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戰前的漫長等待,彷彿等待著被吞噬的小動物,緊繃而窒息,空虛而孤立。
然而在襲擊掩至的瞬間,荒野冷夜中的小小中繼站裡籠罩的死寂,彷彿虛假的幻境般粉碎。
周圍滿是同陣營的生面孔,最熟悉的夥伴卻遠於視線。果林與雪菜分別鎮守於防線兩側,背倚中繼站單薄的防禦圍欄,眼前盡是雙眼腥紅的荒漠野獸,披著刺骨的夜色蔓延而來。
但正是在敵人湧現的瞬間,不約而同,分隔兩側的果林與雪菜兩側,倏然從虛無的等待中拾回了實感。
——她們是荒野獵人,正為於漫漫荒漠中揮舞利刃而生。魔獸洶湧散佈的死亡威脅,恰恰反是她們生存於此的證明。
暗夜漫長,冷鐵的敲擊聲鬱悶狂躁,撲鼻的腐臭腥血味宛若煉獄,亂舞的沙塵侵蝕著五感,麻木而乾涸。
中繼站上空的魔晶燈輝耀著環繞周遭的殘酷沙場,原本溫潤的光澤,此時卻僅是冰冷地向下凝望著,誘惑著,生物於幽隧中無盡蔓延的野性與殺意。
魔獸從荒野中暗夜中湧現,背著燈光的守軍們,視線實際十分受到限制。如雪菜、果林這樣受過訓練的荒野獵人因感官敏銳優於常人,於黑夜裡仍可作戰無礙。但對一般士兵而言,面對向光而來的魔獸,按理說是處於極端不利的局面。
然而——
『——!——!————!』
悠揚凝鍊的樂音,在血腥的沙場中格外突兀地,迴盪於中繼站周遭。儘管音細如絲,在嘈雜渾沌的戰場中,卻聲聲清晰地在每一位奮戰中的守軍耳邊迴盪——聲音的源頭,真姬立在守軍陣勢的中央,流利地撥動著手中的豎琴,陣陣魔力隨著音波遍布於整個戰場。
正是真姬透過琴聲散發的咒術,強化了所有守軍的感官,使之在如此黑夜仍擁有等同白晝的視線。亦唯有手握吟遊詩人、咒術師、荒野獵人三張執照的Ace開拓士西木野真姬,得以精準地施展如此大規模的輔助咒法而維繫不斷。
(西木野前輩一直以來就是如此被大家依賴著嗎……)
手上揮舞的兵刃未曾停歇,果林思緒卻不禁飄忽,分會長花丸交代的「保護西木野真姬」的任務仍壓在心底。但無論果林或雪菜,此刻各自堅守側面岡位已用盡全力——以及,她們還在不斷摸索不熟悉的群體戰陣,尋找發揮全力的方式。
(在這裡稍微拉開距離的話——!)
在戰陣、兵刃與光線的交織中,果林逐漸移動至心中鎖定的位置。
(只需要稍微一點點空隙……)
果林順手將手中短刃收入腰際,另一手幾乎在同時間摘下了背上的長弓——看似擁擠的戰場,透過獵人的銳目,卻能找到施展弓箭狙擊的空隙。傳自王國首屈一指的荒野獵人園田海未的弓術,在果林自身的希望下,受到海未格外嚴厲的指導。
魔法凝聚為碧藍冷光的箭矢,果林輕撥弓弦,勁矢破空而出。
鷹鳴般的聲響,越過友軍陣型的空隙,直接貫穿了一整排張牙舞爪撲來的魔物。
「吼——!」魔物於慘呼中倒下,倒下的魔物提供了果林更多狙擊的空隙,果林當即勁矢連發,猛烈追擊。
(就算衝鋒陷陣追不上她,我也有能幫助她方式,作為她的後盾……以及夥伴,這正是教官交給我的!)
