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街行＞



作者介紹



范仲淹（西元九八九～一○五二年），字希文，祖先是邠州（今陝西邠縣）人，後來遷居江南，成為蘇州人。生於宋太宗端拱二年，卒於仁宗皇祐四年，年六十四，諡號文正。兩歲時父親去世，母親改嫁長山（在今山東）人朱氏，遂改姓朱，名說（音悅）。少年時便有志節，長大後知道自己身世，便泣別母親，到應天府（今河南商丘縣），隨戚同文苦學，晝夜不休。真宗大中祥符八年（西元一○一五年），登進士科第，任廣德軍（今安徽廣德縣）司理參軍，迎接母親回來奉養，恢復姓名。



後來在政治上的發展，常有傑出的治績表現，因稟性忠厚仁愛，為地方興利除弊，有恩於民，故深受百姓愛戴，官至樞密副使、參知政事。曾以資政殿學士出任陝西四路宣撫使，並為邠州知州。當時西夏侵擾邊疆，范仲淹率軍戍守抗禦，號令嚴明，賊寇驚服，羌人尊稱他為「龍圖老子」，西夏人敬畏他，相互告戒說：「小范老子胸中自有數萬甲兵。」可說威震邊疆。



平生以天下為己任，終身踐履聖賢之道，不以貧賤而改變志向，不因威武而喪失節操，每以大義奉諫國君而毫無畏懼，心中常以國家為念，利澤施於生民，始終不以個人得失為憂喜，名作＜岳陽樓記＞中有兩句名言：「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可作范公人格懷抱的寫照。



仁宗慶曆年間，向朝廷提出新政改革意見，顧慮周密，所見深遠，雖未能成功，對後來王安石的推行新政，當有直接而重大的影響。於學術崇尚風節，樹立楷模，頗能扭轉當時風氣。平生致力於人才的提攜，如大儒孫復、胡瑗、歐陽修、周敦頤等，都是先生講學之友，張載、富弼、石介、李觀等，都出於先生門下，故一時人才蔚起，學風歸於純正。



先生不僅政績卓著，事功顯赫，而且學術文章，也斐然有成，於立德、立功之外，更有立言的不朽，所作＜靈烏賦＞讚頌說：「寧鳴而死，不默而生。」所作文章詩詞，都足以鳴世傳世。文章如＜岳陽樓記＞、＜嚴先生祠堂記＞等，都膾炙人口，千古傳誦。詩流傳近三百首，於北宋西崑體柔靡詩風之外，別具高卓風骨。詞雖僅流傳數首，而蒼涼悲壯的邊塞氣象、思鄉情懷，寥落淒寒的秋日氣氛、月夜景色，無不令人心動神移，感人至深。有朱祖謀《彊村叢書》所刻《范文正公詩餘》輯本，收詞六首，只有五首可信。









《御街行》

又名《孤雁兒》。《樂章集》及《張子野詞》並入〝雙調〞。茲以范仲淹詞為準。雙調七十八字，上下片各四仄韻。下片亦有略加襯字者，列為變格。



〔作法〕 本調七十八字。首句七字，為平起仄韻之七言句，故第一第三字平仄可不拘。次為六字句，於第三字略豆；上三字均宜仄，下三字協韻。第三句七字，平起平收，不用韻。第四句為六字，協韻。第五句第六句均為四字句，不用韻。結句第五字協韻。後闋句法與前闋完全相同。



定格

― ― ∣ ∣ ― ― ∣（韻）∣ ∣ ∣（豆）― ― ∣（韻）― ― ― ∣ ∣ ―

―（句）― ∣ ― ― ― ∣（韻）― ― ＋ ∣（句）＋ ― ― ∣（句）― ∣ ― ― ∣（韻）



― ― ∣ ∣ ― ― ∣（韻）∣ ∣ ∣（豆）― ― ∣（韻）― ― ― ∣ ∣ ―

―（句）― ∣ ― ― ― ∣（韻）― ― ＋ ∣（句）＋ ― ― ∣（句）― ∣ ― ― ∣（韻）



《御街行》　　范仲淹



紛紛墜葉飄香砌。　夜寂靜，寒聲碎。　真珠簾捲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愁腸已斷無由醉。　酒未到，先成淚。　殘燈明滅枕頭攲，諳盡孤眠滋味。　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



【格律分析】

紛紛墜葉飄香砌：上四下三

夜寂靜，寒聲碎：上一下二

真珠簾捲玉樓空：上四下三

天淡銀河垂地：上二下四

年年今夜，月華如練：上二下二

長是人千里：上二下三

愁腸已斷無由醉：上四下三

酒未到，先成淚：上一下二

殘燈明滅枕頭攲：上四下三

諳盡孤眠滋味：上二下四

都來此事，眉間心上：上二下二

無計相迴避：上二下三

【注釋】

　　一、御街行：又名《孤雁兒》，柳永創調。

二、寒聲：寒風吹落葉之聲。

三、玉樓：華美的樓閣。如溫庭筠＜菩薩蠻＞：「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裊娜春無力。」

