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經中上帝用六天創造世界,最後一天是安息日,臺灣中部某處山區中,也有個道士付出六天假期充當一夜甜蜜的代價,率領妖怪工兵班死命完成祕密基地周邊的陷阱系統,餐餐桌上都看得到煎炒煮炸的茄子。
韻真則和各山頭的主婦們蒐集食材煮大鍋飯供應工班伙食兼聊天,挑選資質較佳的妖怪傳授一些法術,並將菜圃交給相中的妖怪管理,她有預感接下來可能好些時候不會回到這處寧靜的山中農舍。
從魔種小生的說詞判斷,製造鬼蠱的另一個魔種尚未現身,韻真與本地妖怪預期可能會有一波猛烈突襲,豈料等了又等魔種卻毫無活動跡象,鬼蠱事件就這樣不明不白暫時落幕了。
司徒燭華決定接下道門聯盟副指揮一職,韻真則答應隨他駐防在道門聯盟的臨時總部,韻真隱約覺得命運已將她推上浪頭,無論是與司徒燭華的新關係,抑或進入道門聯盟。
回到三峽時,韻真略感驚訝地發現人們已經習慣市區中心變成封鎖區的情況,部分市民陸續搬回,倒不是感染病傳聞已經平息,而是網路充斥著各種陰謀論,每種都無法核實,民眾多少冒出了「由他去吧」的消極心態,宗教活動倒是火爆起來。
規規矩矩亮出通行證通過武裝士兵進入封鎖區後,韻真忍不住問:「為什麼不飛進去更省事?」這不是明擺著曝光身分嗎?
「璇璣說道門聯盟眼下逐步漸進公開活動,副指揮不能老是躲躲藏藏,此外,我想讓妳從頭參觀臨時總部,若發現需要改進之處請不吝提出。」司徒燭華說。
一越過封鎖線就有人上來發導覽手冊和地圖,韻真拿了一份,連每個門派的駐紮點都標出清晰路線,真是貼心。
「不是等正式總部蓋好三峽封鎖區就要棄守了嗎?」
司徒燭華回答:「今天正好有幾場重要會議討論這件事,但臨時總部不會廢棄,不只魔槍在此,沐霖的魂魄也封印在臺中,無論魔潮發展和神霄宮之役結果如何,這裡都會作為前線戰略基地持續營運,算是一個方便同道聚集的地標。」
「我見封鎖線那些衛兵表情很微妙,表面上這裡還是待清理調查的恐怖攻擊災區不是嗎?」
「最近也讓衛兵分批進來參觀用餐休息,只是吩咐他們暫時保密,據說負責封鎖的軍人一下子變得很安心了。」司徒燭華走在她旁邊道。
「魔族造成的破壞要修好恐怕不容易。」到處都是瓦礫廢墟,坑坑洞洞和斷裂纏繞的管線。
「璇璣不打算花這個錢,修道者沒那麼嬌嫩。」
「你們說要推動組織化,意味著影響力要在短期內上升到國際性,這可不是靠愛和勇氣就辦得到,還得有海量的金錢、人力跟時間。」韻真說。
「妳很快就會知道大家打算怎麼做了。我去處理一些前置作業,妳隨意逛逛,開會時間之前我會發符訊通知妳,希望妳能作為黑家代表列席見證。」司徒燭華牽著她的手。
「別鬧了,會被看見。」韻真還沒有無恥到在修道者的地盤上曬恩愛。
「事實何需遮遮掩掩?」長辮道士口中的浩然正氣多到韻真想拿救火器打他的頭。
「你不要臉我還要!」
司徒燭華沉沉地看過來,韻真被他看得有點心虛,既然答應交往,該給的名分還是要給。
「如果有人問起,我會承認我們之間的新關係,但你給我克制點,我還在適應這些亂七八糟的變化,是你自己說不會給我壓力。」韻真舉起導覽手冊警告。
「如果有人出言不遜,看在我的面子上……」
「是是,我知道,我才懶得跟後生小輩計較。」
「我還沒說完,妳比較有空,務必拖到沒人看見的地方替我教訓一番,道門聯盟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種族歧視,我真的沒時間。」
「自己的風紀工作自己做!」
韻真才剛走進臨時總部外圍就開始頭痛都是拜他之賜。
「總之,我先去天心派駐點和小印那邊看看,你忙你的。」
這道士還在她手心掐了一把才依依不捨放開,韻真忍住嘴角抽搐的衝動扭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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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真在魔槍禁區東邊一棟最完整的大樓入口找到天心派的招牌,和醫療部掛在一起。
