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不可以這樣子喔。」

帶著溫柔笑容的母親，將一包東西放到他手上。

「可是，很麻煩啊。」

那包東西，半個小時他才親手丟進垃圾桶裡，沒想到卻被母親撿起來了。

「不要說麻煩，這些都是女生的心意喔，你要心懷感激的收下才對。」

眉頭皺起來，如果把東西撿起來給他的人不是母親，他大概連接回的動作也不會做，更不會浪費練習的時間說這些無聊的事。

「又不是我拜託她們送我的，為什麼我還要心懷感激？」

「因為她們喜歡你才會送巧克力給你啊，能被人喜歡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所以就算不能接受對方的心意，至少也要存有感激才行。」

「我不喜歡她們。」他很認真的說。「而且，被她們喜歡我一點也不覺得幸福。」只覺得很麻煩。

聽到他的話，母親美麗的臉上竟浮現了憂傷的神色，蹲下來將他抱入懷中，低聲說道。「小蓮，未來一定會有人讓你覺得，從她那裡收到巧克力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一定會有那樣一個人出現的。」

他並不是特別喜歡肢體接觸的孩子，但是母親帶有甜甜香味的懷抱令他感覺很舒服很溫暖，所以他沒有抗拒靜靜地站在原地任母親擁抱，母親在他耳邊反覆地說著：一定會有的，一定會有一個讓你覺得幸福的人出現的。

與其說是說服他，不如說是在說服自己比較貼切。


睜開雙眼的那一剎那，月森蓮仍有些迷濛，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中，過了一會兒才知覺到，原來是夢啊。

因為在教室待得心情很差，所以第四節課下課後，他就離開教室到校園後方的森林廣場，這裡濃密的林蔭在夏季很受學生歡迎，但還殘留些許冬天寒意的初春，沒什麼人會跑來這裡。

坐著坐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然後，做了個夢。

那是小學四年級時的事了，那一年的情人節他也收到一堆巧克力，而不喜歡甜食又覺得轉送出去很麻煩的他，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處理了那些巧克力。

全部丟進家裡的垃圾桶。

剛好結束巡迴演出在家的母親，發現了垃圾桶裡的巧克力時，又全部撿起來還給他。

雖然他還是覺得很麻煩，但因為母親臉上憂傷的神色，所以那些巧克力在他房間放了兩個星期，後來是趁著母親因為新的演奏工作不在家時，被他丟掉了。

也許是因為今天是惹人心煩的情人節，才會夢到那麼多年前的事情吧，那一天母親臉上憂傷的神色，到現在他還記憶猶新，所以他要丟女生送的東西時，都會挑母親不在家的時候進行。

而對母親發誓一般的話語，他也仍存在很大的疑問。

月森蓮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不幸，比起那些掙扎在生死線上的第三世界國家孩子，生在物資寬裕的日本，能盡情鑽研小提琴的他沒有資格說不幸，但是他也從未覺得自己幸福。

幸福到底是什麼東西？問一百個人會有一百個不同的答案，而對他來說，幸福則是個曖昧而朦朧的名詞。問他幸福是什麼，他能回答出文字上的意義，但是卻無法更深入的描述，因為他從未深切的感受過，到現在他依然覺得從女生那裡收到巧克力是個麻煩，而不是幸福。

在他的人生裡，最接近幸福的東西，應該就是小提琴吧。至於母親口中的「能讓你感到幸福的人」，說實話，月森蓮很懷疑會不會有那樣一個人出現。

不過，最近有個人，倒是令他有些在意……

「月森君，原來你在這裡啊。」

才剛想到那個人就出現了，這種巧合讓月森蓮的臉緊繃起來。「日野，找我有事？」

紅髮的少女帶著笑容，遞給他一樣東西。「這個送你，情人節快樂。」

「不要。」在情人節這一天，對於女生拿出東西遞過來的動作，拒絕已經形成了反射，月森蓮在不要兩個字說出口後，皺起了眉頭。

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也不是那麼不想要。

「你不要啊？」日野香穗子有些被拒絕的失望神情，但似乎並未受到很大的打擊，沒有多加糾纏要他收下，很乾脆就放棄了。「我覺得這次做的還不錯說，你不要的話我就留著自己吃了。」

