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山裡夜色昏暗,火炬只能提供最低限度的照明,實在無法徹底照亮每個角落,作為目標的紙人又這麼小,恐怕很難在撞進幻影之前就先發現並避開,也難怪巫易竹的臉色還是這麼沉重。
「不如……」我想了想,從繫在腰帶上的錦囊裡取出一顆冰藍色的碎玉:「既然已經知道目標是什麼,讓我試試尋物吧?」
巫易竹好像已經決定前進的方向,聽了我的提議之後,也只是看起來興趣缺缺的瞥了我一眼,但卻沒有出言阻止,反而好好的停下來等我。
「飄渺、俱實、化虛、無影……」
我專心的回想著剛才那個沒有實體的紙人、也就是常月的靈魂碎片,輕拋著手上的冰藍玉石。
……差不多到處都有反應。想想也是啦,畢竟我們就身處於妖化常月的意識空間裡。像這種時候,就要更細心的觀察環境,然後憑經驗──
「大概、往這……」我指向看起來有點距離的另一座坡上。
看巫易竹的臉色瞬間又黑了一截,我八成沒指錯位置,但還是貼心的補上一句:「不妨供作參考。如若易竹大人已經有想法,就照您的意思行動吧。」
「不,照你的方法。」巫易竹臉色難看歸難看,但還是非常乾脆的回答,並且確實改變行動方式跟在我背後。
……既然我一定要親自接近紙人,也一定會看見簡常月的記憶,那麼由我走在前面,說不定還有機會讓巫易竹避一避。但巫易竹對這座石村很熟悉,也很負責的主動擔任起領路的工作,不用這種手段的話,他大概也不會意識到讓我走在前頭比較好。
我跟隨著尋物法術,小心的順著村裡的道路走,從石屋越漸稀疏來看,不難意識到我們正在離開居住區,火炬之間也開始出現明顯別具意義的圖騰石柱。
道路最終連接到一處空曠的廣場,火炬僅延著廣場最外圍搭設,雖然看得出來整個廣場都鋪上了石材作為地板,也隱約能辨認出廣場中間有座半人高的圓型石臺,除此之外實在看不出太多細節。
這種明顯是祭典儀式用的特殊地點,就算看不清楚,大概也不用懷疑,要是這裡有什麼東西,一定會是在正中間的祭壇上。
「請易竹大人在此等候吧。」我直接請巫易竹停在道路上,收起引路用的玉石,獨自踏進廣場裡。
一邊注意著腳步,同時也發覺地板的石材並非單純的整齊排列,而是先用較大的石塊鋪出某些特定形狀,再用碎石補上空缺──也就是說,不只有中間的石臺祭壇,而是這整座廣場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陣法。
果然、差不多走到石檯距離的一半,那種腦袋蒙上一層灰的朦朧感再度出現。
我小心翼翼的專注在控制自己的身體上,盡可能不要去看多餘的事物,但為了確認位置一抬起頭,便看見石臺下多了十幾名瘦弱的少年,他們面朝外環繞著石臺,以抬頭挺胸的凜然模樣站立;而石臺上則有兩個人影,其中衣著明顯繁複華麗的一方站在石臺正中央,另一名打扮簡約者與他面對面單膝跪地。
……不要去看,無論如何,這都不是我應該知道的事。
在我別開視前的前一刻,臺下的少年們突然一致動作,將手臂平舉在胸前,然後……以另一手拿著的利器向自己的手腕切割……
這是個看不見太多色彩的昏暗夜色,但從他們手上滴下的血液,鮮紅的色澤看起來竟然異常的豔麗顯眼,讓我已經難以控制的思維更加失控,明知道不該再看下去,我卻完全無法移開視線,顫抖不止的雙腳也不聽使喚,讓我只能僵在原地繼續看著眼前血腥的詭異景象。
石臺上,跪地那人以恭恭敬敬的模樣,以雙手向華服之人奉上像是短劍的物品,華服之人拿起短劍,一手捥著寬大的袖襬,持短劍的手則在對方四周來回比劃了數次。
接著,跪地之人抬起頭,並朝著手持利刃之人展開雙臂──
「不要……」