她想起與鬼蠱戰鬥時失去一條腿的丹道嘉木,他被璇璣委派為醫療部主席,天心派現任掌門鐘商引也是內科醫生,道門大戰初期全派上下熱心救治中蠱者,天心派被拉進醫療部毫不稀奇。
天心五傑的使命是看守魔族分靈(實則地陪兼跑腿再兼聊天解悶對象),應該不會出現在這裡。韻真剛剛這樣想,就看見阿鐘一瘸一瘸提著藥籃走出來,文靜青年一見到韻真立刻滿臉笑容。
「學姊,妳終於來了!」
「阿鐘,一段日子不見,你們過得還好嗎?」韻真也高興地迎上前打量因帶傷與憂心過甚顯得比過去荏弱的鐘子牙。
「大家都很好,謝謝學姊關心。」
「你這孩子只會報喜不報憂,可別瞞著我,你們被明虛子揪去當五魔族名義上的召喚使者,不是還真的住在一起嗎?」韻真端詳著阿鐘。
「那些魔族整天都在吃喝玩樂,再這樣下去我們人生會廢掉,嚴正抗議後,魔族也同意讓我們白天回學校上課,晚上再一起合作創業,再過不久我們就要正式推出商品了,學姊你們一定會喜歡,『魔族執事有機紅茶』,兼賣蜜餞和炸地瓜片好嗎?」
微妙空靈中又蘊含著強烈的正向勵志,不愧是天心五傑,每次都能帶給韻真超現實的心靈衝擊。
「慢著,既然大德他們去上課,你怎會留在這裡?」
阿鐘轉開視線搔搔臉頰,不好意思的說:「我休學了。」
「怎麼回事?」韻真忙問。
「現在不是整天練曲子的時候,我有更想做的事。老爸說我既然想當下任掌門,不如拜嘉木道長為師學些醫術,來道門聯盟增長見識。」
韻真想起他讀的是音樂系,想要學有所長就不能荒廢練習,阿鐘這麼說意味著死心不往音樂上發展了。
「這樣真的好嗎?」
「我不能一直躲在五線譜裡,再說,道門聯盟也有很多前輩精通絲竹,當成興趣的話不怕沒人請教。」阿鐘說。
「你還在為我的師弟……系主任的事感到傷心嗎?」這個內向孩子不知不覺和黑家結下如此深的緣分,為了替蘭渚復仇,繼承他的遺志支援黑家人,阿鐘發願成為天心派掌門,這條路更加艱辛。
「已經感到好多了,韻真學姊,大家都很照顧我,現在我是為了自己,想要多會一點實用技術。」阿鐘坦白的說。
「那樣就好。」韻真擔心阿鐘積憂成疾,他能找到抒發管道也是好事一樁。
「我帶妳參觀嘉木師父的醫療部,雖然現在到處都很亂,師父還抱怨妖怪的醫療資料太少了。」阿鐘將藥籃放在貼著某某派名條的桌上,轉身對韻真道。
「這棟大樓電梯壞了,你爬樓梯不吃力嗎?」
阿鐘乍看只是微跛,但他被妖怪攻擊損及根本,不僅傷腿難以出力,整個人也容易疲勞失神,先別說益壽,恐怕真得專心修道才能延年,鐘商引讓兒子放棄自由發展的人生接任掌門,更深一層的考量卻是希望他有明確的動力督促自己。
「練耐心和體力,師父說醫家兼病家再好不過,可以身體力行,做不來就早點回家休息,雖然我覺得很輕鬆還可以趁機打混啦。如果大德他們來這裡,我會要他們揹我上去下來。」想起同伴唉唉叫的畫面,他笑得很天真。
韻真跟在阿鐘後面觀察他的復健情形,文靜青年有條不紊撐著拐杖拾階而上,韻真見阿鐘沒她以為的衰弱才放下心來。
「差點忘了,老爸說你今天會和太師父一起回道門,要我轉交身分證給妳,我們一致認為妳應該要用天心派的卡。」阿鐘停下腳步,從懷裡拿出信封交給韻真。
韻真倒出一張深紅色晶片卡,正面看來是象徵道門聯盟的標誌:一枚白色葫蘆放置在圓形灰金色鏤花圖騰上。
「葫蘆是紀念劉道長吧?底圖用桃樹倒也雅致。」
「韻真學姊,襯托葫蘆的底圖其實是讓各門派自行採用不同植物設計,像劍宗用的就是菖蒲,這樣拿出聯盟身分證一看就知道是哪個門派的人了。不過晶片暫時只是裝好看,線上系統還在測試中。」阿鐘也拿出自己的白色聯盟卡給韻真對照。
「還有分顏色?」韻真嘖嘖稱奇。
「一般聯盟卡都是黑色,大家投票決定沉穩一點比較好,白色表示那個人屬於醫療部門。」
「紅色代表什麼意思?」韻真有不好的預感,千萬不要是眷屬卡。
「學姊往直覺聯想就對了。」阿鐘偏偏在這時候賣關子。
「你直說更快。」她放棄掙扎。
「犯規出場,問答無用──紅白霹靂組合,打傷免罰治療不用錢,維持聯盟內部和諧的高端風紀卡啦!」
