，在下也來幫忙吧。」

「李將軍，」雪晴聽到曼成的話語，疑惑地皺起了眉。「您也會醫術？」

「嗯，說來可笑。李某我平日除了帶兵打仗之外，唯一的嗜好便是博覽群書了。前陣子正好看了一本醫書，今日正好可以派上用場。」他伸出了手，想從女人手中接過包紮用的布條，卻被雪晴狠狠地在手背上打了一下。

「做什麼呢，李將軍。」她瞇起了眼，冷冷地瞟了曼成一眼。「既然您從未替傷患處理過傷口，今日就別隨意將弟兄們當作試驗品。」

「雖然在下十分感謝您當時領兵救出我與主公，不過並不代表您可以嘲諷咱們夏侯軍。」她握緊手中布條，迅速地在士兵的手掌上繞了幾圈，最後漂亮地打了個隱結。「再者，倘若不是在下先行救主，李將軍您今日也沒那機會兒救到咱們夏侯軍。」

「嘛、不過──」她突然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將食指指尖對準曼成的鼻頭。她原先白嫩的肌膚此時已染上一片鮮紅，那是受傷兵卒所流出的血，代表著咱們夏侯軍的血……

「──在下確實欠李將軍您一個人情。」她緩緩地站起身來，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我龍棲陽在此代夏侯軍全體向您道謝。」

「多謝李將軍出手相救！」雪晴恭敬地拱了拱手，而曼成只是愣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大約過了五秒鐘後，蹲在傷兵旁一臉呆愣的李典，這才急忙起身回禮。

「雪晴小姐，不必多禮。既然夏侯將軍貴為我軍總指揮，身為副將的李某又怎麼能在一旁袖手旁觀？」李典拱著手，十分有禮貌地微笑致意。

只見雪晴的眼底掠過一絲精芒，但很快便消逝無蹤。不知是因那閃爍不定的燭光、或是豔紅的血液所造成的錯覺，此時掛在她臉上的笑容，竟變得詭譎起來。我瞇起了眼，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

「哦──？」銀鈴般的嗓音刻意拉長，這個若有所思的語調，讓我覺得雪晴她似乎在打什麼鬼主意……？

「這麼說來，李將軍您這次出手相救，只是舉手之勞罷了？」雪晴瞇起了眼，笑容可掬地盯著眼前的男人看，貌似在期待些什麼。而曼成原本就對雪晴有意，今日被她這麼用如此充滿期盼的眼神盯著瞧，整個人便窘迫地慌了起來。

