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唸小學的時候,放學回家除了照顧自己的兩個妹妹之外,也順便幫忙照顧鄰居家的小男孩,當大人們出門下田工作時,就由春負責照看著三個孩子。
鄉下的男孩子大都頑皮好動,常常一群孩子呼嘯而過,弄出大大小小的惡作劇鬧得大人好氣又好笑,可那個鄰家男孩的身體不太好,無法加入男孩子們的群體,所以脾氣變得非常彆扭,有時甚至會故意弄哭妹妹小文跟小妙。
春一開始也拿他沒輒,講道理他不聽,要動手嘛,他不是自家親弟身體又虛弱,萬一打出個什麼毛病來對人家的父母也無法交代,可是春偶然發現了治他的方法之後,從此他變得比家養的小狗還溫順乖巧。
雖然雅少爺跟她的鄰家小弟不管是外表、出身、家境各方面都差了十萬八千里,可是鬧起彆扭的樣子,不知為何就讓春想到那個男孩,所以春準備拿她對付鄰家小弟的方法來對付她家少爺看看。
「我叫妳滾出去,妳還杵在那裡做什麼?喂、等一下!妳要幹嘛──」
聲音嘎然而止,那個狂怒咆哮的少年全身僵硬,張口結舌彷如石像。
因為,春伸出手抱住了她家少爺,輕拍他的背,柔聲說道。「乖乖噢,不要生氣了啦。」
當年她是把瘦小的鄰居男孩整個抱進懷裡,讓他坐在自己腿上,摸著他的頭叫他要乖乖的,可是雅少爺雖然年紀比她小,身高卻比她高出半個頭,沒辦法像她抱鄰家小弟一樣,春只好改摟著他的腰,把頭擱在他肩膀上。
「……」
「你一直生氣的話,小春姊姊就不喜歡你了,要當個乖孩子,小春姊姊才會喜歡你喔。」
沈默持續了好一陣子,當春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的時候,她懷裡的少年身體終於不再僵硬如木板,從她頭上傳來了悶悶的聲音。「……妳才不是我姊姊。」
「可是我年紀比你大嘛,說姊姊也沒錯啊。」春大汗,「小春姊姊」是她對鄰家小弟的自稱,剛說得太順口了,一時沒注意就溜出來,用在雅少爺這邊的確是不太恰當,不過話已經說出來也沒辦法收回,只好拿年齡這個不能更改的事實來搪塞了。
「我沒有當使女的姊姊,我才不要妳當我姊姊。」
「雅少爺,我知道我是你的使女啦。」說說而已,她才不會真當自己是他的姊姊。在春看來,有雅少爺這樣的弟弟,足可讓人短命好幾年,想到要是自家可愛的妹妹們也像他這樣成天生氣的罵自己笨蛋、差勁,春連去死的心都有。
像雅少爺這樣難纏麻煩的弟弟,還是留給宮之杜家其他的少爺們就好,小小使女她消受不起啊。
「……春。」
「什麼事,少爺?」根據她的經驗,雅少爺用這種語氣叫她名字的時候,就代表她要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對了。
「我問妳……除了使女跟姊姊之外呢?妳還想當別的嗎?」
「咦?」
「就、就是那個啦!」
「欸,這個……我沒想過耶。」春其實還是不知道他在問什麼,但如果真把「那個是什麼?」這句話問出口,少爺大概又要罵她笨蛋了,現在他好像是平靜下來了,春可不想再起什麼風波,所以應得很含糊。「雅少爺想讓我當別的嗎?要是您希望的話,我就去做。」
「沒有,我沒要妳去當別的,妳乖乖的做我的專屬使女就好,不準亂想!」他否定得很快,很乾脆。
「那我就繼續當少爺的專屬使女了,當到您不需要我為止。」
春鬆了一口氣,看樣子這份工作應該是保住了,太好了,她還想在宮之杜家穩穩當當的做事,賺錢幫忙家計和送妹妹上學,如果能存點錢下來就更好了。「要是雅少爺您一直需要我就好了,那我就可以一直留在這裡。」
她省略了後面的「一直留在這裡工作賺錢」沒說。
春的角度看不見,但當她說出「一直留在這裡」的時候,宮之杜雅的臉、耳朵跟脖子彷彿被抹上一層鮮紅胭脂,眼波柔如春水,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有點中氣不足的感覺。
「……妳要是不惹我生氣的話,讓妳一直留下來也沒關係啦。」
「這個……欸,我會盡量努力的。」她家少爺的脾氣燃點太低,她實在不敢打包票說沒問題。
「哼,大概也只有妳會說這種話了,奇怪的傢伙。」
被說成「奇怪的傢伙」,春也無法辯駁,好吧,她承認她是用了奇怪的方法,但不管過程總之結果是雅少爺被安撫住了,她未來的工作也得到保障,那、那再抱下去就真的太奇怪了。
鬆開手往後退了幾步,她彎下腰九十度大鞠躬。
「雅少爺,請恕我方才對您失禮了。」
「春,妳這傢伙,又在耍什麼花樣啊?」宮之杜雅扶額,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我只是想我不該再打擾少爺休息了,請容我先行告退。」
「妳才剛──」他的臉色變了變,有點難看,但臉色變來變去最終是滿臉挫敗地揮著手。「算了,妳要告退就告退啦。」
「是,那我就先告退了。」
春又行了個禮才轉身,走到門邊,當她的手放到門把上正要往下壓的時候,從身後傳來了少爺的聲音。
「喂,妳等一下,還有件事。」
總覺得這個情景似曾相識,似乎不久前才發生過一樣的事情?