「……」
「璇璣大哥說醫療部福利最好所以他要拿白卡,反正他也有提供心理諮詢;太師父和學姊一樣都是紅卡,除此之外目前只剩劍宗掌門也是紅卡,因為沒規定不能還手,要很會打架才能拿紅卡!」阿鐘興奮地補充說明。
司徒燭華到底要算計她到什麼程度才甘心?韻真很肯定璇璣也湊了一腳。
「你們該不會要搞成一卡通連鎖加盟服務?」
「我就知道學姊一定懂!果然大家都有相同的需求,替天行道降妖除魔也得舟車勞頓吃喝拉撒,有時候不是錢的問題,方便性才是重點。」阿鐘靠著牆語氣深沉地說。
「不過道門聯盟不會對老百姓白吃白喝,give and take,璇璣大哥請有精算師資格的修道者設計好一套『貢獻點數』的分級獎品制度,用來將無形付出轉換為有形收穫,將來同步適用提供支援服務的一般人和非人族群。」
「怎麼覺得一點都不意外了。」韻真喃喃說。
「現在已經開始鼓勵自由提供獎品,療癒系或戰鬥系的道具都廣受期待,有點像慈善跳蚤市場的感覺。學姊要不要也捐一點物資?」阿鐘逮到機會就幫獎品部拉業績。
「可以捐什麼?書或餅乾嗎?」
「任何內容都歡迎!會有專人評估價值分類,捐錢當然很實際,但能換的點數最少,因為梅先生預估之後會有天文數字的私人捐款進來,不能便宜資本家。」
「你的意思是,道門聯盟準備利用這套點數制度吸納資金?」韻真不可思議道。
「算是意外解決了道門聯盟巨大資金缺口的燃眉之急,當時大德和我們沒想那麼多,只是覺得好人做到死很不公平。」阿鐘歎了口氣。
「貢獻點數該不會是你們出的主意?」
「學姊,英雄為什麼黑化?不就是一文錢逼死好漢,父母老婆孩子被抓去當人質或潦倒無人聞問諸多此類,最後忍不住報復社會。」
韻真瞠目結舌,怎會有人如此說進她心坎裡!
中理大學三峽校區在第二次道門大戰後位於封鎖區中心,辛苦清理屍池後,一片凹地瓦礫中插著閃閃發亮的魔槍,由五名入流聖者與若干修道者高手鎮守,天心五傑第一次前往魔槍禁區協助分藥送餐都愣住了。
聖者觀之如沐春風,加入護衛的修道者個個都是罕見高手,但再強大的氣場也掩不住潦倒困倦的外表,小西只是順手用溼毛巾替聖者擦拭手腳,對方居然喜悅得顫抖起來。
魔槍對精神的侵蝕可謂恐怖至極,但天心五傑在現場感受最深的卻是令人窒息的孤獨。
如果這些聖者和負傷退下的高人也有牽掛的親友,卻不得不為了崇高的使命暫且擱置怎麼辦呢?倘若他們就此死去,留下來的人除了榮耀是否一無所有?甚至成了異類復仇的對象?
「人從愛慾憂,從憂生畏,無愛即無憂,不憂即無畏。當自熾燃,熾燃於法。」受其擦腳的聖者似乎感覺到小西的憂慮,於是如此說道。
「人為道亦苦,不為道亦苦。」小西剛好也讀過很有名的《四十二章經》,順口接道。「大師,我們可能只是自尋煩惱,就是覺得不忍心。」
聖者莞爾一笑,像是嘉許小西的坦率,未再多言。
天心五傑停在場邊感受著魔槍的威力,這群年輕人走過生死關頭,是覺得那股誘惑沒想像中可怕,但若多待個十分鐘他們就不太肯定了,何況日日夜夜。
於是王大德望著在線上遊戲中鐵定是把橘色武器的魔槍發出不平之鳴。
「不能骰裝至少也該給些榮譽點數換獎品啊!」
這句既宅又蠢的發言卻意外按下璇璣的靈感開關,天人轉世的道士正煩惱宏大布局面臨的資金問題,加上門派之間歧見密布各自為政,遑論協同作戰,璇璣腦袋都快撓破了,這下總算找到一個凝聚向心力的好方法!
「璇璣大哥提過末日要塞很花錢,但費用絕對不能從任何一個國家預算中出,他說天人當太久,差點忘記人類的貨幣經濟可以創造奇蹟。」
「末日要塞?這個中二又拉風的命名是怎麼回事?」韻真不小心將心裡的吐槽直接說出來了。
「應該是為了在特定圈子裡病毒式行銷。」阿鐘說。
「他們想在哪裡蓋那種東西?」她忽然覺得不能自外於這些腦袋被神奇光線照射過的修道者,以免錯失任何驚爆消息。
「細節只有高層知道,我還指望韻真學姊告訴我呢!」
「高層是指蛋糕的糕嗎?」司徒燭華到底想要她參加什麼樣子的會議?韻真整個人都不好了。
「學姊好幽默喔!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