「是、是。」他尷尬地搔了搔頭，想藉由此舉將自己的緊張給帶過，卻徒勞無功。「今日李某我出手救夏侯將軍，全、全出於舉手之勞罷了。」

女人聽到曼成的回答，咧開了嘴，滿意地笑了。這個神情，我好像在哪兒看過……？

當雪晴說出下一句話語時，我瞬間了解到這個神情之所以給我熟悉感的原因，究竟為何了。

──那是奸詐的笑容。

「啊！那真是太好了呢，李將軍。」雪晴故作高興地拍了下手，隨即將自己的十指交扣，放在胸前，用一副高興致極的表情問道：「這麼說來，咱們夏侯軍並沒有欠您一個人情囉？」

「這、這……」只見曼成的嘴角尷尬地抽動了幾下，不知該作何反應。而我則是將自己的左手給扶上額頭，無奈地搖首。唉！我說雪晴妳這女人，最終的目的原來是這個啊……

只見曼成在內心交戰了很久，最後才緩緩地垂下了手，有氣無力地答道：「是……」

「李將軍，您的『好意』在下這就心領了。」雪晴移動自己的身子準備離去，還順手拍了拍李典的肩，裝得一副自己與他很熟似的。「謝啦！」

唉！曼成，倘若你想將這女人給娶進門，看來還得費上不少功夫呢……

──可惜，我夏侯元讓生平最討厭的，便是佔人便宜。

「喂，女人！」一手抓住那件附在她戰甲外的白色長袍，一手抓住她纖弱的肩膀，我將她一把給拉了回來，打斷她想往外脫逃的企圖。「我說妳就別佔曼成便宜了罷。」

以她嬌小又孱弱的身軀，是敵不過我這個武人的力道的。果然，只見她原先正要跨出帳篷的腳步先是停在空中，隨即一個重心不穩，身子便朝我傾倒而來。

「哎……」「抱歉。」她的驚叫還未結束，便被我道歉的話語給打斷。我下意識地將手圈上她婀娜的腰，將她的身子給扶正。

「主公，您……」只見她在我手掌碰上她腰際的瞬間，立刻泛紅了臉，但我只是選擇視而不見，將手給放到了她的頭上，開始向下壓。一方面是為了向曼成道歉，另一方面則是眼不見為淨。

夏侯惇啊夏侯惇，你不是早就對愛情失去希望了嗎？既然如此，你心中的悸動、又是從何而來呢……？

「曼成，我夏侯元讓、在此代全軍向您道謝。」恭敬地低下了頭，我向李典鞠了個躬。由於雪晴站在我身前的關係，一但我低下了頭，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隨即撲鼻而來，惹得我慾火直升。

──不妙，我必須讓自己的注意力給分散才行。

「咳！夏侯將軍，不必多禮。誠如雪晴小姐之言，此乃舉手之勞罷了。」曼成朝我走了過來，拍了拍我的肩，意示我不必多禮。我緩緩抬起頭來，定神一望，只見李典不知何時已插在我與女人之間，而站在曼成身後的雪晴則是滿臉笑容，一副計謀得逞的模樣。

「曼成，這個人情，我夏侯元讓改日必……」「不必還！我說過了，此乃李某的舉手之勞罷了。」他隨意地揮了揮手，眉頭微皺，似是對我的堅持有所不滿。……也對，曼成一直以來都不是個喜愛爭功的傢伙。

「夏侯將軍、雪晴小姐，今日咱們都辛苦了。天色已晚，請盡早休憩。」

「既然李將軍都這麼說了，那請容在下先行離去。」雪晴朝我倆作了個揖，隨即旋過身子，三步併兩步地走出帳外。照這樣看來，她的心情似乎不錯吶。不過她的動作似乎有點僵硬，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羞怯……嗎？

我與曼成便這麼愣在原地，靜靜地目送女人離去的倩影。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內，我這才猛然回過神來。夏侯惇啊夏侯惇，你究竟在想什麼啊，竟然有想娶她進門的衝動？不，不行！曼成他對雪晴的愛意，可是比我還深上好幾倍吶。

「……很奇妙的一個女人，對吧？」我一把搭上曼成的肩頭，繼續說道：「倘若哪天曼成你將雪晴那女人給娶進門了，請替我好好照顧她。」

「夏、夏侯將軍，您在說什麼傻話呢？」李典尷尬地搔了搔頭，這是他緊張時特有的動作。「恐怕李某要娶她進門，人家還不肯嫁呢！」

「哦──？」我拉長了語音，對他這番話表示不解。只見李典一雙眼瞪得老大，眉頭緊皺地直盯著我瞧，接著無奈地嘆了口氣，最後拍了兩下我的右肩，便獨自轉身離去。

「唉……又一個為愛所困的傻瓜呢。」依稀之中，我彷彿聽見曼成如此說道。

「將軍……」熟悉的嗓音傳來，語氣滿是擔心。我緩緩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是雪晴跪著的身影。此時的她以雙膝跪地之姿跪在我眼前，低著頭、拱著手，一副很怕被我責罵的模樣。儘管自己明白她的恐懼為何，卻仍改變不了我內心已下的決定。

「抱歉了，雪晴。」握緊手中的繩子，我緩緩說道：「……軍中無戲言，既然我夏侯元讓無法達成當時所立下的誓言，便非得受軍法處治不可。」

我話才剛落，她便猛然抬起頭來，使我望見那副複雜的神情。從那嬌魅的眸中，我望見了她的擔心、她的恐懼、她的不捨，那是一個忠臣面對君主將至的死亡時，才會出現的神情。

我說雪晴妳啊，究竟是對我夏侯元讓有多忠心，才會露出這種神情呢……？

「……」沉默的氣氛在我倆之間盤旋，我就這麼保持著握緊手中長繩的姿勢與她對望，直到對方率先打破沉默為止。

「……在下知道了。」她緩緩地站了起來，原先複雜的神情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豔的臉龐。

