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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谷任務短篇:最後的花圈(完)
作者:魚│2007-09-01 14:23:25│巴幣:0│人氣:537
最後的花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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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爛的日光灑落在維多利亞商港。
放眼望去,天空是一片澄藍,映的港口的船舶分外鮮麗。海風拂過,千片白帆迎風飄揚,襯著湛藍的海面,有如另一個晴空。
又是一個好天氣。
時值盛夏,正是維多利亞港最繁忙的時刻。商人們忙著審核貨品,船長則是不停在船上巡視;而水手們有的將一箱箱貨品扛入船艙,有的在出發前做最後的船隻修補,有的則專心研究地圖路徑……此時在維多利亞的每個人莫不卯足全力的迎接這個忙碌的時節。
在一遍此起彼落的吆喝聲中,夾雜著一個蒼老而微弱的聲音,「好心的旅人啊,可否請您幫個忙……?」
循著聲音慢慢的搜索,終於,在一個陰暗的牆角,看到了那個老人。
老人身上是一襲陳舊的黑色工作服,頭綁一條褪色的紅巾,看上去雖是潦倒落魄,但仔細一瞧,不難發現那些衣料的質地不俗。據說,他曾經是商船的船長,兩大陸四大村無一沒有他的足跡,即便是深海的水都遺跡,他都闖過,當年在維多利亞大港也是個響鐺鐺的人物。然而,這一切的風光,現在在他的身上已不復存在。
現在的老人,清瞿的長臉上橘皮似的滿佈皺紋,一雙眼睛深深陷落,像臉上的兩個凹洞,而那雙毫無光彩的眼眸,隱隱約約的,透露出他來日無多的訊息。
一如過往幾年,老人向行色匆匆的路人們勉強地伸出了他枯瘦的雙手,卑微的祈求著:「好心的旅人啊,可否請您幫個忙……?可否請您幫我採些花?」
然而,在這朝氣蓬勃的繁忙商港,沒有人願意在這停在充滿陳腐霉味的陰暗角落,聽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講述他死氣沉沉的心願。
老人無力的放下雙手,凝視著空盪盪的手心,他彷彿看見了時間自指縫間流逝,「瑪莉亞……」乾裂的唇囁嚅著,無聲的吐出納縈繞心底的名字。
這一切都落入了那個靜坐路旁的女法師的眼中。
長長的睫毛落下,蓋住了眸中悠悠的嘆息。「一年過去了,他還是在這兒啊……」她低低的對自己說道,伸入行囊中的手不自覺的將那盛著花的小盒子揣的老緊。
女法師並不特別漂亮,頂多稱的上清秀,但見過她的人無一不被她那雙天空般的明淨眼眸所吸引。那深遂而湛藍的眼瞳中總是帶著一種淡淡的悠然與絲絲的暖意,光是看著那雙眼,所有的煩躁似乎就一掃而空。
喝了口水,女法師霍然起身朝著老人走去。
「小姐,妳找約翰?」一旁偷看她的青年水手鼓起勇氣上前搭訕。
「……嗯,他很可憐不是嗎?」女法師頓了一下,才淡淡的開口。輕柔的聲音像和煦的春風,令人心曠神怡,「不過幾朵花罷了……」
「幾朵花!」青年水手聞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妳知道他要的是什麼花嗎?是無窮花耶!開在那隱密之地深處的傳說之花耶!誰吃飽了閒著沒事做替那老頭兒冒這種險啊?」
女法師只是軟軟的「嗯」了一聲,不可置否。
「這個,別管那老頭了,我請你吃頓飯可好?看妳的打扮,應該是外地人吧?我們這兒的海鮮很有名喔!」
微微的搖了搖頭,「謝謝你,小哥。」女法師說了這麼一句就走到了老人身前。
青年水手被她這麼一叫,臉一紅,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他朝著女法師與老人那望了一眼,有些惋惜的走了。
稍微歇息了後,老人再度高舉那雙枯瘦的手臂,「好心的……」幾聲窸窣,法師的素白長袍映入他眼中,驚訝的抬起頭,與女法師四目相交,他立刻沉溺在那一抹蔚藍中。
心底似乎有什麼被觸動了,記憶的盒子無聲無息的打開。「約翰……」清甜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晶瑩的日光中,他終於、終於又看到了她,「瑪莉亞!」