不要又出什麼岔子就好了。春壓住疑惑與些微的不安心情,轉過身問道。「雅少爺,請問還有什麼事呢?」
「過來,有東西要給妳。」
「雅少爺,您有東西要給我?」春指著自己,傻傻地問著。
主人賞賜傭人物品,這種事春是聽過也看過的,但能得到賞賜的通常都是主人所重視及信賴的傭人,例如她的直屬上司千富女士。像春這種才剛脫離菜鳥階段的傭人,距離伶俐能幹的標準還有一大段距離,還老是惹火自己服侍的主人,如果說雅少爺要賞東西給她,連春自己都不相信。
「有什麼問題嗎?」
被她家少爺斜眼瞪視,春識相地把疑問吞回肚子裡。「沒有,什麼問題都沒有。」
「那就過來拿,站在那裡是要我拿過去給妳是不是?」
勞動雅少爺拿東西過來……光想就讓春打了個寒顫,她又不是在宮之杜家幹得不耐煩了,豈敢在少爺面前擺架子,當下三步併兩步上前,兩手貼在大腿邊立正站好,等著她家少爺賞東西。
宮之杜雅從做工考究的紫檀木五斗櫃裡拿出了一樣看起來很眼熟的東西。仔細一看,那不是今天雅少爺回來的時候,手上拿著的那個和紙包裹嗎?少爺那麼著緊,甚至自己親手拿進房間的東西,原來是要給她的?
春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暈了。
「這……真的是要給我的?」
「廢話,要不然哩?!」
「可、可是……」春囁嚅著,她本來以為少爺是在說反話,原來是真的有東西要給她,而且看起來似乎也不是什麼隨便的小玩意而已,那麼大的包裹,光是外面包裝的上等和紙都要不少錢,那裡面的東西,應該也不便宜吧?
「沒有可是,手伸出來!」
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包裹落到她手上。
包裹入手的感覺柔軟中有些許的彈性。外觀是頗大的一包,但像春這樣習慣勞動的人,完全不覺得手上有什麼重量。
「真的是、要給我的嗎?」春忍不住偷偷捏了捏自己的大腿,會痛耶。
「妳是要問幾遍廢話才夠?說了要給妳就是給妳。」
春總算確定這是真的了,怎麼辦?怎麼辦?好高興好高興,整個人覺得輕飄飄的好像快要飛起來一樣,把和紙包裹抱在胸前,她深深地彎下腰。「謝謝少爺!」
「東西拿了就快出去啦,不要留在這裡礙眼。」
宮之杜雅別開臉,用極不耐煩的口氣驅趕她,可就連那不耐煩的聲音聽起來都是那麼美妙,一種無以名喻的歡喜心情像泡泡一樣不斷不斷冒出來,胸口彷彿快被喜悅漲破一般又酸又甜。
「謝謝少爺,我告退了。」
腳步與先前的沈重截然不同,輕快無比。
呵呵,她已經迫不及待要回房間,拆開看看雅少爺送給她什麼了。
雖然還不知道這裡面包的是什麼東西,可是那個雅少爺買東西給她耶!這代表他重視她這個專屬使女吧,光憑這一點,春相信不管裡面是什麼都不會影響她的好心情。
可是,當她打開門,一隻腳都已經踏到走廊上的時候,又聽到少爺的那一句。
「等一下!」
「是,少爺有什麼事?」心情好,就連回答都比平常活潑有力。
宮之杜雅走過來,他皺著眉,臉有一點紅有一點扭曲,像是咬著牙也像肚子疼,總之相當的詭異,難以想像是什麼樣的心情才會露出那樣複雜糾結的表情。
伸出手。「拿來。」
「少爺,您要拿什麼?」
「妳手上的東西,拿來。」
春一驚,本能的把抱在胸前的和紙包裹抱的更緊些。「雅少爺,您說這是要給我的。」
「我改變主意了不行嗎?快點拿來啦!」
「怎、怎麼這樣,哪有給了又收回去的?」春可憐兮兮地抗議著,聲音裡已經帶上了些微的哭腔,到手的東西都還沒捂熱,馬上又要被收回去,不管誰遇上這種事,都會覺得過份吧?
宮之杜雅臉皮一陣抽搐,紅紅白白青青紫紫臉色變換不停,進行著激烈的心理鬥爭,可那伸出的手依然沒收回去。「我不管,反正我要收回來,快點還我!」
「為什麼?您改變主意總有個原因吧?」
「不為什麼,就是不想給妳了。」
「嗚嗚~~」
「哭也沒用,還來!」
最終,春還是無法違抗她的少爺,含著淚把東西交還到宮之杜雅的手上。
「雅少爺好過份……」
「囉唆!」
砰!一天之內第二次,門在她面前,無情地被關上。
從喜悅的高峰硬生生被推進地獄,中間落差之大讓人難以接受,春滿懷委屈地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確定了三件事──
第一,雅少爺說話不能信,相信的結果就是欲哭無淚。
第二,雅少爺果然很討厭她,指定她做專屬使女,一定是為了更方便欺負她。
第三,雅少爺、雅少爺這個人,她也最討厭了啦!
【後記】
雅少爺送給小春的和紙包裹裡是什麼呢?大家都知道,只有小春不知道而已。(笑)
說起來,雅少爺送東西又傲嬌地收回去,這個畫面是最早出現在我腦中的,結果為了寫這一幕我足足寫了六回,擦頭髮、抱抱都是動筆時沒想過的情節,完全是小春自發行動的結果。(笑)
小春日和到此暫告一段落了,但我覺得以我對這個組合的愛與萌,早晚會出現後續的,那麼,我們就下回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