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孩童時期,很喜歡玩一種遊戲。
爬到高高的平臺上,再順著傾斜的木板滑向地面,那種宛如乘著風飛行一般的感受對於一個連話都說不太完整的孩子而言,實在是相當美妙。
等我長大一點,父親就帶我到山坡上玩滑草。
他會讓我乘坐在他親手製作的木製平板上,然後把我從山坡頂端往下推。我就像乘在汪洋中破浪前進的船隻上,樂呵呵地迎向眼前的風與逐漸接近的地面,絲毫不畏懼。
再後來,等我已經長成一名體態硬朗的青年時,我喜愛爬上山峰,從高處俯瞰地上的世界。然後,沿著陡峭的懸崖,我滑行而下。
那時的我正在飛行。雖然只是幾秒鐘短暫的感受,但確實令我感到無上的歡愉。只有在這些疾速墜落的時刻,我會感受到自己彷彿與眾神同等,掌握著至高無上的力量。
為了這短瞬的快感,我總是能忍受漫長乏味的作業。
我不嫌麻煩,數次爬上平臺。我不怕辛苦,數次登上山坡。我不畏艱難,數次攀上頂峰。
九十九刻的辛勞忍耐,只能換來一刻的刺激享受。
但那對我來說便已足夠。
登上山頂,就是為了滑到谷底。再一次,我能夠再來一次,再重複無數次,只為了單純的享受,而將積累無數年月的努力一口氣消耗殆盡。
——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當我長大成人,當我學到計謀與狡詐,當我試圖欺騙眾神,當我懂得何謂邪惡。有一些東西,一些孩童時期清晰而純粹、構成整個世界的東西,從我的生命中消失無蹤了。
我不再是過去那個我,我想要的、渴望的、希冀的,厭惡的、唾棄的、鄙視的,全都改變了。
我不再欣賞從山頂滾落這件事,我不再能夠忍受漫長乏味的作業,我不再能體會到那只存在於短瞬之間的刺激快感。
當我將積累無數年月的努力一口氣消耗殆盡時,我只嘗到無盡的絕望。
我永遠無法改變任何事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我的人生沒有始也沒有終,只有毫無意義的過程。
我今天依舊在推動巨巖上山。
我的名字是薛西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