「嗯?」眼前的瑪莉亞臉上浮現了疑惑的神情。他眨了下眼,瑪莉亞的身影和另一個女人交疊,「咦?」
「您還好吧?」略顯低沉的柔軟嗓音響起。老人定睛一瞧,哪還有瑪莉亞的影子?倒是一個清秀的女法師正站在自己跟前,而她那雙與瑪莉亞相似的湛藍眼眸中,正寫著擔憂。
愣愣的搖了下頭,老人還來不及說話,就感覺手上多了些東西。
「這是您要的花沒錯吧?」女法師打開隨身行囊,將盒子裡的花小心翼翼的放在老人手上。
傳說中的無窮花靜靜的躺在老人瘦乾的手上,花瓣有如嬰兒最稚嫩的肌膚般柔皙細緻,一點桃紅自花蕊處透出,將白皙的花瓣染了淡淡的粉紅,鵝黃的花芯隨風輕曳,清雅的芬芳就在在周身浮動,聞起來令人感覺說不出的舒暢。
「妳……這……」老人訝異的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怔怔的來回看著嬌嫩的花朵與女法師。
像看出了他的疑問,女法師微微一笑,「我剛好有事到隱密之地去,這是順手採的。」輕描淡寫的將採花過程中的驚心動魄帶過,女法師換了個話題,「對了,您要這花做什麼呢?」
老人總算回了神,「啊,對、對,有了花了,我得快些回去……」他慌忙的想起身,但又怕弄傷手中的花朵,左支右絀的,看上去十分狼狽。
「不如我送您回去吧。」女法師溫柔的攙起約翰,有些擔心的開口。
老人心中驚疑不定。好長的一段時間沒有人這樣對他了……這個女法師到底想做什麼?她到底想要什麼?
想那麼多做什麼?心底響起另一個聲音。你還當你是冒險號的船長嗎?現在的你,還有什麼好處可以給人家嗎?眼前的女法師雖然衣著樸素,但從那合宜的舉止與得體的應退,不難看出是好人家出身。以你現在的情況,要送她東西,還怕人家看不上眼!
想著想著,老人不由得苦笑。
「怎麼了?」女法師不放心的問著。
「沒什麼,那就拜託妳了。」
老人的家出乎意料的遠。
離開了喧囂的港口,經過了繁華的市鎮,穿越了一片森林,終於,在維多利亞平原上的邊界丘陵,看到了一幢小小的木屋。
老人回到家後,椅子都還沒坐穩,馬上就急著檢查那些花朵是否完好。「啊,真是謝謝妳了。」滿意的看著粉嫩的無窮花,老人皺紋滿佈的臉上咧開了一個真誠的笑容。
「沒什麼的。啊,老人家,您還沒有和我說您為何要這無窮花呢。」女法師笑著說。
「我想做一個花圈。用瑪莉亞…」說到那個名字,老人的語氣有一瞬間的凝滯,「用她最愛的無窮花做一個花圈送她。」
「送…人?」可是瑪莉亞她……。
看著女法師有些不解的神情,老人隨意的笑了笑,一邊編著花圈,一邊開口道,「妳願不願意聽我講個故事?」
老人枯瘦的身形看上去是那樣的單薄,凹陷的雙眼中縈繞著化不開的寂寞,看著這樣一個孤單的靈魂,女法師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從前……」老人的目光朦朧了起來,彷彿陷入了回憶般,那低啞的聲音帶著無限的懷念、無限的溫柔,輕輕的訴說著一段久遠的往事……
※ ※ ※
五十年前,維多利亞港才剛剛起步,那時正好是大戰結束的後的一兩年,為了尋找戰爭中遺留在海上的寶藏,全大陸掀起了一股航海的熱潮。一時間,各式投機客朝著維多利亞港蜂湧而來,每艘出海的帆船上都載滿了尋夢的青年。
約翰,一個淳樸的村莊少年,就是帶著滿腔的熱血登上了甲板,隨著這股海上淘金熱奔向了海洋。
然而,在沒有確切的目標位置下,除了少數的幸運兒能發現寶藏,一夜致富外,大多數的人要麼就空手而回,要麼就改行從商,還有的乾脆就幹起沒本錢的買賣,直接搶劫來往的商船客船。
約翰,很可惜的,並不屬於那幸運的一群。他在船上待了七、八年,連個寶藏的影子都還沒見到,就先遭到了海盜的襲擊。最後,在海盜們猙獰的笑容中,悲憤交加的他被迫跳入茫茫大海中。
不知幸也不幸,經過了三天的漂流,一艘經過的商船不但救起了他,還順道將他送回家鄉。可重返家園的約翰連重生的喜悅都還來不及品嘗,冷酷的現實就朝他重重壓下。
青年約翰自幼父母雙亡,家無恆產,離家近十年,從前熟識的親友死的死、散的散,一時間他竟找不到半個故人!更糟的是,他長年跑船,所有的知識技能都和海洋緊密相連,一離開了船,他就像離水的魚,幾乎無法存活。
就這麼過了一年窮途潦倒的生活,約翰總算在歷經了風霜雪雨,嘗遍了人情冷暖後,找到了一個水手的缺,再次登上了甲板。回想那一年所受到的各種屈辱,他在心底暗暗發誓,他一定要成功!總有一天,他要站在這艘船的中心,要所有的人都聽他指揮!
