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海自社辦離開,才來到了光線昏暗的走廊,一個腳步聲卻隨即追來。
「喂。」雪色呼喚了一聲,等著道海停下腳步並且轉過頭,然後才開始問道:「只是確認一下……你真的要幫那傢伙?我問的是,你真的有辦法替他解決?」
「怎麼可能呢?」道海露出苦笑,「我可不是那種坐在舒服的椅子上,聽其他人把案情說完就會知道犯人是誰的那種偵探……或者陰陽師。」
「所以你在唬他?」雪色深鎖起那兩道細眉,「唬那個就算把靈魂泡在生命之水裡頭都還是會照常腐爛的傢伙?」
「也不算唬……」道海聳聳肩,「誰知道呢,搞不好見面後,佟夜會喜歡上她……也搞不好她對他失去興趣,總之,不試試看是不知道的。」
「你最好祈禱有方法解決。」雪色說,「那傢伙的陰險,恐怕也沒比纏上她的那個……夢夢差。這樣講起來,或許兩人真的很登對。」
道海不禁笑了笑,心想:連她都對這名字反感了。
「有什麼好笑的?」
「沒事……」道海說,「對了,看樣子妳真的很討厭他呢。」
「看樣子你果然還不知道呢。」雪色說,「也對,這件事情佟夜根本不會自己承認,而沐音更是不會多說……她太喜歡也太擅長藏心事了,但這也或許是她可以溫柔對待任何人的理由吧。」
道海不禁點點頭,回想起那天,沐音提及母親時的神情。
「所以跟學姊有關?」道海轉過頭,「他……佟夜到底做了什麼?」
「首先,一切都過去了。」雪色說,「至少沐音是這麼告訴我的,但是……有些事情……」
「我知道妳的意思。」道海點點頭,「沒有一件事情可以真正過去。沒有任何一件……無論是我老爸曾經在盛怒下罵過我的那句『人渣』,還是上星期我妹把我買的牛奶布丁吃掉。」
「你是怎麼看沐音呢?」雪色問,「我指的是……你喜歡她嗎?」
道海先呆了幾秒,隨即察覺到雪色問的似乎又不是那回事。
「合法還是非法的部份?」道海問。
「以男生的立場而言。」雪色輕笑,「我可不知道哪合不合法……真是的,我明明在跟你講嚴肅的事情耶。」
雪色的笑容令道海有種鬆口氣的感覺。
在那天的「蕃茄宣言」後,雪色的確不再對道海持續釋出惡意。可是兩人之間的氣氛,卻依舊低迷的有如落敗候選者的辦公室總部(每次如果是雪色跟道海先到,阿清甚至會站在門口猶豫好一會兒,等到鼓起足夠的勇氣才敢進來)。道海知道,這種感覺理論上就像是進入暗室時的雙眼視線,隨著時間會慢慢的開闊明亮起來——儘管或許是幾個月或者半年之後。但如今,跟佟夜的爭執,還有剛剛那種同仇敵愾,似乎加速為兩人找到一個開啟溝通的共通點來。
「我也挺嚴肅的。」道海說完,思索了一下,「坦白說,我想除了又瞎又聾外加蘿莉控的人以外,很難有人會討厭她的。」
「蘿莉什麼?」雪色愣了一下,「那是……」
「一種對於女性的……算了,當我沒提。」道海苦笑,「有些東西,就跟『聖誕老人不存在』還有『耶穌的老爸到底是誰』一樣——不要知道對大家都比較好。」
「你不覺得奇怪嗎?」
「關於耶穌的老爸?」道海插話。
「不是……別再開玩笑。」雪色說,但臉上的表情看來似乎沒什麼不悅,「我是指,妳不覺得沐音沒什麼人追求嗎?」
「嗯。」道海點點頭,「就我所知也才一個……不過後來也沒了。」道海想起月峰的話,突然覺得有些可疑起來,但這感覺一閃即逝。
「我的班上有個女孩,長得挺可愛的,追求的人自然也很多,聽說每個月平均收到五封情書……我想她大概在收集吧;上次還因為上了電視節目而在班上大肆宣揚呢……不過在我看來,她的相貌恐怕不到沐音的五分之一,但這可不是因為我認識沐音才這樣說的喔。」
「我知道。」道海點頭,「能夠贏過沐音的,大概就是……」他想了想,「七、八、九尾狐吧。」
「可是幾乎沒人敢追求她。」雪色說,「不覺得奇怪嗎?」
「我懂妳的意思。」道海想起,自己班上也有些長得不錯卻沒人敢追的女孩,但多半都是讓人有種高不可攀的那種。而像沐音這樣,道海想:應該會有一堆把她的溫柔會錯意的人在瘋狂追求吧。
「所以……」道海想了一下,「妳想說這都跟佟夜有關?」
「儘管他並不承認。」提到佟夜,雪色不禁冷笑了一下,「他好像在入學不久就看上沐音了吧,那時候想追求沐音的人還真不少,甚至還包括幾個年輕的男老師……你記得有個個子很高、常騎重型機車來學校、教地理的老師嗎?他也是其中之一。」
道海點頭,靜靜地讓雪色繼續說下去。
「當然,這些人都被沐音給婉拒了……佟夜也不例外,可是他卻不死心。我說的不死心可不是他繼續纏著沐音、送送花、寫寫信、等她放學這麼簡單。他讓那些盲目熱愛他到令我懷疑她們腦子裡頭是不是只長了性器官的女孩們散播流言,說他跟沐音早就在一起了。這樣就沒有人敢繼續追求沐音……其實還是有,但也都是那種成天說『只要還沒結婚,就沒有所謂搶不搶的問題』的男生們。」
「我突然想祝他跟夢夢百年好合了。」
「聽我說完。」雪色說,「等聽我說完,屆時你會想用最惡毒的詛咒替他寫輓聯。」
「好。」道海說,「我洗耳恭聽。」
「我看是聽完後才該洗耳……那一招當然沒用,我是說,對一些缺乏自主性的女孩子來說或許可以,但沐音卻不是。」
「顯而易見。」道海說。
「那傢伙一開始還有點耐性——就像那些喜歡死纏爛打的人一樣。可是久了,也漸漸開始惱羞成怒。當然,凡事都會有個導火線。整個事情開始爆發,我想是從那天他在校慶,當眾想吻沐音卻被推開的時候。」雪色說,表情頗不以為然,「我想,他八成是認為沐音對於那些流言不去多做解釋就等同於默許了吧。」
——那傢伙電影看太多了吧?
