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哥,幫我擋十分鐘,我帶這傢伙去後巷談一下。」尼莫的語氣異常冷靜。
「好的,尼莫弟弟,不是什麼大麻煩對吧?我需要通知店長嗎?」
「不必,剛認識的美國朋友,不懂規矩來賀年的,我跟他聊幾句就打發他回去。」
以上對話當然是以中文進行。
尼莫一手揪住馬修的大衣領子,迅雷不及掩耳拖著世界首富橫穿廚房朝後門移動,尼莫聽見背後老陳正用蹩腳英文向托加解釋情況。
此刻尼莫顧不得那麼多了,反正事後大家會知道他都是為了守護西湖餐館的安穩未來,馬修?格林的媒體影響力可比第三量級的怪獸大多了!起碼也有第五量級!一旦世界首富莫名其妙出現在中華小餐館的新聞流出,無論新聞前期有無好話,最後結果都是蜂擁而至的迷弟迷妹和八卦狗仔導致不理性評論與棄單增加,暫時歇業都算好的!
尼莫還不是未審先判,捲入馬修?格林本人八卦而倒閉的光孤星市就有兩家甜點店!格林集團才搬來多久!過去因他和女朋友們約會緋聞乍起乍落的餐廳更是落馬無數。
總之,馬修此刻在尼莫眼中妥妥是個大寫的妨礙營業代名詞!
拉上後門,確定把這個生化危險源完全隔離在餐館所有活人目光之外,尼莫又確定暗巷裡沒埋伏任何記者,這才鬆開首富的領子。
「哇喔!你的手勁好大。」雖然馬修也沒有抵抗就是。
那當然,手勁不大怎麼掐死你?尼莫默默想。
「你在店裡引起騷動,我會很困擾。」
「我也覺得你可能介意這個,特地變裝低調來找你。」馬修雙手插在口袋裡轉了一圈,只差沒說快誇我!
尼莫想把他塞進垃圾車裡。
「你該不會認為沒帶女伴就是變裝了?」
「怎麼會?還有墨鏡。」馬修笑嘻嘻地將下墜的墨鏡戴回原位。「俗話說眼睛是靈魂之窗,我已遮蔽了自己的靈魂。」
「請不要說廢話,我還想繼續在這裡工作。」
「新女友正開著我的新跑車在城中心兜風,她車技一流,還靠動作片得過影后,狗仔都去追她了,我發誓。」
「你這是玩什麼招?」
「我和她說,身為格林集團總裁,我也渴望『一個人在城市裡流浪,誰都不認識自己』,她就很熱心地打包票一定能將狗仔們遛上一夜,讓我自由地散散心。」
「所以你流浪到了我的廚房?」尼莫覺得這個人如果下地獄,必定會有一種刑罰等著他,就是光著屁股被前女友開跑車反覆地輾。
「我想起今天對華人應該是個特別的日子,然後想到了你。我不是天天都在約會,偶爾也想和特別的朋友聚聚。」
「說實話,不然你自己想辦法從後巷離開,我要鎖後門回去工作了。」尼莫也不是對每個富人都這麼不友善,但他自認不欠馬修,對方卻越界了,馬修若只是叫外賣或坐下來正常點餐,尼莫根本不會對他怎樣,他卻不顧服務生勸阻闖進廚房。
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人認為自己沒有惡意,卻要別人配合他的遊戲,倘若馬修真的玩得起,尼莫就讓他嘗嘗什麼叫庶民的不爽!
「你怎麼不打電話給我?」世界首富突然委屈的說。
尼莫覺得他可能太累,都幻聽了。
馬修又補了一句:「我等你等到今天。」
「我為什麼要打電話給你?」他這是……被當成奇行種了?
「你不是想知道世界首富的生活嗎?你救了我的命,這點小事當然沒問題!」
「你當天不就說過了?」尼莫努力挖掘記憶,很確定馬修的確提了一嘴平常生活習慣,尼莫也明確表示他聽到了。
難不成,馬修?格林認為那句「你說給我聽就足夠了。」不是句號而是邀約,而且尼莫一直在鴿他?
「親愛的,我都還沒翻開童話書的封面。」
兩人的對話根本不在同一次元。
那天直升機颳起的風很大,放棄一件重要裝備(飛行夾克)的尼莫只想快點回到溫暖的車裡,隨口應付的客套話的確是可以作另一種解釋,美國人想法有時直線得令人髮指,外加莫名其妙愛交新朋友。
不過,尼莫覺得當時他的發言夠得體了,腦補失誤是對方的問題!馬修闖廚房就是不對!