約翰為了他的目標,付出了全部的時間精力:當其他水手上酒館飲酒作樂時,他忙著穿梭各大商行拜訪寒喧;當他們在夜間好夢正酣時,他一個人默默的在船艙挑燈研讀海圖……就這樣,憑著豐富的經驗與倍於常人的努力,他在兩年不到的時間內由普通的水手一躍成為地位僅次於船長的大副。
但他仍不滿意。
對約翰而言,那白費的七八年時間,始終是他的夢魘,「快……快……」他總是不停的催促自己,彷彿只要他一停下,後頭就會有人毫不留情的將他踩在腳下。
於是,約翰用了最簡單也最快速的方法─他娶了鎮上富商之女?瑪莉亞。
瑪莉亞是個溫柔嫻靜的美女。細緻的五官、白皙的肌膚、窈窕的身段,配上一頭麥穗般金黃的微捲長髮,不知迷走多少少年的心。但……她最美的地方,是她的眼睛。
那雙溫柔的藍眸有著千萬的風情。當她清晨初醒時,那雙眼像是初春微冷的晨空,帶著一點點霧氣,一點點朦朧,有種純真懵懂的稚氣;而當她開始打理家務時,那雙眼又像夏日波光瀲灧的海面,晶亮而璀璨,閃著聰慧機敏的光芒……然而,其中最迷人的,還是她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的眼眸中盈滿淺淺的笑意,猶如林間深處的一汪清泉,美好而純淨,彷彿能夠洗去人身上的一切疲憊與困頓。
約翰相當滿意這門婚事。雖然他與瑪莉亞的婚姻是建立在利益基礎上,但瑪莉亞確實是個襯職的妻子。自從娶了瑪莉亞,約翰便有了一個舒適溫暖的家,供他航行回來時落腳。
然而,在滿意之餘,有了這一切的約翰從未試著去了解,去探究瑪莉亞為了這個家,到底付出了什麼。他總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
因此,一直到了很久以後,他才知道知道,自小備受呵護的瑪莉亞為了他開始學著下廚,為了他試著拿起針線,為了他……凡是和他有關的,瑪莉亞總是親力而為,即使過程再累再辛苦,即使他從未表示過什麼,她也沒讓傭人代勞。
「這是我願意的。」面對勸她的朋友與傭人們,瑪莉亞總是笑道,「我愛他。為他做這些,我……我很幸福。」
可惜,瑪莉亞這份深情並沒有換得約翰的重視。他只是貪婪的享受著瑪莉亞的溫柔體貼,而將全副心力放在開拓自己的事業上。
藉著瑪莉亞父親的幫助,他成功的取代了原先的船長,正式掌控了「冒險號」。從一個貧窮的村莊少年晉身為一船之長,約翰的欣喜之情可想而知。在剛任職的那幾天,他根本一時半刻都不願意離開「冒險號」。於是,約翰開始瘋狂的出海,航程拉的越來越遠,時間也越來越長,當然,他帶回的貨品也越來越罕見:深海的珍珠、奇異的香料、古怪的機械……甚至連傳說中的妖精羽翼、魔龍之眼也出現在他的船上。因此,很快的,全維多利亞的商人都知道,要找最頂級的貨,非「紅巾約翰」不可。
不出十年,冒險號就站上了船界的巔峰,而約翰也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所有的政商名流都樂於與他相交。然而,相較於他的志得意滿,瑪莉亞卻是一天一天憔悴了下去,她鵝蛋般的臉龐削瘦了,燦爛的金髮黯淡了,連漂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攝人的神采。但,約翰從不知道──因為他從為好好正視過他的妻子。
所以,約翰當然也不會知道,每天每天,瑪莉亞總是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的相片,默默的祈禱著他能好好正眼看她,將她放入心中;但他卻每天每天,用行動粉碎了她的期盼。
