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下：乾隆四十六年、願長樂
「澄娘這孩子，真要出門的時候，什麼彆扭勁兒全給丟了去了。到底是玩心重哪……」
待目送知徹和澄娘去了街市，曹允方才嘆息著說道；柳純婉在旁聞言一笑，鳳目微瞇，流露出幾分作弄的意味，「難為你忍了整日呢。」
「女兒家的心思，縱然是咱們做爹娘的，也不好貿然問起。」曹允緩緩說罷，又長嘆了聲，「純婉，你這話既說得在理，我怎麼也得忍著才是。」
「看把你給愁的。」見曹允猶然長吁短嘆，柳純婉亦收拾了玩笑神色，「八字都沒一撇兒的事，你倒好，彷彿澄娘已是待嫁的姑娘似的，此番可不正是自苦！再說，這有緣人嘛，何止單單講的夫妻情分，若他倆成了摯交，也稱得上有緣人不是？」
「……唉！這一晃眼，多少年歲月便過去啦！當真是……」
「行了，阿允。再接著說，澄娘還沒長成大姑娘，你可早早變作一個整日咳聲歎氣的老頭子嘍。」
語畢，柳純婉又舉目朝前遙望，遠處的街市燈火輝煌，好似獨佔一方白晝，如織遊人來來往往，已尋不見倆個孩子所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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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呦，澄娘，早料到你會帶著知徹上街啦！快來瞧瞧，趙大娘今年做的花燈，圖樣可多著哩，肯定有你喜歡的！」
這廂澄娘和知徹牽著彼此，剛從過往行人中脫身而出，便給邊上做燈籠舖營生的趙大娘招呼了去。澄娘左看右看，形色各異的花燈教她拿不定主意，頗苦惱了一陣，終究問起了身邊人，「知徹哥哥，你覺得選哪個好？」
「嗯……」沉吟片刻，知徹偷眼瞥了澄娘一瞬，才指了指架上繪有白兔的花燈，「就這個吧。」
那花燈放在最高處，他二人搆不著，趙大娘也忙於招呼旁的客人，四周還鬧嚷嚷的，澄娘於是將聲音提高了半分，喊道：「大娘，我們要一個畫了兔子的燈籠！」
「行，你們等著啊！」應罷，趙大娘旋即又趕過來、三兩下將燈往提竿上繫緊，這才交與澄娘，「喏，一個二十文錢。今年上街的人比以往都來得多，一會兒遊燈，當心別被碰壞了哪！」
「趙大娘，方才澄娘也和我提起，往年元宵雖然人多，卻不至於到今日教人寸步難行的地步，是因為有甚麼遊商來到了蔴園莊嗎？」
知徹一問，倒讓趙大娘有些詫然，「莊主沒與你們說過嗎？今年莊裡請了個雜技班子，只有元宵這日出演，此事在咱們蔴園莊可是頭一回！要我說，這樣熱鬧的事，誰還不趕著探上一探！」
「知徹哥哥，那我們也去看看吧？」澄娘還未踏出蔴園莊半步，又何曾見過甚麼雜技，此番聽人講得眉飛色舞，自然頗來了興致，「反正我們個頭小，哪兒人格外多便往哪兒鑽，指不定還能占個前頭的位子呢！」
邊說著，澄娘一雙眼睫亦不住撲閃，雖則知徹對雜技演出並無多大興趣，可看著澄娘那洋溢眼底眉梢的期盼，也覺忍俊不禁；然而未及答應，忽聞遠處稱奇之言乍起，二人循聲望去，只見得隱約火光，其他便被人群遮擋，任憑澄娘再如何踮腳張望也看不明白，焦急之下，索性拉著知徹便往洶湧人潮中跑去，還不忘回頭喊了句，「大娘，我和知徹哥哥明年再來！」
「好好好，你們倆玩得盡興點兒啊！」
話音未落，人早跑得沒影了，待到此時，攤上三兩位客人才敢同趙大娘打趣起來－－
「我方才瞧著，倒想起當年和家裡那位的諸多往事了……」
「再過上幾年，男兒俊、姑娘俏，想來別是一段良緣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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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知徹、澄娘二人離了燈籠舖，又艱難前行許久，好容易才尋到了雜技班子演出之處，只見一位青年巍然立於不知何時搭建起的高臺上，一手托著個木輪，其上還站了名女子，朱唇輕抿、美目流盼，眼梢一點紅痣襯得人分外嫵媚，通身淡青色衣裙為寒風拂動，好一番仙姿玉色。