懷抱著意志的箭矢,持續自果林手中激衝而出。
另一方面——
「剎那斬.木月!」
鎮守著中繼站另一側的雪菜,在鏖戰中逐漸拾回著戰鬥的感覺,依循過去習慣吶喊起自創的招式名,振奮著自己的戰意。就算沒有單獨作戰時的自由自在,身旁有著無數需要保護的隊友,對雪菜來說格外值得熱血沸騰。
王國部隊的任務是嚴守陣型,不被魔物群突破。而擁有自由活動空間的雪菜,在陣型四周遊走擊殺魔物,斬斷魔物攻勢猛烈處,減輕守軍的壓力。
刀光森森,戰袍染上斑斑血跡。奔走的步伐,掠過陣陣愕然消逝的燭火。
儘管雪菜奮起精神殺敵,隨著戰事好似無止境的延續,身旁守軍的疲態仍逐漸顯現,傷亡也開始零星發生。雪菜自身雖然揮劍速度依舊,出招已不如開始時的氣勢如虹。即便是習慣熱血衝鋒的雪菜,也不禁惦量是否應轉攻為守,以保守體力為優先。然而——
「呃啊!!」
背後一聲慘叫,又是王國的友軍遭到魔物重傷倒地。儘管經驗豐富的守軍們趕緊調整陣型填補起空缺,被血腥味驅使的魔物群更加猛烈撲襲,使得王國部隊陣型更加險象環生。
「——!!!」
一瞬間,保守體力的想法全部拋諸腦後。雪菜絕對不會允許同伴受傷時,自己只顧著保護自身的情況發生,就算是一群素未謀面、毫無交流的王國士兵,仍然是雪菜必須守護的同伴。
(必須一口氣用大招震退魔物,幫友軍爭取重整陣型的空間!)
心念動處,雪菜劍身爆出焰紅光芒,踏足越至空中,彷彿夜空中冉冉升起的紅星。
「剎那斬.荒雷!」
雪菜於空中高喊,劍上激越的紅芒持續高漲,雪菜的身子斜衝而下,挾著勁風,宛若流星,朝著簇擁的魔獸大軍中央急速墜下。
劍芒閃處,沙塵飛揚。
勁風未歇,降臨地面的雪菜如閃電般左衝右突,伴隨著魔獸怒吼著倒下的聲響,魔獸群攻勢大亂。王國守軍壓力頓減,趕緊趁著喘息空間重整態勢。
(……好了。)
在敵陣衝殺果真酣暢淋漓,但魔獸大軍已逐漸站穩陣腳,甚至朝著雪菜團團包圍而來。雪菜反手再砍退了幾隻魔獸,當即輕盈如燕地躍起,向著友軍原處,以後翻之姿飛離魔獸包圍陣。幾頭兇猛的魔獸,卻怒吼著跟著跳了起來,準備在半空中攔截雪菜。雪菜自不可能毫無準備,在空中旋著身運動劍上餘勁,準備將魔獸一一擋開,但此時——
「欸?」
——乍然顯現的,泛著鮮豔五彩光輝的音波,織成了淡淡的障壁,擋住了所有騰空躍起的魔獸。雪菜毫無受到阻力地成功回到了友軍陣中。
(為什麼?)
就算以雪菜受過訓練的目光,在黑夜亂戰中難以直接用肉眼確認。但是能在短短一瞬間隔空施法掩護雪菜撤退,能辦到這種事的,整個戰場只有真姬一個人。雪菜意外的不是前輩的實力,而是她竟在視線無法觸及的地方,仍關照著雪菜自己這邊的戰況。
(我是有自信成功撤退沒有問題的,就算跳起來攔我的魔獸有兩波、三波、四波……五波……)
……雪菜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突襲仍是冒險的。就算有擁有應對各種危機的自信,仍有很小很小的機率——存在雪菜可能會失手,就這麼喪生在魔物爪下的可能性。而真姬遠遠施放淡淡的魔法障壁,正阻斷了這微小的可能性。
雖然有那麼一點點慚愧。
但同時心中也淌過一股暖流,覺得自己一定要更加努力。
(……!)