沒有人能忍受長久的寂寞與孤單,也沒有人能忍受沒有盡頭的等待。於是,在某個即將出航的日子,瑪莉亞叫住了他,「約翰。」瑪莉亞搖搖晃晃的追到門邊,溫柔的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疲倦,
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約翰臉上帶著不悅,「我要出航了,有事等我回來再說吧。」
「我…」
門外傳來夥計的叫喚,約翰不耐煩的將瑪莉亞推到一旁,「少囉唆。」隨後,約翰便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
「………」遠遠的,瑪莉亞似乎說了些什麼,但她柔弱而破碎的嗓音在冬季寒風的咆哮中,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約翰沒有想過,那竟然是他與瑪莉亞的最後一面。
兩年後,當約翰回到家時,迎接他的,只有一名年邁的管家與零零落落的兩三個僕人。
怎麼回事?約翰氣憤的想著,張口便喊:「瑪莉亞!瑪莉亞!」
「老爺,夫人……夫人已經過世了。」年邁的管家拭著淚,哽咽的說道。
什麼!約翰只覺得一記響雷當頭霹下,耳中嗡嗡作響。他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麼,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還有,小小姐也……」
「小小姐?」約翰雙眼呆滯,鸚鵡似的重複著。
「夫人在您出航前已懷了小小姐,可之後……夫人去世不久,小小姐也就夭折了。」一想到溫柔的夫人與來不及長大的小姐,老管家忍不住老淚縱橫。
「我的……女兒?」約翰喃喃道,「那天,瑪莉亞要和我說的,是這個嗎?」
人,似乎總要到了失去的時候才懂得珍惜。瑪莉亞走後,約翰才發覺,原來自己竟然是如此依賴著她,依戀著她。瑪莉亞是那樣的平和溫暖,失去了她,這個家就好像失去了陽光,寒冷空曠的有如嚴冬的荒原。
「我到底……對她做了些什麼?」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後,約翰開始回憶過去,回憶著自己與瑪莉亞相處的時光,但令他震驚的是─他,竟然從未替她做過什麼!他總是被動的接受,貪婪的享受著瑪莉亞的溫暖、瑪莉亞的溫柔,但卻吝於給她一個關愛的眼神,一句讚美的話語,或是……一個溫暖的擁抱。而從管家的口中,知道瑪莉亞為自己做的一切後,排天倒海的懊悔與歉疚簡直要將他溺斃。
於是,約翰逃向了工作。
誰知,瑪莉亞走後,似乎也將他的運氣一併帶走了。一波接一波的噩運接踵而來,重挫了約翰的事業。
首先,是來自瑪莉亞家族的報復。她的哥哥塞爾在得知妹妹的遭遇後,不僅直接宣布切斷所有與他的合作關係,更聯合其他商行一起打壓他。由於瑪莉亞的家族是維多利亞港內少數歷史悠久的大家族,除了雄厚的經濟實力外,在商行間更有著一呼百諾的領袖地位,所以塞爾這麼一個動作,著實給了約翰一個沉重的打擊。
約翰對塞爾的報復只能咬牙忍受。他知道,瑪莉亞與她哥哥自幼親近,而塞爾對於這個天使般的妹妹更是疼入了心坎中,雖然瑪莉亞出嫁後,他不方便常來探望,但有什麼好吃好穿好用的,他總是第一個送來給自家妹妹,至於其他的書信往來,自是不在話下。
而約翰也因為此事,才又發覺瑪莉亞對自己的好。在自己父兄面前,瑪莉亞對他從來就只有好話,即使他如此待她,她仍然表現的一副幸福無比的模樣,讓他們以為她真的過的很好。因此,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何塞爾知道事實真相後,會憤怒到不惜一切的報復。