「如果夏侯將軍您真的非親自向主公請罪的話，請由身由護衛武將的在下來動手。」她以優雅的步伐朝我走來，向我伸出了手。那豔美的臉上不見任何一絲擔心，反而佈滿了剛毅與信任之情。

「夏侯將軍，您知道嗎？在下十分信任您哦。」她摸上了我停在空中的手，一把搶過我手中的繩子，將之延展開來，開始在我右手腕上繞圈。「既然夏侯將軍您都如此信任主公了，那麼身為部下的我，又怎麼能不信任曹孟德這個人呢？」

「失禮了。」她輕輕撫上我的左手，使之繞到了自己身後，與右手相互靠近。而我只是靜靜地感受著她時有時無的觸碰，久久不能自拔。

「……對了，夏侯將軍。」此時的她正拉緊手中繩子，我只感到雙手一緊，便覺得自己的手腕已被完全縛死了。「在下還有件事沒有告訴您呢。」

「關於梁兄死前對我所提出的疑問，我龍棲陽在此當面告知您答案──」

一愣，她說的問題該不會是……

「──在下當然對您有好感，否則便不會在您身旁當護衛武將了。」

「……」又是一陣沉默。

「哈、哈、哈……」我無奈地笑了，一方面是笑雪晴的回答，一方面是笑自己的愚蠢。夏侯惇啊，你究竟在抱持著什麼希望呢？雪晴她啊，根本只是把你當成「將軍」來看，而不是當成「男人」看待吶！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只感覺腰間一緊，雪晴的手從身後繞了過來，緊緊抱住我的腰。而她的頭則是靠上我的背，儘管隔著戰鎧，我仍能感受到她隱約地在顫抖。

「夏侯將軍……您明明就答應過我的……不可以比在下早死……」我能感覺到她的十指正在逐漸握緊，戰袍隨之被掐緊。「為什麼……還要親自向主公請罪……」

「……抱歉。」我低垂著頭，輕聲安慰道：「請妳相信我吧，雪晴──」

「──我夏侯元讓、絕對會活著回來。」

緩緩邁開步伐，我讓雪晴跟在我的身後，朝孟德所在的宮殿走去。在這短短的路途中，我倆皆一語不發，我只能聽到彼此紊亂的呼吸聲，以及自己逐漸加快的心跳。她將冰冷的手覆在我被縛在身後的雙手上，幾度想握住我的手，卻因繩子擋在那兒而因此作罷。

站在孟德身處的宮殿外，我盯著門口的兩位守衛，猶豫了許久後，這才緩緩開口。

「報！孟德，我夏侯元讓兵敗博望坡，未能拿下劉備的人頭，還害軍中弟兄死傷無數，因此特地來向您請罪！」

在一陣沉默之後，殿內的房門被推了開來，發出「咿呀──」的尖銳聲響。只見孟德身著與平日無異的藍色戰袍，緩緩地從朝我倆邁進。在他的身後跟了幾個人，全是當時在軍營開作戰會議時見過照面的傢伙。哼！那些文官的嘴臉仍是一樣令人討厭，儘管他們極力隱藏，仍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啊。

我「喀！」的一聲跪了下去，將自己的頭給磕了下去，而雪晴的手也因為此舉與我分離，那一瞬間、我彷彿感受到自己的內心一陣刺痛。我聽見雪晴衣帶磨擦的聲音，她八成是在向孟德拱手示敬吧。

「元讓，我聽說了。」我聽見孟德的戰靴在我眼前停下，由於我仍磕著頭的關係，因此不能看清靴子的模樣。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此時的他應該是穿著一雙護腿長戰靴，靴子是一片通黑，上頭刻有銀色的蜷曲花紋；覆住他小腿的則是附有銀色鳳紋的藍紫冑甲，左右兩邊各有一片，用豔紅的布條將之固定，使冑甲以完美的對稱之姿牢牢地綁在腿上。