「我是格林集團相關新聞的忠實讀者,日後還是能從新聞上增長見聞。你的誠意我感受到了,也收到你的禮物,如你所見,我在自己的位置上很忙,不需要額外驚喜。格林先生,新年快樂。」尼莫還是決定挽回一點文明禮儀,不小心誤會,好好說清楚就沒事了,堂堂格林集團總裁沒道理熱臉貼冷屁股。
「你害我損失了成就感,凱普頓先生。坦白說,我讓你不自在嗎?」世界首富冷不防殺球。
要殺球誰不會?「你人不錯,只是沒有深交的必要,我不想被媒體關注。」
「真是令我受寵若驚的評價。這麼說,只要不被媒體關注,你就願意跟我往來了?」馬修冷不防湊近尼莫彎腰問。
這該叫打蛇隨棍上還是惡意併購?
「你要怎麼跟我往來卻不被媒體關注?我不想在孤星市大小報紙上看到馬修?格林交了祕密男友然後內文跟著尼莫?凱普頓的名字,媒體平均每個月要幫你出櫃一次。」連不太看娛樂新聞的尼莫都有印象了,可見馬修的八卦滲透性有多強,只要放上他的名字就一定賣。
「我出生到目前為止都是異性戀,向上帝發誓。」首富按著心臟說。
「『目前』?你知道光這句話就能養活報紙一個月吧?」尼莫瞇起眼睛。
「我相信自由平等博愛,還有我的確喜歡現在的女朋友,短期沒打算嘗試另一邊,或者讓我的新朋友被媒體騷擾。如果你不想主動打電話給我的話,不妨給我你的電話號碼,我們也可以用電子信箱聊天,這個比較不花錢。」馬修語調透著耐心與堅持,不見方才的輕佻。
尼莫意識到他在跟一個深具威脅的領袖人物打交道,馬修?格林才是全世界公認的奇行種。
在極端不利的情況下被意外拯救,或許會產生某種信賴需求,尼莫自己不也是過來人?
「我三種都不相信。你得保證不會給我添麻煩。」
「我保證。」
「行吧!我不討厭交新朋友。」捲髮青年深深嘆了口氣,主動朝他伸出右手。
「尼莫,」馬修叫了捲髮青年的名字,回握的力道不輕也不重。「有沒有人說過,你要是做生意肯定會破產?」
「這就是為何我只是個廚師,還是個可以鎖餐館後門的廚師。」
「我已經答應服務生點很多外賣,你的電話號碼和電子信箱,拜託。」
「你查不到我的資料?」
「親自向本人索取聯繫方式難道不是基本禮貌?如果我沒猜錯,你不接陌生來電,我也覺得那樣很像變態呢!」
世界首富居然意外的有常識,不可不說尼莫還是相當驚訝。
「對了,尼莫,有些餐廳我只去一次是有原因的,媒體是放大鏡,但被放大的是優點還是缺點,那就端看經營者自身了。再怎麼說,衛生和勞權問題可不是我造成的。你說自己是廚師,我自然想來捧個場。給我外帶一些你的拿手菜,我在巷口的黑色福特裡等,現金付帳,行嗎?」馬修?格林不等尼莫回答,滿不在乎踏著骯髒的地面往後巷另一邊走去。
後來首富心滿意足地得到了一大袋外賣餐盒以及附有小紙條的一分錢紅包。
托加看著背影更加蕭索的室友,用遊戲比喻,尼莫的血條從一半掉到十分之一。
「如果以後我在報紙上看到你……」俄國人同情地拍拍室友肩膀。
「那一定不是我的錯!」
保證有用的話,要律師做什麼?尼莫只是懶得跟馬修?格林浪費時間。
※※※
墨西哥灣或許暫時沒事,西湖餐館廚房和尼莫的手機信箱卻被第五量級怪獸「馬修」登陸了,導致春節期間主動讓班得到三天假期的尼莫依然鬱鬱寡歡。
尼莫沒有超能力,但他結結實實感受到當英雄得付出的代價了:安寧與隱私威脅。
連續看了幾天尼莫臭臉的托加受不了,外加冰箱逼近彈盡糧絕,沒人想當那個單獨出門採購的苦力,猜拳落敗的俄國人用他買到臭魚也分不出來的賴皮藉口強行把尼莫拽出公寓透氣。
托加還千辛萬苦哄著尼莫換上首富送的軍裝大衣,美其名是測試防水性質。兩人各撐各的傘,手上分別提著一大袋採購品,從托加的角度看不見尼莫的臉,室友用傘面牢牢保護著自己。
「你們華人不是規定,春節要穿新衣,還要去踏青?」
「托加,幸好這裡不是WOW,不然以前的我聽到『你們華人』肯定要先來個悶棍鎖喉,是你的話再加很多很多的腎擊。」
泰雅族基督徒慶祝聖誕節時,有人會對他們說你們英國人嗎?