屋漏偏逢連夜雨,約翰在如此艱困的處境下,航行卻是屢遭意外,貨物毀損、海盜搶劫……最後更在一場暴風雨中觸礁翻船,雖然幸運的保住了性命,但伴了他大半輩子的冒險號全毀,而其後天價的賠償金額亦耗盡了他大部分的積蓄。自此以後,約翰開始一厥不振。
對約翰而言,瑪莉亞死了,冒險號也毀了,沒有親人子女的他已經沒有任何奮鬥的目標了。於是,他遣散了僕人,變賣了房產,在瑪莉亞的墓地旁買了塊地,蓋了個小屋,一個人住了下來。
然後,有一天,他想到瑪莉亞愛花,尤其是他某次意外得到的無窮花。於是,帶著贖罪的心情,他每年都會去為她採花,年復一年、年復一年……直到他那老朽的身體再也無力負荷長途的旅行與險惡的神秘叢林。
又過了幾年,他知道自己已經離死期不遠了,他不怕死,因為死了就能再見到瑪莉亞,可是……瑪莉亞會原諒他嗎?會開心見到他嗎?
所以,他希望能在死前再編一個無窮花圈送她。為了這個目的,他每天都到商港去請人幫忙摘花,每天每天,直到一個好心的女法師替他帶來了嬌美的花朵……
※ ※ ※
「好啦。」老人的語氣忽地一轉,他朝著女法師舉高手中的花圈,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妳覺得如何?」
女法師似乎還沉浸在方才的故事中,她明白,這是老人自己的故事。原來,是這樣的嗎……?女法師低垂著頭,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姐?」
被老人這麼一喚,女法師這才回過神來。「咦?……噢!好漂亮。」女法師發自內心的嘆道。
女法師帶來的無窮花全用在那花圈上了。只見細長的花枝被細心的纏繞著,將粉色的花朵串成一個完美的圓,而翠綠的葉片規律地點綴其間,這花圈,看上去簡直就像個藝術品。
老人笑呵呵的道:「妳知道嗎?在我出生的村子有個傳統:當小夥子要追女孩子時,就送她一個親手編的花圈,如果女孩收下,那他們就是一對了。啊……想當初,我編花圈的本事也是村子數一數二的呢。」
「……」
發現了女法師的心不在焉,老人不免有些擔心,「妳還好嗎?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我……」眉頭微蹙,女法師像是在斟酌著什麼,過一會兒才慢慢的開口,「嗯……老人家,如果,您認為,如果當初約翰知道瑪莉亞夫人懷孕的話,他會不會留下來呢?」
「嗯?」老人一開始有些驚訝,但沉吟了半晌,還是苦笑著回道:「還是……會吧。畢竟,在那個時候,事業才是他的重心。而且,那時,他並不知道瑪莉亞的身子那樣差。」
「這樣嗎……」所以,什麼都比不上您的事業嗎?即使是您的孩子、您血脈相連的至親,也不能阻止您離開的腳步?女法師垂下眼眸,心中百味雜陳。
「不過,他應該會多逗留幾日,將家裡安排妥當再走吧。」老人約翰輕嘆,「畢竟,那是他第一個孩子啊。」
想到那個甫出世便夭折的女兒,老人的臉上是掩不住的落寞。
女法師心中一動。
「那……如果,」女法師小心翼翼的問道:「如果約翰的女兒還活著,您想,約翰會怎樣做?她……她對約翰而言,真的……真的重要嗎?還是不過一個累贅而已?」
「怎麼可能!」老人相當激動,一個岔氣,他狂咳了起來,「咳,咳,妳明明知道……!」
「對、對不起。」女法師慌了起來,一張清秀的小臉漲的通紅,連話也說不清了,「我、我不是……」
「妳……唉。」看了女法師慌張羞愧的模樣,再想想她先前對自己的好,老人的怒氣也消了,他粗糙的手撫著桌子,「算了,說這些也沒有意義,反正,她已經……不在了。」
「可是……那、那個……」女法師顯的有些欲言又止。