「聽說你不顧李典的勸阻，執意舉兵追擊以趙雲為首的前鋒？」

「是。」

我隱隱聽出孟德語中的憤怒，更明顯感受到他那逼人的霸氣，便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聽說你追擊趙雲後，中了諸葛亮的伏兵之計？」

「是。」

我聽見他將手放上腰間寶劍的聲音，那鏗鏘的聲響雖小，卻在我心中引起一陣滔天巨浪。

「聽說你在中伏前一晚，請眾將士喝了一壺摻水的酒？」

「……！」我的心頭猛然一震，接著緩緩地閉上了眼，給了孟德一個肯定的答案。

儘管，明知道迎接著自己的、是將至的死亡。

「……是。」

我聽見孟德倏地拔出劍的聲音，「唰──」的一聲，十分響亮。

『抱歉了，雪晴……』我感覺到頭上的陽光驟減，想必是孟德正舉起劍來，準備砍下我夏侯元讓的人頭吧……

『雖然我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會遵守諾言，不過照這樣看來，是沒辦法了吶……』我感受到一陣風壓朝我直劈而來，接著便是物體落地的「啪答！」聲響。

──不對，那並不是物體落地的聲響，而是鮮血滴落的聲音！

「妳……！」孟德熟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似乎在隱隱顫抖。那充滿霸氣的嗓音雖然驚訝，但卻帶有一絲興奮。我猛然抬起頭來，試圖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卻在眼神觸及孟德的瞬間，被映入眼簾的畫面給震懾住了。

此時的孟德緊握倚天之奸劍的雙手正停在空中，被雪晴緊握髮簪的左手給硬生生地擋了下來。從孟德劍端的落點看來，他當初所對準的目標不是別者，正是我那雙被繩子給縛住的手。但雪晴並不知道孟德沒有殺我之意，便出於本能地拔下頭上那支雕花的簪，替我將孟德的斬擊給擋了下來。

「啪答……啪答……」越來越多的鮮血從女人的左手滴落，看來以她孱弱的身軀，要完全擋下孟德的斬擊還是有些勉強。不過孟德明明就是要替我解去雙手的束縛，有必要砍那麼大力嗎？一定是我的兵敗使他不滿，他一時之間控制不住脾氣，才會斬得如此大力吧……

「妳……」「雪晴小姐，您這是何意？」我的話語尚未說完，便被孟德給硬生生地打斷。此時的他正將寶劍從髮簪上移開，以單手緊握之姿，將之平舉在自己的腰間。而雪晴則是緩緩地垂下了手，那隻被鮮血濡染的手中仍緊緊握著銀簪，遲遲不肯放開。

「……失禮了。」雪晴向後退了半步，拱手道：「在下不久之前才將夏侯將軍從趙雲手中救回，儘管已經甩開追兵，神經仍處於極度緊繃的狀態。」

「剛剛在下的抵擋動作，只是出於護主本能罷了。」她垂下頭來，那些失去束縛的青絲立刻向下滑落，隨著微風輕輕飄揚，替她增添了幾分美感。

「望曹公您大人有大量，能原諒在下的無禮之舉。」

孟德先是一愣，隨即收回了倚天之奸劍，開始放聲大笑。

「哈哈……好！這個女人，好！」

站在孟德身後的眾人不明白他在笑什麼，只能尷尬地抽動著嘴角，逼自己露出虛假的微笑。而我則是緩緩地挺直了身軀，將視線在孟德與雪晴之間來回移動，試圖看出個蛛絲馬跡來。

「雪晴小姐，妳的忠誠之心，我曹孟德確實看到了！」他走上前來，搭上雪晴交疊的雙手，示意她不必多禮。隨即旋過身來，將跪在地上的我給一把拉起。

「元讓，你這回倒是真發現了個人才吶！」他繞到我的身後，開始替我鬆綁。我的腦中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進去。只感到手腕上一陣輕鬆，似乎還伴隨著繩子落地的「啪答！」聲響。