另一時間,戰場另一側的果林,也發生了同樣的景況。在一陣為了平衡戰局的激烈攻擊後,稍微退後爭取重新運勁的狹間,一道稀薄的法陣阻住了魔物趁機向果林反撲。
果林當然對於換氣的空檔遭到襲擊時,留有許多應變手段。但是這道稀薄的法陣,同樣阻住了任何果林於此時失手受傷的微小可能性。
(真姬前輩……)
不小心湧現了有人可以依賴的安心感……不行不行不行!果林已經是成熟的大人,必須獨當一面。果林一面鞭策自己,一面已調整好自身氣息,繼續與魔獸們鏖戰。
在清晨的第一道曙光降臨前,魔物浪潮終於退去。守軍完成了守住中繼站的任務,魔晶礦也安然無恙。四周堆滿了魔獸屍體,而殘餘的零星魔獸則已在不知不覺中悄悄竄離。
當回到中繼站,終於重新見到彼此的果林與雪菜,望著對方狼狽的身姿與染滿塵埃的面容,明明只是一個夜晚看不到彼此,卻恍如相隔了一世。堆了好多話想說,卻突然間完全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能相視著傻笑了起來。
……
迎接清晨的沙漠中繼站依舊忙碌。曜親手關閉了中繼站上空的大魔晶燈,代表引誘魔獸的作戰正式結束。血戰了一整夜的王國軍隊們就地休息爭取時間恢復體力,取而代之是醫療兵及後勤士開始忙上忙下,替傷患治療以及修補防禦工事、清除魔物屍體。原本鬆了一口氣的果林及雪菜,看見那麼多人還在忙碌,當下也完全不敢閒著,一同跑去自告奮勇要協助療傷。在必須在最艱困生存的環境荒野獵人,同樣接受過嚴格療傷訓練,因此在這裡派上用場不成問題。
「喂,你們做什麼?」
突然,嚴厲的女子嗓音在背後響起,果林和雪菜趕緊回過頭,真姬雙手插著腰立在她們後方。
「真、真姬前輩!」
「你們要去哪裡?」真姬盯著雪菜手上提著的醫藥箱,又問了一次。
「我們……想去協助大家療傷!」
「難道我們忽略了什麼任務嗎?」
雪菜和果林略顯緊張地分別回答。真姬聽了果林的疑問,神情稍微頓了頓,然後似乎有點無奈地扶著額頭輕輕呼出了一口氣。但真姬很快抬起頭,正眼看著果雪兩人,和緩著語調重新開口:「你們沒有忽略任何事,但協助療傷不是你們的責任。你們現在的責任是進去裡頭休息,確保運輸團繼續前進時的體力。」
「可是……」
她們是第一次跟隨這樣的隊伍,時常不確定此時此刻的自己該做些什麼。因此,跟隨前輩的指示,對她們來說應是最輕鬆的選擇。但是——靜不下來,若總結來說,大致是這種感覺吧。歷經了一整夜的鏖戰,迎接無瑕品嘗勝利果實的黎明,有什麼情緒在內心緩緩鬱結著,難以言說是好或是壞的感受,但就是令人心緒浮躁難以輕易靜下來。
果林與雪菜相互望了一眼。果林對雪菜稍稍點了頭——這種時候,總是雪菜比較能夠好好地總結想法吧。雪菜收到了果林的信任,謹慎地回頭看向真姬。
「真姬前輩,這裡的大家每個人都很努力,我們兩個人……只是稍微擅長戰鬥了一點,做不到什麼特別事情,比不上真姬前輩,更沒有這比這裡的其他人厲害。像昨夜的戰鬥,其實我們也還需要真姬前輩照顧,沒辦法獨當一面。所以現在大家還在忙碌,我們趁機去休息什麼的……我還是想盡量在能力所及幫上一點忙。」
雪菜雙手抱在胸前,慎重而直率地面對真姬說著,而果林微微俯首,不時跟著雪菜的話語輕輕點頭。真姬聽了雪菜的話沉默了下來,抿了抿嘴唇,若有所思地望著兩人。
(糟糕……我一定說了很幼稚的發言……!)