四、月華如練：形容皎潔的月光像白色的絲綢一般。練，素綢。

五、欹：音欺，傾斜。

六、諳盡：識盡、嚐盡。

七、都來此事：都來、算來，如：顧雲＜下第＞詩：「百歲都來多幾日，不堪相別又傷春。」



【賞析】

＜御街行＞這首詞抒寫秋夜相思之情，與前兩首一樣，先景後情，上片寫秋夜景象，下片抒相思情意。因為觸景生情，是人心自然的反應，故作者范仲淹習慣上對詞中情景的安排，總是由景象以牽引情懷。



開頭先寫靜夜落葉之景，先以「紛紛」形容落葉之多，再寫落葉飄墜香階，就葉落的動向刻劃，故首句屬於視覺動態景象。次二句則為聽覺靜態景象，以「寂靜」形容秋夜的氣氛，而筆鋒再轉到落葉，偏寫寒夜秋風吹襲落葉，聽來細細碎碎作響，描摹十分細膩。



次節續寫人在室內捲上華麗的窗簾，發覺華美的樓閣內一片空寂，而樓外則天色淡淡的，繁星組成的銀河，一端已垂近地面，一則描寫天空景象，二則間接暗示時間已至深夜。



繼而描繪月光皎潔，但年年如此月夜，長久以來，總是人隔千里，不能相見，如：謝莊＜月賦＞說：「美人邁兮音塵絕，隔千里兮共明月。」由月想人，是因為同樣一輪明月相照，卻兩地乖隔達千里之遙，相見的希望何其渺茫！因而，自然會引起月下相思之情。



下片承接上片末句引發的意思而來，全力描寫相思情緒。雙調詞的上、下片之間，語句雖然分開，但意思必須有藕斷絲連、嶺斷雲連之妙才算高手。開頭寫愁情極度深濃，＜蘇幕遮＞詞說：「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此處則更進一步、更深一層，以誇張的語意，形容自己憂愁的心腸，已經寸寸斷裂，卻醉也無從醉起，心情十分傷感，當酒還沒送到唇邊，便已先化成淚水，設想奇妙，情意深刻而宛轉。



次節寫室內情景，夜深人靜，殘燈欲明欲滅，閃閃爍爍，光線幽暗，氣氛冷清，而枕頭傾斜，獨自倚枕難眠，「孤眠」的「孤」字，顯示孤獨情味，而此種情味，已經歷多年，嚐盡個中況味，並與上片「年年今夜」句相應。



未三句細寫相思之情，先以含蓄筆法，用「此事」來暗指相思之事，讀者由下文的「眉間心上」可以推知。相思的情緒十分微妙，惟有用細筆刻劃，方能入微，方能入妙，而作者范仲淹果能將此微妙情緒，刻劃得十分細膩。時而出現眉間，只見眉頭深鎖，時而湧上心頭，但覺揮之不去，無從迴避。後來，女詞人李清照在＜一剪梅＞詞中寫相思的名句：「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構思鑄詞，全由范仲淹詞語脫胎。



詞是一種以抒情為主的感性文學，但寫景在詞中也佔有很大的比重，不過寫景總是抒情部分的陪襯，而不是詞中的主體，通常用景以觸發情，而情與景的安排處理，成為詞中重要的技巧表現，范仲淹很擅長處理情景，常達到景中有情，或藉景抒情，而產生情景交融的效果，贏得後人好評，如：《草堂詩餘雋》引明人李攀龍對這首詞的評語說：「月光如晝，淚深于酒，情景兩到。」清人沈謙《填詞雜說》說：「范希文『真珠簾捲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及『芳草無情，又在斜陽外』雖是賦景，情已躍然。」



范仲淹的《蘇幕遮》和《御街行》以『柔情』、『麗語』為後世的詞話家所稱道，還沒有擺脫《花間》派綺靡的風格，但骨力則較為遒勁。



【詞眼分析】

分析《御街行》該首詞眼應為『孤』字。

上闋中寫深夜之中寂靜，聽落葉至石階上的細碎聲響，反映出人孤寂之心境，良辰美景卻無人相伴左右的孤愁。

酒未到，先成淚二句申說了無由醉的理由，殘燈明滅枕頭攲一句提起了孤眠滋味，更是呼應了上闋寒聲碎之孤寂情境。



參考書目



《唐宋詞格律》／龍榆生　編撰／上海古籍出版社

《宋詞選》／胡雲翼　選注／明文書局

《詞曲選注》／王熙元、陳滿銘、陳弘治、黃麗貞、賴橋本　編／臺灣學生書局有限公司

《詩詞曲賞析》／王熙元、曾永義　編／國立空中大學

《唐宋名家詞選》／吳紹志　校譯／世一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宋詞》／莊澤義　選注／書林出版有限公司

《唐宋名家詞欣賞》／編著者：該社編輯部／出版者：莊嚴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