道海想起一些電影裡頭,男女主角吵架,最後男主角強硬的一個擁吻,就把對方的心拉回來的劇情。坦白說,道海想:如果一個擁抱或者親吻就足以改變人心的話,立花里子就該得到諾貝爾和平獎(儘管朝河蘭才是道海心中的第一人選)。
「那件事情很快就傳遍學校……」雪色繼續說,「或者說本來是這樣——畢竟男生們我想都巴望著可以多說點他的壞話。可是他很快就反擊了……讓他那些可悲的女孩子們反過來傳,說……沐音私生活很亂還在搞援交甚至墮過胎之類的話。」
——突然好想叫刀鋒戰士過來啊!
道海忍不住握拳,倘若這是真的,他還真後悔自己有一瞬間同情過佟夜被夢夢纏上。
「事情越傳越離譜,甚至有些明明追求不到沐音的男生還說自己跟她也發生過關係……即便是過了一年的現在,如果你有認識其他高年級的人,他們也偶爾還是會在看到沐音時私下偷偷議論的。」
「妳確定這些真的都是佟夜做的?」道海說,「我沒懷疑妳的意思,只是——」
「我知道……他似乎變了。至少是看起來變了。」雪色聳聳肩,「或許那個叫夢夢的人真的讓他學到了教訓……不然也不會硬著頭皮來求助我們了。但當時,我有跑去跟他對質,你知道他怎麼說嗎?」
「他……算了,妳還是直接講吧。」道海雙手一攤,「我是有想到個笑話,但好像不適合現在講。」
「算你識相。」雪色半開玩笑地瞪了他一眼,「他說『女孩子們覺得我太可憐才會傳出那些話的,我也沒辦法』。」
「該死的!」道海說,「這傢伙撇得還真是一乾二淨。」
「當我知道沐音讓他來時真的嚇了一大跳。不過……沐音就是這樣。我是說,她並不是個爛好人。我也不認為她是那種會用自我犧牲來得到優越感的人——那種人的臉上簡直寫著『你看,我掛在脖子上的這條痛苦好看吧?是我花了好多善意才換到的呢』——沐音當然不是,但是……她就是這樣,搞不好她對佟夜的那種不計前嫌的態度,對她而言是種溫柔的復仇吧。」
「妳最後那句話讓我聯想到一些不好的東西……通常是粉紅色的,剖開來是黑色的。」道海說完,遲疑了一下下,「妳跟我說這些,是不是為了要我——」
「如果沐音原諒他,那麼我也會。」雪色的表情看起來比真理之門更加的堅定,「因為我很喜歡她。」
「……原來如此。」
「笨、笨蛋!我不是那種意思!而且你那副『果然是這樣』的表情是怎麼回事?」雪色說,「我要說的是,我很喜歡她——」
「但不確定那是不是愛?」
「再打斷我說話,小心我凍了你喔!」雪色看著道海,確認他清楚的理解自己的意思後,接著道:「我很喜……都是你啦,害我自己說起來都怪怪的了。」她調整了一下呼吸,「她很相信我,有時我甚至懷疑比我自己更相信,所以可以的話,我也要相信她。」
「我知道了。」道海點頭。
「所以……能夠幫到那傢伙的話就幫吧。」雪色突然不禁笑了出來,「坦白講,看到他願意低聲下氣的模樣,我想夢……夢夢真的把他搞得焦頭爛額,搞不好那傢伙還曾因為關於她的噩夢而突然嚇醒撞上自己的棺材蓋呢。」
雪色說著,嘴角揚起。這時候已經是放學後的好一陣子了,走廊上明明是如此昏暗,但道海卻覺得因為她的笑容而明亮起來。那樣的笑容,道海突然想到:至少有四點五至五尾狐的等級吧。
「怎麼了嗎?」雪色問。
「沒事……」道海可不敢直說他在注意雪色的笑容,「對了,如果妳並不是要我不幫佟夜,那麼——」
「就只是想說。」雪色笑了笑,「總覺得這事情如果不說出來,就會覺得很嘔。好像有什麼垃圾會在心裡堆積發臭似的。」
「放心吧。」道海說,「就像我媽常講:放在冷凍庫裡的東西是不會——」
「我凍了你喔!」雪色的手指放在道海的額頭上,道海原本以為會被使勁一彈,但接著卻只感覺到被輕輕地點了一下。
很冰,道海不禁顫抖了一下。
很冰,可是不知怎麼地,道海卻實在厭惡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