「也罷。一切都是我的錯,怪妳做什麼?」老人約翰擺擺手,有些疲憊的開口,「她如果還在嗎……我想啊,她一定會是個可愛的小東西,有著漂亮的藍眼睛和燦爛 的金頭髮。如果她還在,我會好好陪著她,給她最美的衣服,給她最精緻的娃娃……如果她喜歡,我還會帶她出海玩玩,我會努力的去當一個好爸爸,讓我的女兒幸 福快樂的長大,長成一個和她媽媽一樣的美人,一個讓小夥子們瘋狂迷戀的美人……」
老人約翰緩緩的道,他低啞的聲音中有著一份不容錯認的堅定與……遺憾。
「唉。」老人約翰再度嘆息,「其實,有時候我會想,瑪莉亞是不是對我失望透頂,才連女兒也不願意留給我?」
女法師看著老人,雖然他正和藹的對著她笑,但她卻莫名的,在那笑容的背後,看到了流不完的淚與說不出的痛。
女法師的眼中起了一層淡淡的水霧,心中長久的猶豫此刻隱隱有了決定,「那…您可有想過,您的女兒該叫……什麼名字?」她柔軟的嗓音不知為何,顯得有些破碎,彷彿正極力壓抑著什麼。
「名字啊…」老人約翰的臉上浮起一個著溫柔而哀傷的笑容,「安琪兒。她是我和瑪莉亞的天使,我的小安琪兒……」
聽到這兒,女法師再也無法克制,她顫抖的走向老人約翰,一把抱住他枯瘦的身軀。老人一開始只是有些詫異,但女法師的下一句話可真真正正讓他呆在當場─「那……您要不要再叫我一聲安琪兒呢?爸爸。」
「妳……」老人一時間不曉得該說什麼是好,望著女法師那雙被淚水洗的潤澤透亮的藍眸、那雙和瑪莉亞一般澄澈如空的藍眸,老人艱難的開口,「妳…妳真是……安琪兒?」
安琪兒笑著點頭,「其實…當年……夭折的不是我。而是爸爸,呃,是斯坦先生的女兒。」
經過安琪兒的解釋,老人約翰這才明白事實的真相。
原來,當年瑪莉亞的好友麗娜也正好懷有身孕,兩個準媽媽湊在一塊兒,真是格外的有話聊。於是,在他出海後,麗娜因為擔心瑪莉亞一個人容易胡思亂想,照顧不好自己,乾脆邀她到家裡小住。
對此,瑪莉亞雖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麗娜一直盛情相邀,再加上她的丈夫斯坦是附近唯一的醫生,有他在一旁照看,身體不好的自己也比較安心。因此,瑪莉亞沒有多做堅持,幾天後便住到了麗娜家中。
在麗娜的陪伴與斯坦的照料下,臨盆的那天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瑪莉亞和麗娜兩人平日感情太好,像是事先約好了一般,她們同時產下了一名女嬰。
這本來是相當令人高興的事……如果,瑪莉亞沒事的話。
瑪莉亞的身體不好並不是一兩天的事,即使斯坦和麗娜如何的小心照料,生產的辛苦還是耗盡了她所有的元氣。於是,在看過女兒可愛的小臉後,瑪莉亞含笑離開了人世。
好友的死,已經給麗娜相當大的打擊,但老天似乎還不放過她──她的女兒,在出生後沒多久,便夭折了。
才剛生下女兒,卻在沒多久後永遠的失去她,極度的悲傷讓麗娜瘋狂了。她抱著女兒還帶著餘溫的小小身子,放聲大笑了起來。只是那笑聲,是那樣的淒厲而哀慟,令人不忍聽聞。
斯坦看著面前傷心過度的妻子,心中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幾次張口欲言,卻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對,就在這時候,一個響亮的哭聲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哇─」小小的女嬰哭了起來,一張小臉皺的老緊,軟軟的身子不停的在斯坦懷中扭動。
麗娜忽然止住了笑聲。
「給我。」她對著斯坦伸出了雙手。