其實雪菜在話說完的一瞬間,已然後悔不迭,果林也是差不多的心情。但話已無法收回,她們只能緊張地等著前輩回應。
清晨的陽光終於完全從天際探出頭,和煦的晨輝灑在三人的面龐。真姬終於有了動靜,她摘下頭上的獵人帽,輕輕嘆了口氣。
「你說得沒錯,沒有一位開拓士是特別的,我無法代替你們決定信念。但這次任務是我帶著你們做,你們這回先聽我指揮。現在,醫藥箱給我。」
雪菜不再多有意見,應了聲「是」,乖乖把醫藥箱交給真姬。真姬重新戴上獵人帽,接過醫藥箱,似乎想還想說些什麼,猶豫了一會。
「還有,有件事你說錯了。」真姬伸手捲了捲自己秀麗的紅髮。「你們在作戰中的貢獻很大,減低了我許多壓力,隊伍受傷人數也比前一次減少不少。」
真姬說完,逕自掠過兩人,頭也不回地往外側走去。留下尚未反應過來的兩人呆在原地。
……
果林與雪菜沒有回到室內,而是效法其他王國軍隊的成員,找了塊空地坐下來休息。兩人只受了點輕傷,因此醫療兵不會來招呼她們,兩人便只是靜靜地坐著,看著天色逐漸明亮。中繼站外一望無際的荒漠,一如既往地滾著黃沙。
遠遠地,兩人見到真姬仍在匆忙地四處巡視。偶爾使用治癒法術協助傷患治療,從與果雪兩人談話過後,似乎沒有停下來休息過。
休息中的一眾王國軍隊,以及仍在忙碌的後勤士們,逐漸從惡戰中的疲憊回神,零星談笑聲開始在中繼站裡浮現,沉寂的空氣重新開始活躍了起來。此時真姬一面替一位在戰鬥中為了修補圍牆不慎受傷的後勤士治療,一面嚴厲斥責對方,後勤士被罵得只能乖乖地連連點頭。
(咦……)
忽然間,果林與雪菜好像同時感受到了什麼。心中一直的疑惑,隱隱約約好像明白了一點。
或許對對方感應到的事物心有靈犀吧,兩人雖仍同樣望著遠方,但不自覺地牽緊了彼此的手。
「哇!感情真好呀,我也好想加入!」
「哇呀!」「曜、曜前輩!?」
曜從兩人背後突然出現,一口氣撲在兩人肩上,果林與雪菜不禁嚇了一跳。曜的臉龐從兩人中間竄了出來,摟著兩人的肩膀笑著。
「嚇一跳嗎?」
「當、當然囉!」
果林與雪菜趕緊鬆開牽著的手,正要說些什麼,曜卻反而很快靜了下來,望向方才果雪兩人視線的方向。
「我好像稍微明白,為什麼花丸醬派你們來這裡了。」
——原來曜前輩也是這麼想的。兩人稍稍有點訝異,卻不禁順著曜的話語點了點頭。
她們視線的彼端——似乎終於忙得告一段落,正向著三人這邊走來的西木野真姬——國木田分會長當初在出發前,交付了果雪兩人「保護西木野真姬」的任務,一直令兩人大惑不解。但是現在她們好像明白了。
——不是因為她是兩人的前輩、不是因為她是荒野之都分會的Ace、也不是因為她是荒野之都眾人信賴所向。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資訊,兩人從隸屬荒野之都分會的第一天,就已經牢牢記在心裡,無須再特別體會。
分會長讓果雪兩人出這一趟任務,要讓她們感受的事物,是更加單單純純地——
這個人必須保護。
純粹油然而生的情感,與實力、與地位完全沒有關係。僅僅是與這個人點滴相處、看著她的身影,心中會逐漸被被觸動到的,深深的共鳴。
「你們三個在看什麼?一臉意義不明的微笑。」
「沒事沒事,哈哈哈!真姬醬辛苦了,我泡了好喝熱飲,要不要趁熱喝喝呀!」
這趟初體驗的魔晶礦運輸任務,會有許多事物牢牢留在果林與雪菜心中。
年更小說
其實隔了這麼久,很怕對角色性格的掌握跑掉
而且我還沒補虹團二季動畫
但最後還是決定相信自己,給它寫了下去
接下來會一面補動畫,一面抓回對角色的感覺
雖然鐵定還是寫得很慢,希望能當作人生任務之一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