「聽好了，元讓──」孟德的右手搭上我肩頭，刻意壓低了語音，對我耳語道：「──好好把握這個女人，她和過去你所娶的妻妾不同，是個絕代佳人。」

「你說什……！」我瞪大了眼，驚訝地望著從我身旁走過的孟德。而他只是掛著意味深長的一個微笑，向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雪晴小姐，妳這次出手雖然無禮，但念在妳是為了救主，我曹孟德便不多計較了。倒是妳適才似乎說自己將元讓從趙雲手中救回，此言為真？」

「……是。」

孟德聽到女人的回答，滿意地笑了。在那副熟悉的臉龐中，我望見了他的喜悅與興奮之情。那是當他遇到自己夢寐以求的人才時，才會露出的笑容。

──就像當年他見到典韋一樣。

「好！既然如此，我曹孟德非得好好賞賜妳一番不可！」他向一旁的主簿招了招手，問道：「主簿，我軍現在可有官職空缺？」

「報、報告主公。」主簿湊了上來，戰戰兢兢地說道：「請恕屬下直言，我軍目前並沒有任何職缺。」

「再者，讓一個女人當官，」主簿悄悄地朝雪晴瞟了一眼，眼中盡是不屑之情。「是史無前例的。」

「哦──？」孟德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摸了摸自己的鬍鬚，似是在考慮些什麼。

「那麼我曹孟德替她設立一個職位吧……」「曹公，在下並無任何出仕之意。」正當孟德想說出自己的想法時，卻被雪晴給搶先打斷。她毫不懷疑地便拒絕了孟德的好意，斷絕自己將至的升官發財之路。

「既然妳不想當官，那為何要加入我軍？」孟德瞇起了眼，待她回答這個問題。我能感覺到孟德的語氣十分疑惑，但似乎又隱隱帶著一絲激將的意味。孟德啊孟德，你究竟是想從她口中套出什麼話來呢……？

「當初在下加入主公您的麾下，純粹只是為了在諸多戰事中，尋找自己殺父仇人的身影。」孟德的身子猛然一震，我能明顯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怒意，但奇怪的是他非但沒有打斷雪晴的敘述，反而忍住自己的怒氣，待她繼續說下去。

「但在經過了兩年的征戰後，我這才發現了新的人生意義。」她緩緩抬起頭來，用那雙嬌魅的眸子環視眾人，最後將視線落到了我的身上。

「在下想守護自己所愛之人，僅此而已。」

──依稀之中，我彷彿聽見女人如此說道。

呼！這回整體而言是走很輕鬆的Free　Style風格

雖然這種輕鬆的氣氛選擇從不茍言笑的夏侯惇角度來描述，會顯得十分奇怪

不過我還是很自虐地逼自己用元讓的角度去描寫，還打了八千字之多

所幸當我最後完稿時，還挺滿意這回的成果（對不起，我是個容易滿足的人……OTZ）

相信大家都在這回的中段劇情中，看到了女主角雪晴的惡趣味了（笑）

曼成啊，真是辛苦你了！好好的一個曹魏大將卻被雪晴給耍得團團轉，這樣真的好嗎？www

其實這回原本應該會出現閃光劇情的，就發生在他們兵敗博望坡撤退的途中

不過礙於第三章時有讀者向我反應閃光太多，因此我最後還是忍痛將那段劇情給砍掉了

嗚嗚元讓欲哭無淚，原本我是想讓雪晴病發，然後夏侯惇用口餵她藥吃的說（好閃！快遮眼）

欸不知道為什麼，我只要每次寫到有關曹操的事情，好像都是以夏侯惇的角度去描述？

可能是因為他一直孟德孟德的叫吧，不知道為什麼腐味十足>AO

我看之後我乾脆在洨說裡加入曹操跟夏侯惇的BL喬段好了

雪晴妳就委曲點，當被夏侯惇冷落的悲劇女主角吧（喂）

不負責任下回預告：

複雜的三角戀情，不看可惜！（屁）

好啦說實話，其實下一回是要描述親耕的歡樂農村故事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