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火:人體潛能進化的奧秘》 作者:Gopi Krishna 評論:James Hillman 翻譯:王瑞徽
「十二月那個宿命的早晨,也就是我初窺超意識之堂奧並親見Kundalini活動的那個早晨,在那之前,倘若世界上最真誠的人向我敘述這麼一件事,我會毫不猶豫的將他歸為智慧但輕信的那種人,各方面都率直而謹慎,卻對超自然懷著童稚的敬畏。」(p.71)
青年Gopi的起點,是因為沉迷課外讀物所導致一次大考的失敗(大概類似學測之類的,因為他說因此沒辦法上大學),導致他開始尋找克制慾望的方式,而這些無疑會讓他開始接觸宗教與心靈層面上的書籍。他開始相信心靈的快樂,一種不必以他人的快樂為代價的恆久快樂,但父親因為了宗教而早早遺世生活之故,他排斥那種全然的出家,而試圖要在世俗的生活中實現一種節制慾望的生命形式,並以此達致清明的心靈。
這種矛盾性,或者說思考的辯證性,也體現在作者思考理性以及靈性的姿態上,他是這麼形容的「科學以其實證精神,將各宗教的頹垣殘壁,特別是宇宙論全盤推倒,已足以顯漏後者其他據點在面對其頑強對手的攻擊之時,亦是不堪一擊的。然而,科學本身雖然在許多方面極為實用,且用於擊潰宗教之時威力無比,即使不能使之冰銷瓦解,至少是無所遁形;但科學並不適合統治宗教所讓出的這塊領土。它無法有效澄清存在於個人生活及天地萬物中的種種疑慮。在科學領域裡,越是鑽研究竟,越得面對更大的奧秘。科學,並不能為某些超越其能力範圍的問題提供一線之光。」(p.24)
對他而言,「一個聰明真誠的人竟死守著某個三歲孩童都能看穿的荒謬觀念,只因事關信仰,而這種信仰是他不惜任何代價要維護的,甚至不惜犧牲真理。另一方面,想要在理性的狹窄範疇裡一窺宇宙真貌,其非理性企圖亦未嘗不是可悲可憫。」因此,他開始思考,「存在於信仰與哲學之間的矛盾,是否有某種宗教,能夠吸引所有人類,從理性主義者到宗教論者都一樣歡迎無二。」(p.24) 然而儘管他相信有某種超絕的境界在宗教的範疇裡閃耀著光,然而現實卻多是「怪誕的巫祝與靈界的奇誕妙劇」(p.25)。無論是精神的超感能力還是肉體或心智能力,也同樣都是有形利益,而非無形但恆久的靈魂資產,只能讓人掙扎於生之海裡卻無助於揭開生之謎底。他所期望的是瑜珈最高境地的意識狀態──遠離一切紛爭,「掙脫生之貪慾與死之怖懼」(p.26),以及飛越一切時空限制之終極境地。
從十七歲到三十四歲的這十七年間,他維持著簡樸的生活,一面在政府從事著中階公務員的工作,一面經營著家庭生活,與十五歲的老婆結婚、生小孩,並在每日的早晨靜坐修練。在無數對自我以及對瑜珈的懷疑下,他儘管可以維持長久的凝神狀態,但卻沒有卓越的進展。然而,在1937年聖誕節的某個早晨裡,他喚醒了Kundalini(昆達里尼;拙火)並且到達了梵我合一的境地,「自那天起,我已脫胎換骨,我已在毫無準備、防患,甚至不自覺的情況下,經歷了人類最可畏又最可喜的一種力量。我已不由自主的踏上那條通往先哲全心維護之最高秘密的狹路了。」(p.6-7)
一般的修練指南大概只會停留在此處,無論是描述著(或是吹噓著)這個境界的偉大,又或者該如何達至這個境界所須遵循的種種細節。然而這本書並不是要指出這件事,這只是前二十頁的內容而已,作者真正想要說明的、記述的是經歷這個境界後,不知為何而帶給他的痛苦與對這些痛苦的無能為力以及接近死亡的感受,長達十二年的時間裡他的狀態時好時壞,以及最終重拾這個境界的掙扎與努力。而這也是這本書最讓我驚嘆與欣賞的部分,這也是我所推薦這本書的主因,作者是這麼說的:「至此,我將如懸絲人那般活著,在生與死、清明與混濁、光明與黑暗、天堂與塵世的兩極境地間來回擺盪。」(p.7)