之後,麗娜的便將安琪兒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了。她的記憶拒絕承認女兒的死。「你看,我們的女兒多可愛。」她抱著小安琪兒笑著對斯坦說。
斯坦幾次勸導不成,又看麗娜一副沒了孩子便覓死尋活的樣子,幾番掙扎下,私情終究戰勝了理智。「反正約翰應該也不在意這個孩子吧。」他安慰自己道。
心意既定,他便利用自己的名聲與醫生的身分將兩名女嬰掉包,並對外藉口妻子思友成疾,不願留在舊地觸景傷情,幾天後就舉家遷到了鄰近的弓箭手村去。
「他……他們!」老人約翰氣的全身發抖,「我以為麗娜他們當真是因為瑪莉亞而不願見我,結果卻是偷藏了我的女兒!」
這也不能怪約翰沒想到。畢竟,當時在維多利亞港,沒有一個人懷疑過他們。
「爸爸……」安琪兒明白約翰的憤怒,但一邊是多年未見的父親,一邊是情深義重的養父,安琪兒實在不願意看他們交惡,所以她趕忙道,「斯坦爸爸和麗娜媽媽對我很好,就像親生女兒一般,所以……所以爸爸您不要恨他們好不好?我這次來,也是瞞著麗娜媽媽的……」
老人約翰硬聲道:「他們就這樣一聲不響的帶走別人的女兒,讓我和妳骨肉分離數十年,妳還替他們說話!」
「我……」安琪兒還想說些什麼來緩和這氣氛,但心慌意亂下,一張小嘴開了開,終究是什麼也說不出。
「他們什麼時候和妳說的?」老人約翰繼續質問。
「這……」安琪兒遲疑了一下,才道:「斯坦爸爸一直想說,但麗娜媽媽不依,直嚷著要是斯坦爸爸再胡說,她就死給他看。為了這個問題,斯坦爸爸和麗娜媽媽吵了好幾年,尤其是最近這兩三年吵的特別厲害,我,我是自個兒偷聽到的……」
「所以他們最後還是沒說嗎……」老人的語氣中滿是譏誚。
「那個……」淚水在眼眶中打滾,安琪兒心中一片淒然。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她最重要的親人們……
看著唯一的女兒急的眼眶泛紅,約翰心中自是不忍,再想到自己這沒幾天好活的老邁的身子……。唉,他心中長嘆。算了吧,終歸是自己的錯。如果自己當年對瑪莉 亞多照顧那麼一點半分,這一切又如何會發生?再說女兒和斯坦他們相處那麼久了,彼此間怎麼可能沒感情?自己真是太苛求女兒了。
於是,幾個深呼吸後,他恢復了先前的平靜的模樣,緩緩的開口,「罷了。都過去的事了……。」
「爸爸?」安琪兒淚眼婆娑的驚呼。
「……我想去看妳媽媽,妳也一塊來吧。」老人說著便拿起花圈望外頭走去。
屋外不遠處的小丘上,靜靜的立著一塊石碑,望著碑上的十字架,老人約翰將花圈掛上後,一邊摸著石碑,一邊輕聲說道:「瑪莉亞,我們的女兒來看妳了。妳開心嗎?」
安琪兒默默走上前去,的在碑前跪了下來。
媽媽,對不起,過了這麼久才來……看您。
一老一少在碑前待到夕陽西下,才慢慢踱回小屋。
用過晚飯後,安琪兒問道:「爸爸,您之後是要繼續留在這兒,還是到弓箭手村去?」
約翰沒有回答,只是深深的凝視著安琪兒。
「爸爸?」
「……讓我想一會吧。」約翰淡淡的開口,「時間也不早了,妳先去睡。」
「那您……」
「我想再坐一會兒。」
「我陪您。」
「之後的事……我須要一個人想一想。」
安琪兒見狀,只好點點頭,「爸爸晚安。」
確定安琪兒進房休息後,老人約翰這才捂著嘴,低低的咳了起來。「咳…咳…咳咳…呼,沒有時間了啊……。」輕嘆一聲,他取出紙筆,開始寫信。
燭光晃動中,老人的臉看上去是那樣的安詳與平靜。彷彿用盡一生的時間,老人終於結束了最後一個字,他小心翼翼的拿起墨跡未乾信紙看了再看,確定無誤後才將它封好擱在桌上,
祝妳有個好夢……我的小安琪兒。老人約翰無聲的道。隨後,他打開大門,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啾啾…啾…
