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哈……哈……!」
以種族而言,人類很弱小;以靈魂而言,人類異常強大。
人類的靈魂可以帶來力量,因此,維繫世界平衡的「觀星者」,不允許外族干涉人間事務。除了少數特例,人類的靈魂只能回歸輪迴,不得落入有心人士之手。
然而,水晶創造伊甸園,用這片「淨土」豢養人類、收割靈魂,藉此修復被黑白雙子破壞的天國。閉關的豐、朱櫻、貞節……水晶不讓他們知道,所以他答應與黑天使合作,荷魯斯和阿努比斯都是共犯。
「亞伯,撐著點,快到了!」
伊甸園居民──該隱,背著病危的弟弟,在黑夜的森林狂奔。他們穿過「不可以過去」的河,來到知善惡樹的所在地。
彷彿比天還高的知善惡樹,一個紅色長髮、比世上所有事物都要美麗的人,坐在其中一條樹根上,將抓來的螢火蟲收集起來,做成一盞小小的燈。
燈做好,他聽到人的聲音。一名十六歲、一身狼狽的人類跑進來,身上背著全身發燙的少年,大喊:
「禁果!」
該隱叫了他,將身後的少年放下來,哭著哀求:
「拜託你,救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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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什麼都算到,就是沒算到禁果,也沒算到該隱與亞伯這對兄弟。
知善惡樹,又名智慧之樹,很久以前就存在天國,久到水晶也忘了它,否則他不會挑那棵樹所在的Land,作為他的伊甸園農場。
以「神」的名義,水晶不允許人類接近知善惡樹,更不允許他們靠近智慧之樹的結晶──禁果。禁果雖有人形,但他離不開樹,水晶以為只要下達禁令,一切都會沒事。
直到那天晚上,該隱與亞伯闖入禁區,悲劇也因此拉開序幕。
「你怎麼又來了?」
自從該隱連夜奔來、求柰醫治亞伯後,康復的少年每天不顧禁令跑來。柰以前的頭髮是紅色的。不用特別打扮,亞伯的臉就會很紅。
「那個……」
和該隱相反,弟弟亞伯的頭髮是白色的。他不敢看柰的臉,視線又不自覺移到柰身上。每天欣賞亞伯掙扎的表情,是柰的新樂趣。
「隔壁村的以撒,昨天病死了。」
「……。」
「我覺得很奇怪。」亞伯說:「我們這裡,每半年就有人因為意外死掉,或者病死。」
身為智慧之樹的一部分,柰知道原因,但他沒有說,不想惹麻煩。
「你能教我使用藥草嗎?我想學怎麼救人。」
「……。」
柰什麼也沒說,只是一直看著他,這讓亞伯更緊張,手不知道該放哪。
「草藥救不了所有人。」
柰終於開口,道出殘忍的事實:「你救一個,另一個人會代替他死,這個地方就是如此。」
柰的話證實亞伯的猜測。伊甸園衣食無缺,人們在優美的樂園生活,代價是他們的自由與靈魂──只要水晶需要,他們其中一人就得死。
「就算這樣,我還是想學。」
想起哥哥該隱,亞伯沒有動搖,表示:「我沒有我哥強壯。我生病,他可以背我過來;要是他生病,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他死掉,我不想要那樣。」
那時候的亞伯十四歲,個子很矮,外表和年紀都是小孩;然而,柰對他身上的「某個東西」很感興趣,一直盯著他。
題外話,柰在伊甸園是赤腳,身高183cm,身高在七大公排行第二,僅次於斯巴達。
「可以啊。」
柰竟然答應,表示:「你支付代價,我就教你。」
「代價?」
亞伯來不及問,知善惡樹的樹枝突然伸向他。亞伯大叫,整個人被五花大綁,被帶到了柰面前。
「你做什……唔!」
柰伸手,手指沿著亞伯的臉頰,一路滑到下巴、脖子……亞伯沒辦法逃,只能閉上眼睛。他的臉越來越紅,不知道怎麼辦,畢竟才十四歲。
「呵。」
看他緊張成這樣,柰又笑了,手指突然往上移。他什麼也沒做,只是拔了亞伯一根頭髮。
「代價,這就可以了。」
柰一邊說,將亞伯的頭髮放到陽光下──看起來是白色,其實是金髮,顏色非常淡的金色,光線明亮的地方才看得到。
「你的頭髮很漂亮。」
奈開口,樹枝鬆開,亞伯掉到地上。被稱讚的他不知所措,秒回:「你也是啊。」
回得太順,亞伯自己也嚇一跳,慌張澄清:
「我指的是頭髮…不,頭髮以外的地方也……我的意思是你很漂亮,不是只有頭髮,沒有其他意思……唔啊,我到底在說什麼……」
彷彿喪失語言能力,亞伯越說越小聲,覺得自己好遜。
「你想先學什麼?」
柰幫忙救場,一手撐著下巴,笑瞇瞇地看著對方。亞伯又臉紅了,回答:「上…上次你給我用的那種。」
「可以,但我們沒有材料,你去採一些吧。」柰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葉子細細長長的,有粉紅色的花,很好認。」
「好的!」
像收到長官的命令,亞伯立刻起身,乖乖去森林找藥草。匆忙的背影看在柰眼裡,越看越有趣。
-
「你一定要來接我喔!柰柰!」