而Gopi面對生命的姿態也非常有趣,如同奇幻小說中的魯莽主角(或是屁孩),總是在癥狀稍有緩解之後又腦衝的嘗試讓他痛苦的冥想。但如果我們將他這近一半人生當中的堅持納入考量(算到三十四歲的話),就不能不明白這份偏執對他生命所意味的重量,也就能明白那吸引著他的超脫,就算那包含一連串苦難,苦難後的舒緩與再度踏入的誘惑,以及再度面臨的苦難。如果這是吸毒與戒毒故事的話那一定是場悲劇,如果說是宗教的話,如同出家與還俗意味著這人沾染了世俗的汙點;但Gopi,從一開始便將世俗世界視為一種必經的試煉,而這或許也是讓他面對到比許多瑜珈士更深刻且痛苦之折磨的原因。
這本書的另一個特色是由James Hillman做了幾近三分之一本書的評述。儘管在閱讀時我已感受到這位評述者的功力不淺,然而卻也是在閱讀完後補充了相關資料才知道他其實是原型心理學(Archetypal psychology)的創始者。
然而他所基於心理學,或者是西方精神醫學之臨床經驗所做的吐槽正也是這本書所吸引人的地方(而他自然也不全然相信這些西方經驗):「我們將在後面各章中相繼看到大量強調Kundalini經驗之肉體耗損的描述。這點很重要,我們應慶幸作者未曾忽略人格轉變極為消耗體力的這個事實。單是意識活動,每天便要耗去數千卡路里,而高度的內在精神修練和外傾心靈活動同樣累人。我們進行本書的評析時,需特別注意身體因素所佔重要性。雖然練習達十七年之久,作者仍無法避免嚴重的知覺動亂。我們不能說它是神經衰弱癥或憂鬱癥。肉體損耗,或者說實際的生命現象,似乎是他所始料未及的。這點上,作者是個標準的現代人。因為我們現代人很難在身體發生疾病時將精神與肉體聯想在一起,不像我們經常將精神與靈魂、心視為一物。後文中作者對於肉體的強調,也只是將精神具體化的一個現代範例罷了。」(p.33)
「除了對瘋狂的恐懼,也就是精神內在騷亂外,本書各種事件所顯示作者作者的其他精神癥狀,尚包括精神變態癥、人格解體、人格偏位及精神錯亂。對其現世軀體的歸屬感,以及對家庭的執著情感都是他首先想要擺脫的羈絆。這種癥狀,和作者所述耳鳴、視覺變形等癥狀同屬變態之病理癥後,亦即偏執狂、精神分裂和癲癇癥。我們可以想像,倘若當作作者曾前往求助於正規的西方精神醫師,所獲得診斷結果恐怕會讓他大吃一驚。從精神學觀點來看,本書所述經驗不正是一個活生生的精神病例麼?」(p.60)這種客觀分析的精神,儘管對熟悉神祕事物的東方人而言相當有趣,但這也是與許多神神叨叨的修練指南所不同的地方,對他而言,Gopi的經驗,有兩種層面上的意義,一個是這是西方心理科學傳統所無法解釋的經驗,或者說僅能歸之以瞻妄為名之病徵;另一方面則是,對於修練者的一種精神分析,一種特殊的人格與心理的運作形式。
從第三者的角度出發,更能夠看出,這種高絕的境界一樣遵循著某些規律,一樣是可以被分析,而我們卻可以不抱持著非此即彼的姿態來面對這些經驗。然而,正如同Hillman於形容Gopi在遇到各種修行障礙時所感慨的:「粉紅的傷感信仰比任何異端更足以威脅真正赤紅的宗教」(p.41) 在自然科學邊緣打著赤紅旗幟的精神醫學(?)與人文社會科學,這些粉紅傷感的質疑與批判,正是更足以威脅的異端。然而Gopi所念茲在茲一種新時代具備科學精神的宗教,一種足以發揮人類潛能的宗教,如果我們復古的想起晚期孔德所主張的人文主義宗教,那我們可以說在現代已經是一種破產的幻想,或許解脫從來不會是以眾人的方式存在。不存在一種絕對可以讓心靈更容易或更難解脫的結構(正如同宗教所試圖扮演的角色),儘管我們可以對目前物的體系更容易或更難讓心靈得到解脫而打上問號,然而真的徹底的解脫或許還是需要從個體出發的努力。