清晨,一陣鳥鳴喚醒了熟睡的安琪兒,她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慢慢的起身向外頭踱去。
客廳……沒有人。
「爸爸還在睡嗎?」
推開另一扇房門,被褥整齊的鋪在床上,看上去似乎還有一點灰,明顯的就是一段時間沒使用了。
「爸爸?」不好的預感升起,安琪兒趕忙到客廳查看。「咦?這是……」
撕開了桌上署名留給她的信,安琪兒一邊看一邊發抖,閱畢後,她匆匆的拉開門向外跑去,「爸爸,您……」
安琪兒快速的跑著,寬大的裙擺在風中飄揚,一頭漆黑的秀髮也不住的擺蕩。
「爸爸──!」安琪兒大聲的叫著。
「安琪兒,能見到妳,爸爸真的很高興。」
信中的文句不停的回蕩在安琪兒的腦海中。
「妳就像妳媽媽一樣,聰明、美麗卻又溫柔體貼。爸爸以妳為榮。」
爸爸……您別嚇我啊……安琪兒闔上眼,努力克制著即將潰堤的淚水。
「爸爸沒多少東西能給妳,地契、妳母親的遺物、還有一些值錢的玩意,我都放在妳房裡的保險箱,妳用信中的鑰匙便可以打開。」
很快的,小丘出現在眼前。老人約翰果然在那。
「爸爸……」安琪兒輕輕的喚道,聲音是那樣的輕、那樣的柔,彷彿怕驚動了什麼。
約翰沒有轉身,也沒有回答。
「爸爸去了,妳自己要好好保重,我和媽媽都會在天上看著妳的。 爸爸」
安琪兒膝蓋一軟,碰一聲跪在青青的草地上,她愣愣的看著前方,豆大的淚珠不停的從粉嫩的面頰滾落。
爸爸、媽媽,對不起,安琪兒對不起你們,安琪兒該早點來陪爸爸的……對不起,對不起……
「他……走了嗎……」蒼老的聲音在安琪兒背後響起。
安琪兒呆呆的回頭,「……爸爸。」
斯坦走上前,安慰地輕拍安琪兒的肩,「過去看一看吧。」
兩人一起走到約翰身邊。
「……他走的很安詳。」良久,斯坦才說道,「妳…和他相認了吧。」
安琪兒點點頭,卻沒有說話。
「妳……可是在怪我?」斯坦的語氣中有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怪我沒早日將真相告訴妳。甚至,怪我當年……。」
「不……沒有爸爸媽媽,我現在怎麼有辦法站在這裡?」安琪兒打斷了斯坦的話。心細如髮的她自然明白斯坦的愧疚與……不安。「我只是……懊悔。」最後兩個字她說的極輕,彷彿唇邊的一聲嘆息。
為什麼要拖一年?為什麼我不在知道真相的時候就來陪他?我為何要想那麼多?安琪兒握緊雙手,全身顫抖了起來。
「別這樣,愛亞。」斯坦憐惜的將安琪兒抱入懷中。
沉默了一會兒,安琪兒才抬起頭,淡淡的說道,「爸爸,叫我安琪兒好嗎?這是約翰爸爸……給我的名字,我想要保留它。」
斯坦寵溺的摸著安琪兒的頭,「就依妳說的吧。倒是現在,我們還是先回屋子準備一下,讓約翰一直待在這兒可不好。」
「嗯……。」
兩人一直忙到夕陽西下,才在瑪莉亞的墓旁起了一座新墳,將約翰安葬在裡面。
「對了,出來這麼久,妳要不要回去看一下妳麗娜媽媽?」安葬完約翰後,斯坦突然問道。
……也是。安琪兒想著。她已經失去了約翰爸爸,所以她一定要加倍珍惜斯坦爸爸和麗娜媽媽。「明天我們就回去吧。」
臨走之前,安琪兒回頭望向小丘,只見暮色蒼茫中,兩座十字架被粉色的花圈圈起,它們的影子在夕陽中被拉的長長的,最後合在一塊兒,看上去有如相偎相依的情人。
望著這一幕,安琪兒的臉上浮起了一個帶著淚光的淡淡微笑。
爸爸、媽媽,你們在天上,一定團聚了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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