「好好好,你們臺灣人過月亮新年時,不都要穿新衣出門玩?就算你以前沒做過,從今年開始就好啦!」托加從善如流修改句型。
「我不……」在乎那些徒具形式的習俗!尼莫還沒說完這句話,他就被托加擠到人行道內側,一輛灰色廂型車從後方疾駛而來,泥水濺濕托加半邊牛仔褲管,在他們斜前方急停。
「幸好沒弄髒,不然你這件名牌大衣得花多少乾洗費?」托加猶嘮嘮叨叨地檢查軍裝大衣下襬是否有他沒發現的泥點,尼莫卻看見四個強壯的刺青俄國人從廂型車下來,其中兩個尼莫在餐館見過,算是混了個臉熟。
他們像是沒看見托加身上的泥水似,親熱地用大串快速混濁的俄語互打招呼,當有人視線落到尼莫身上時,他就點頭致意,並未特地用英語或蹩腳俄語問候。
畢竟,你有聽到這群俄國人主動跟尼莫說話嗎?俄國人討厭說英語的程度和法國人不相上下。托加極不喜歡尼莫和幫派有接觸,平常避著相關話題不說就算了,哪怕像今天這樣意外碰見得冷落尼莫讓他沒面子,托加同樣選擇不將室友拉進圈子裡。
尼莫更加不想被拖進無謂的社交,這一點他們算是有默契,尼莫完全不介意被扔到一邊。有人向托加敬菸,室友特意走出一段距離才接受別人為他點火,一群俄國男人頂著毛毛雨煙霧繚繞,托加被他們圍在中心,陰沉天色與香菸煙霧彷彿又把他帶回另一個國度,托加以手指抵著上唇吸菸的動作使原本就深刻五官線條更加凌厲。
像個陌生人。
陌生人室友宛若要和他的同伴們聊到永遠,尼莫並非不能理解這種心情,換成他在孤星市要是遇到過去認識的臺灣人,就算以前不熟也會聊個沒完,直接叫托加把東西拎回公寓,尼莫則要去跟老鄉聯誼。
托加並非他們之中最高最壯的,這些兇狠的俄羅斯幫派卻很喜歡他,除了一個站在邊緣很少發話、肌肉最為發達的三十來歲長髮男人,他也抽著菸,偶爾應答幾句,目光卻頻頻拋向停在路邊的廂型車。
是負責望哨的嗎?但長髮男刺青位置和數量顯示他在這個幫派位置應該不低。
尼莫可沒忘記,廂型車在他走到離水窪最近的距離才忽然加速,若非托加攔得快,現在出糗的就是自己了。
種族歧視不意外,對方搞不好還認為是友善的小玩笑,幫派份子要是看人不爽都是直接揍個半死,用泥水跟你問候簡直太過親切。這些事更堅定了尼莫跟托加的朋友圈老死不相往來的想法。
尼莫又看向托加靠牆放置的傘和購物袋,把自己手上那袋也塞進傘下,這樣一來輕鬆多了。
「你,中國廚師,過來。」車廂中傳出低沉沙啞的女聲,同樣帶有濃濃俄國口音,意外地不難聽,反而因渾然天成的自信呈現異國風情,配上習於發號施令的口吻更有幾分性感。
廂型車裡竟還無聲無息坐著一個女人。話說回來,當一群刺青到整張臉都變成黑藍色的俄國壯漢走向你,你不會也不該去注意他們車子裡有什麼。
若非習慣和托加聊天,尼莫還真難立刻聽出那車內女人叫喚的是自己,既然對方紆尊降貴用英語溝通,尼莫也非不識好歹的人,當下迎了上去。
他走到敞開的側拉車門前,並未唐突登車,撐著傘就這麼站著,俄羅斯女子沒錯過尼莫驚豔的眼神,得意地彎起紅唇,對自身外貌有著絕對自信。尼莫不懂服飾流行,卻也看得出黑髮俄羅斯美女打扮高雅貴氣,一身行頭價值不斐,她身邊應該環繞黑西裝保鑣,和街頭幫派窩在一輛車裡顯得很違和。
難道是所謂「大哥的女人」?尼莫暗想。
「我討厭下雨,會弄濕妝髮,那可是花了我好多時間才做好的,還有我的高跟鞋,是真皮,你不覺得根本是藝術品嗎?」
「的確,待在車裡更舒適。」尼莫應和。
「所以我就坐著問你話了,你就是那個在我生日趴當天生病的室友?」俄羅斯美女語調中夾帶一絲冷意。
「我不清楚美女妳的生日,但去年年底我的確曾大病一場。」尼莫,機靈的筆戰之王,馬上反應過來他穿越那天室友混酒吧的真相,這傢夥不是遭遇女裝大佬,而是擔心失憶室友無法搭上正確班次的大巴回家,沾個醬油就找藉口趕回公寓確認了。
或許是尼莫在俄國女人眼中弱不禁風的亞洲男子印象太具說服力,確定托加不是拿室友當藉口,她嗯了聲後這事就揭過了。
尼莫轉頭瞪了一眼仍在微雨中跟幫派朋友們談笑風生的俄國室友。
居然兩邊都騙,夠渣!
※※※
作者的話:托加即將迎來臺俄修羅場?(並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