別說移開視線,我連閉上眼都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短劍直接刺進那人的胸口。
並不是刺在自己身上,我的胸口卻也感受到一陣的刺痛,似曾相識的幻覺讓我頭暈目眩,徹底失去力氣的雙腿連站立都無法維持,直接跌坐在地的疼痛,卻遠不及胸口和腦中不應該感受到的痛楚。
華服之人的身上染滿鮮血,異常地、在深沉夜色裡亦亮麗無比的豔紅之血,他放下了短劍,擺動著鮮血淋漓的雙手,像是翩翩起舞一般,血珠隨著他的動作四散落下,將他起舞的模樣點綴得令人窒息──
『意外留下的孩子天賦異稟,成為了絕佳的祭品。』
一道毫無感情的語調,唐突的在我腦中響起。
跪地的那人並沒有倒下,在自己的血液被對方撒遍整個石臺之後,他才收回雙臂摀住胸口,看起來非常痛苦的蜷縮身體,卻始終維持著跪姿。
接著,遠方傳來一陣陣不可思議的巨響,在山中重重迴繞。
身體不受控制的突然轉頭,讓我看見遠方山頭上,有一塊不小的範圍,正閃爍著明顯不正常的紅光。
某種焦臭味和血味極不合理的襲來,挾雜在巨響裡的哭喊號叫聲也並不真實,但明知道這些都只是假象,它們所傳達出的事件卻無比驚悚駭人──
『成為了、絕佳的殺戮手段。』
明知眼前的事與我無關、與『現在』無關,我卻完全無法克制住全身的顫抖,恐懼、不安、單方面的殺戮與毀滅,從來沒有仔細思考過的畫面在眼前直接上演,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就算想要直接逃開,雙腿也完全使不上力,我……誰能、救我……
對了,綁在手腕上的銀鈴──
還不等我動作,一只強而有力的手掌早一步抓起我的手臂。
「你有這麼怕血,就早點說啊。」隨著巫易竹煩躁至極的話音,他把我的手臂架在肩上,扶著我起身。
「……易竹大人……」
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是怕血這麼單純的問題嗎!嗯……雖然也不能說不是啦……
「會怕就別看。閉眼,再忍耐一下。」
但這種情況下就算閉眼,也只是更充分的體會到血腥味之強烈。我雖然輕點了點頭表示對巫易竹的感謝,卻只是把視線固定在腳下的石磚地板,不要直接看向那些人影和血光。
巫易竹扶著我緩緩走向石臺。
他並不想看見這些,卻因為我中途不支倒下,不得不過來扶我。不知道他現在正擺著什麼表情,這些畫面對他來說,又有什麼樣的意義……啊啊、不對、不行,不能探究這些的啊!別再想下去了──
畢竟沒剩幾步,巫易竹扶著我很快就走到石臺旁,好像沒看見站在石臺下的那些少年們,不知道是巫易竹刻意錯開、或是他們已經離開了?
「這。」
隨著巫易竹的指示,我深吸了一口氣,再度抬眼看向石臺上,只見那個身著華服的人影橫躺在石臺正中央,另一名跪著的人卻已經不見人影,而他原本半跪的位置上擺著一個手掌大小的紙人。
……對了,如果剛才真的以銀鈴通知小黑讓我離開的話,下次過來還得再看一次同樣的場面……
我思考著無關緊要的事轉移注意力,一邊像剛才那樣,拿出綁在我手上的紙人,重疊到擺在石臺上的紙人上,濃烈的血腥味立刻消失,石臺上的人影和血跡也再不復見。
……但或許是被血腥場面影響,也可能是待的時間長了,就算已經回收紙人,沉重壓抑感並沒有減輕太多。
巫易竹環顧了一下周遭的狀況,然後開口說道:「可以了,走。」
「是。」我當然樂於趕快離開,就算知道那些幻影已經消失了,但血的氣味好像黏在身上一樣,實在非常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