「俺渡海過來二十個年頭，還沒見過這樣好看的姑娘！」
如是諸多議論，無不誇讚其容色，澄娘聽在耳裡，也看得有些癡了，未料數種樂器忽然齊齊奏響，女子隨之在轉動的木輪上翩然起舞，須臾，樂聲由輕緩舒徐轉作急促，木輪亦轉得越發迅疾，女子的身姿卻穩當依舊、唇角噙笑，正惹得人人讚嘆，青年那未曾停歇的手指卻倏忽一頓，手臂使勁一抬、猛地將女子拋向空中，眾人驚叫之際，又見女子在與明月齊高的剎那間翻了個跟頭，接著在方桌前輕巧落地，四下霎時一片喝采！
「今夜的演出便到此處為止，蒙諸位看官賞臉駐足，不勝感謝，還盼一會兒奴家手到面前，休要空過！」
女子朗聲說罷，遂托了盤子往人群緩步走去，如是將將走過一遭，待行至澄娘和知徹面前，見是兩個眼生的孩子，便彎身接了澄娘小心翼翼放下的幾枚銅錢，這才笑問，「你們來得巧，趕上了末尾的演出呢。看著還喜歡嗎？」
聞言，澄娘立時點頭如搗蒜，「姊姊身段好，生的又好生漂亮，看著就像天仙一樣！」
出於孩童之口的直白誇讚令女子噗哧一笑，又指了指那兔子燈，回道：「小姑娘這眼珠子，滴溜圓的，同這兔兒一般靈動，嘴還跟抹了蜜似的，想必素來討人喜愛。」
這一通誇聽得澄娘不由赧然，慌忙調轉話頭，「姐、姐姐，你們的雜技班子往後還來嗎？」
「這－－我可說不好啊。逢年過節，咱們班子向來忙碌得緊，這回是剛巧得空，又有莊主相邀，才能過來的。」
話到此處，女子見澄娘難掩失落，遂張口提議，「或者，咱們班子平日大抵都在諸羅，等小姑娘、小公子年歲再大些，倘若尚且記著今日和姐姐一面之緣，便來諸羅瞧瞧罷。」
「諸羅……」
這地名澄娘聽著耳生，正欲問詢，卻聽得粗聲粗氣一道喊：「玉娘，你要再不來幫著收拾，可就不讓你上街市去啦！」
「班主喊人呢，姐姐便先走啦。」說著，被喚作玉娘的女子直起身來，其間似有意無意地望了知徹一眼，笑意越濃，「正月十五，即是新春尾聲，你們可要玩個痛快，切莫辜負了今時盛景呢。」
話音纔落，女子已逕自旋身離去，留澄娘望了那青衣身影片刻，方才側過身來，仰首問道：「知徹哥哥，諸羅在哪裡呀？」
知徹聽罷，再觀她神色，只見得人滿面疑惑，並不似因女子先前那一番話而想起在燈籠鋪前事，心底暗自舒了口氣，面上卻不曾表露出來，淡淡答應，「我在鹿仔港時聽人說起，說是在南方、和彰化相鄰的。」
在澄娘過往所知，王芬一去鹿仔港便是多日未歸，已然是極遠的，現下再聽知徹所言，只驚得杏眼圓睜，「聽著就好遠啊！爹娘肯定是不讓我去的。」
「正因如此，就像那位女子說的，還須年歲再長些才能去得了。」頓了頓，知徹又道：「不過，莊主和曹伯、柳姨偶爾提過，都說澄娘你向來無意離開蔴園莊，怎麼……」
「以前確實是不願的，不過，自從和知徹哥哥相識以來，我越發覺著，外頭有太多我不知曉的事了，漸漸地便也想到外頭去啦。再就是－－」
說到這兒，澄娘忽而笑了開來，「我總想看看，知徹哥哥口中的『李掌櫃』，究竟生的甚麼模樣。」
「你也想得太遠了。」
這話知徹是帶了七分無奈三分取笑，倒教澄娘覺出不同以往的親近來，卻仍見她噘了嘴，嗔道：「爹爹經常說時光轉眼即過、半點不留情的，怎麼就想得遠了！」
「既是時光轉眼即過，眼下更當要玩得盡興不是嗎？往後我們便要一塊習武，這是你親口求了莊主應允的，可就不能經常……」
「哎呀，知徹哥哥，算我說不過你！」
二人笑鬧一陣，再度淹沒於人群之中，沿途觀燈、賞煙花，又吃過了澄娘心心念念的元宵圓，直至亥時方才踏上歸途，依然是笑語不斷，而那兔子燈便隨澄娘腳步，在通往王家宅院的小徑上，晃晃悠悠－－
本為兩小無猜年歲，尚不明彼此心緒，但往後如何，誰又可知？
而後二人隨王芬習武，相互切磋，時光於季節流轉中悄然逝去，知徹已長成舞勺之年，而澄娘正為荳蔻年華－－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