留下這句話,十條就去了天國,柰的城堡很久沒這麼安靜。他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走廊,神經病室友──依斯加略的猶大,不知道從哪冒出來,擋住他的去路。
「你真的會去接他嗎?」
猶大總是神出鬼沒,柰早就習慣了。
「他沒死,我會考慮。」
「哈,聽起來就不會。」
柰不討厭他的室友。猶大雖然是神經病,但他不傻,直覺異常敏銳,是天生的獵人,兩人價值觀也出乎預料相似,儘管柰不想承認。
「哎,無所謂。」
猶大笑了笑,漫不經心走著,走著,從柰的旁邊走過去。
「不管你怎麼想,我都會去接十條殿下,跟你說一聲。」
他們都很冷漠,就像城堡,不讓外人進來,也不讓自己出去。
柰很訝異,這不像猶大會說的話。
「你喜歡那條蛇?」柰問。
「嗯,我挺中意他,朋友方面的喜歡。」
猶大用很浮誇的方式轉身、靠在牆上,表情似笑非笑。
「前幾個月,十條殿下問我:『為什麼要背叛?』」
「你知道的,柰。無論生前、死後,我最討厭這個問題。」
猶大按著帽子,壓低聲音。柰沒有回話,也沒有回頭,就這麼靜靜聽著。
「神奇的是:十條殿下問我時,我竟然不覺得煩,認真回答了他。」猶大反問:「你覺得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
「別這麼冷淡,我在跟你說心事呢。」
猶大平時都是瞇眼,此刻難得張開眼睛,公布答案:
「『我就是看他不爽。』」
「大家問:『為什麼要背叛老師?』我的回答都是這個,沒有變過。」
像變魔術,猶大手裡出現一枚銀幣,把玩在手指之間。
「怪的是,我的回答這麼簡單,他們卻聽不懂,又問:『因為那三十塊銀錢嗎?』」
又一枚銀幣出現,夾在猶大的食指與中指之間。他輕輕一彈,銀幣落到左手。
「沒辦法,我只好回答:『不是,我單純看他不爽。』」
「『大祭司跟你說了什麼?』他們又忽略我的答案。」
「『什麼也沒有。我討厭他。』我又回答。」
「『你被威脅了嗎?』」
「『沒有,我就是討厭他。』」
「『你的心一定被惡魔佔據。』他們擅自下結論。」
「『沒有惡魔,我就是看他不爽。』」
說了,別人不聽;再說,還是不聽。
越來越不想說,越來越不會說。
這麼多年,柰沒有把猶大轟出去,因為他們很像,討厭的東西都一樣。
「後來,我受夠了。那些人要的不是真相、不是答案,他們只是想講,拼命拼命地講,講自己喜歡聽的。」
「所以我自殺了。」
猶大摸著自己的脖子,冷笑。
「人類啊,明明有兩個耳朵,卻活得剩一張嘴。」
「我不想留在那種世界,呼吸都覺得噁心。」
猶大握拳,再張開,銀幣消失不見,柰也在這時回頭,兩人終於對上視線。
「結果,你知道十條殿下說什麼嗎?」
猶大離開牆壁,眼睛又瞇起來。
「十條殿下說:『他一定長得很醜!』」
「很有趣吧!他沒有反駁,沒有再拋一個問題,而是一臉認真地說:『會被你討厭,你的老師一定很醜!』」
「這樣的人,要是死在天國那種無聊的地方,未免太可惜了。」
「……。」
看猶大笑成這樣,柰不知道要回什麼。十條明明不在,卻好像能聽到他的聲音。
撿回來那天,十條又髒又瘦,柰叫猶大照顧他;不出幾天,一個綁著公主頭的小孩跑來面前,問柰綠色的洋裝比較好看,還是藍色的。
因為十條有天賦,柰教他空間魔法。私下練習時,十條不小心傳送到柰的浴室。看見柰的裸體,十條當下的表情很精采。猶大事後知道這件事,差點笑死在沙發上。
每天在他的城堡跑來跑去,親密地稱呼他「柰柰」,動不動就討抱抱,還要講床邊故事給他聽。
柰覺得十條很煩。明明只是蛇,一隻貪生怕死、聒噪、幼稚、動不動就哭的……小笨蛇。
──朋友之間不能背叛,約定好了!
明知是送死,還心甘情願去天國,沒有比這更笨的蛇了。柰心想。
但他不討厭十條。
來自智慧之樹的禁果,莫名其妙,和笨蛋特別有緣。
「十條殿下說,你很會說故事。我看,不是你很會說,是他很會聽吧!」
猶大知道柰在想什麼,但他不會說破,室友之間的默契。
「總之,我不會讓他死在天國。只要對手不是豐,或那幾個麻煩的熾天使,我都沒問……!」
說到一半,猶大突然打住,柰的眼神也變了。他們聽見東西破碎的聲音,城堡的結界──柰的魔法竟被人破壞。猶大拿出弓弩,問城堡的主人:「是誰?」
「不知道,沒有味道。」
整個地獄,能破除柰魔法的惡魔很少;破壞後,柰還認不出來,更是前所未見。
「我先去門口。」
絕望的、恐怖的、不知道是單數還複數的力量,正朝這裡走來。猶大裝上自製的弩箭,留下「如果我死了,記得把我吃掉喔!」的廢話後,人消失在走廊,不見蹤影。
「……。」
能破除他的魔法。柰閉上眼睛──不是斯巴達。他看見那個肌肉男在外面,跟「沒有腳的貓」一起,還有那條人魚。
最近的地獄很怪,大牌的惡魔都沒了消息,臣服於某個異常強大的存在。這不是猶大能對付的角色,包含自己也是。
「……原來如此,輪到我了嗎?」
走廊的鏡子,映照出柰金色、被誤認成白色的長髮,以及他的王冠。尊貴的皇后美得一如往常。柰睜開血紅色的眼睛,踩著白色的靴子,朝城堡的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