「妳做的？」不是沒有女生親手做巧克力送他，只不過他向來避如蛇蠍，天曉得那些巧克力裡面放了什麼東西？光想都覺得恐怖。

「對呀。」

「……沒想到。」

這句話讓香穗子不滿地鼓起臉頰。「月森君，你這樣說很失禮唷。」

「是嗎？」

「當然啦，說沒想到也太過份了吧，難道我看起來像是會把廚房燒掉的那種人嗎？」

知道少女對他的發言理解方向完全錯誤，但是月森卻沒有解釋的打算，反而還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其實他的意思是：沒想到妳會親手做東西送我，但……還是讓她誤會好了。

把他的沈默當成默認，沒好氣的香穗子似乎要貫徹「留著自己吃」的發言，直接把包裝紙拆開了。

包裝紙下不是他想像中的巧克力，而是一只透明的玻璃瓶，瓶口紮著天藍色的絲帶，瓶子裡裝滿了五顏六色的是……？

「不是……巧克力嗎？」

很普通的一個問題，香穗子的臉上卻突然浮現了尷尬的紅暈。「本來是啦。」

本來是？月森蓮左看右看，瓶子裡的東西都跟他印象中的巧克力有很大的差別，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巧克力變成五顏六色半透明的圓球狀物體？難道有什麼他不知道的新甜點技術問世了嗎？

「……你不可以笑喔。」

雖然不懂為什麼少女會鄭重的提出這樣的要求，但他還是點點頭。「嗯。」

「其實本來是想做巧克力的，可是我把零用錢拿去買新譜了……所以只好用家裡現有的材料了。」

月森在腦中畫出了如下的等式，把零用錢拿去買新譜，等於沒錢買巧克力材料，所以她拿家裡現成的材料做出的東西，並不是巧克力。

「喔。」理解了來龍去脈，月森問了一個很理所當然也很重要的問題。「那，妳做了什麼？」

「這個？」她搖搖手裡的瓶子，瓶中的圓形物體碰撞瓶壁，發出輕微的聲響。「是水果糖，我一共做了五種口味喔，把家裡的材料全用光了。」

水果糖，一個疑問解開了，然後另一個疑問浮上來。「妳……情人節，送水果糖？」

原本已經消退的紅暈又爬上她的臉頰，少女別開臉，悶悶地說。「反正又沒有本命的對象，義理不用那麼講究啦。」

義理，嗎？

月森蓮不明白胸口那種沈重的感覺是什麼，為什麼聽到她沒有本命的對象和義理不用太講究時，會同時覺得愉快與生氣呢？

「拿來。」

「咦？」

「那個，不是要送我的嗎？」

「月森君，你不是不要嗎？」香穗子一臉詫異。

月森直接從她手裡取走了那只玻璃瓶，面無表情的說道。「我改變主意了。」

少女的神情迷惑且詫異，然後搖搖頭，嘴裡低聲自言自語，她的聲音很輕，但耳尖的月森蓮仍聽到她說：月森君好奇怪啊……

不用她說，他也知道自己的反應很奇怪，但奇妙的是，緊緊握著還殘留她體溫的玻璃瓶時，他感受到的心情並不是後悔。

為他古怪的反應煩惱了一會兒，香穗子最終決定想不通的事情就先別管吧，其他人的份她還沒送呢。

「那，月森君，我就不打擾你了。」

「嗯。」他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沒有挽留少女的打算。

目送著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月森蓮把手裡的瓶子舉到眼前，初春午後的陽光並不刺眼，透過玻璃和糖果，卻折射出寶石般的光芒，映照出宛如萬花筒一般的繽紛絢爛。

他打開瓶子，挑了一顆紅色的放進嘴裡。

口中擴散開來的是草莓的香甜，還有一絲酸澀的味道。

這個是……義理啊……

月森蓮凝視著遠方，開始想白色情人節要回送什麼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