然而我們也需要這麼思考,Gopi所獲得的超能力與超脫的境界讓他得以用母語與一些未曾接觸過的語言寫詩,可以看到無與倫比的景觀、得到超絕的感受,然而他卻無法寫出新的物理公式(雖說有看到某位好像滿有名的物理學家Carl Friedrich von Weizs?cker與Gopi組成了一個學會),也沒有寫出一些超絕的社會學理論XD。然而什麼又是超能力,什麼是超脫的境界?釋迦摩尼說:「心解脫者若欲自證,則能自證:『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是自證而非對他人證,是自知而非讓他人知,於是超脫的境界或許對他人一點意義也沒有,僅對自己有意義。就宗教而論Gopi那試圖找尋「填平存在於宗教信仰、種族、國家、階級以及人與人間各種鴻溝的良石,也是唯一能溝通宗教與科學、各種政治觀點及野心間所存深淵的橋樑」(p.239-240),在沒有思考到更寬廣的人類現況而言可能也只是徒勞的企圖。我們不能懷疑Gopi與諸宗教領袖,各種意識形態試圖帶領人類精神走向解放的慈悲心,但現實是我們如何真實做到?好吧,或許我們得承認至少發心這塊已然足夠。
而就超能力而言,我們又有誰不具備著某些只有極少數人才具備的特質?關注到那些生活世界當中只有我們才會關注的細節,聯想到只有我們才會連想到的各種事物,用我們特殊的方式表達?許多人對於神通的追求忽略了「普通」的不存在,不能否認的是這些修練確有其效力,然而正如同Gopi的發心那樣,這些或許與開悟並非呈現正相關。又或許我們更可以這麼說,正是因為開悟或禪定、三摩地、涅槃等種種境界的困難,所以值得追求。然而我也一樣覺得不能落入單純思想所能得到的境界,戒定慧,慧只不過是其中一項而已。如果一名修行者無法持戒也無法修定至某個層次,那麼智慧也僅成了一場遊戲。
但遊戲又有什麼不好的呢?對我來說,我所聯想到的是布希亞的: “If the great operational metropolis is thefinal form of an entire culture, then, quite simply, ours is a culture of death.”或許我真的很需要有人指出我的膚淺,但,真正的死,並沒有辦法這麼輕易碰觸,的確是一種死的文化、象徵的世界與物體系,但還不夠,我們不是真的活著(這很好懂,也很佛教),但也遠遠不夠稱得上真的死去。
而修行,或者瑜珈,正是試圖掙脫生之貪慾與死之怖懼的道路,而更(相對的)接近生與死的途徑。
這本書的精彩值得讓人一再溫習,然而可惜的是已近乎絕版,但可喜的是臺北市裡的圖書館似乎都有很多這本的庫藏。我想把他掃成pdf……但好麻煩……
這篇感想十分可笑,如同三歲小兒在牙牙學語,但卻是我看到Zizek在講述關於克服他的寫作恐懼的嘗試,試著以單純紀錄的心態來欺騙自己並沒有在寫作最後再編輯而已。雖然對我想要達到的高度而言,我現在做的這一切真的好可笑,對照失敗的研究所以及我的年紀而言又更可笑了,但......我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已開始嘗試了......
*英文有兩個版本的副標題,我覺得很有意思,一個是Living with Kundalini(我覺得很可以翻成:與Kundalini共存,能夠很好的凸顯這本書裡作者面對到的苦難。另一個是跟中文副標差不多)
**關於Zizek:
https://mindyourwriting.wordpress.com/2016/03/24/how-famous-researchers-work-zizek/
https://youtu.be/bI1S-sko4T4?si=RFKUzhl5BMeST-J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