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還有什麼想要辯解的,我說過是要三個物品」
「你們沒有能力取回,那你們還能夠付出甚麼,來讓我饒恕你們?」
「村正大人,如果我要你殺自己的兄弟,血脈兄弟」
從無貌之主手中扔出的羊皮紙看起來異常厚,沒有平時的信件那麼容易折疊。
漆黑手御帶來不幸消息—西域國諺語。
就像過去所收到的信件,紙上揭曉的訊息總是將人推進絕望泥沼陷入死地。
『修凱.帕修斯,混血魔族,鐸拉馬戲團副會長。』
「怎樣才算殺他?」
「看你是想取心臟、割喉,手法不限,我只要求你必須親手殺掉他。」
假如不是親身經(jīng)歷了今日的種種事件,艾蓮娜或許還會抱持一絲僥倖心態(tài)如屠龍團隊的後人、梅林的下落等事件慢慢尋找委託目標。
「我去處理,放過他們」
但無貌之主又怎會真放過她們,給予繼續(xù)無能的機會呢,就連肖像都已經(jīng)附在紙上了。
那幅肖像男子有著金色髮絲與赤紅雙角,毫無疑問的帕修斯特徵。
鋒利的下巴與高聳的顴骨,這些特徵就像是照看鏡子一樣聖騎士都具備著。
「請交給教宗冕下,告訴他我回歸於神了。」
聖騎士抽出腰間刀刃,削下之前綁著的馬尾,將那一束金色髮絲與配刀交給洛先生。
「我需要一名介錯人!」
「我來,我會留下氣管與一層皮。」
聽到了唯小姐的話語,村正像是安心一般,頷首低聲笑了幾聲。
那笑容與聲音就跟前往睿智之道的男子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就是兩人的瞳色。
即便有著黑夜的力量,艾蓮娜不認為自己是智者。
但對於聖騎士突然舉動,她也沒有陷入極度恐慌,因為直到現(xiàn)在,她仍未感受到任何關(guān)於死亡的預兆。
而且按她在多次冒險中所認識到的聖騎士,她不認為對方會輕易屈於死亡。
那人既是戰(zhàn)士也是裁決者,一定還有著什麼計劃。
所以她本想要保持沉默的,可是接下來的事情超出了她的想像——
「騎士大人,你是誰呢?(May I ask whoyou are?Ser Knight)」
突然從嘴巴所吐露出的母語詞句,連她自己都感到荒謬。
艾蓮娜緊緊抓住自己的左手,想要藉由痛覺壓制那衝動。
在完成儀式時便加壓止住的傷口被她再次抓破,能感受到血液集中流向左手甚至持續(xù)抽痛。
刺痛向上蔓延著,感覺就像一條蛇用柔軟可怕的身體緊緊纏繞著獵物,她卻無法阻止自己發(fā)問。
艾蓮娜抬起頭看向村正,褐眼愈似流星穿過閃爍著金光,如輝如極,似光亦彩,瞳孔對上那雙龍紫晶眼睛:「對不起,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I’m sorry,what was your name again?)」
「你來自葛加瑞什麼地方?(Where are you from in Gogarry?)」
她並不寄望得到答覆,甚至希望在提出那一連串的問題時,自己能咬到舌頭,停止這無意義的拖延。
村正微微搖頭,只有以眼神暗示她們該離開了。
那雙眼睛不僅透漏了赴死的決心,也倒映出她的身影。
無暇整理的凌亂長髮,烏黑髮絲垂落在蒼白皮膚上,更是讓她像極一團死霧,而非有血有肉的活人。
隨著不願說出受洗前經(jīng)歷的聖騎士一語不發(fā)地將目光移向石椅座上的無貌之主,她那不受控的嘴終於停了下來,整個神殿陷入沉默的對峙。
『噢。』
她耳邊響起了一道聲音,那聲音並非是在場的任何人,卻有著莫名的熟悉感。
那聲音類似於在菈神神廟遇見的不潔之靈存在,將所言話語直接以心靈溝通的方式傳達進腦海精神中。
『你是誰?(Who is it?)』
『說出你的名字跟你的來歷(State your name and your origin)』
外在身體才剛?cè)』乜刂茩?quán),艾蓮娜調(diào)節(jié)著呼吸頻率,以方才那些不由自主提出的問題做出反抗回應。
『呵,親愛的阿蓮,我是無名之人,自然沒有來處。』
「你不是無名之人……」
輕鈴的笑聲與親密的稱呼,未能讓艾蓮娜放鬆下來,而是心臟更加瘋狂跳動。
『就算你專注精神防禦,現(xiàn)實不用說出來我也聽得到你在想什麼!』
因為她認出來聲音主人是誰了,那是魔女。
『我只是掌握了更多,你就稱呼我魔女,可真過分呢,阿蓮』
能夠傾聽亡靈之聲,甚至掌握亡靈的魔女,自然有辦法操控她的靈魂與行動。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掌握那些秘密並從中學習,這可是重要的課業(yè)』
畢竟獲得禮物(gift)的她,因為死亡也擺脫了不適合的肉體,甚至過上了未曾有過的自由人生,但不該忘記那是魔女所贈之禮。
『因為我知道你的"根源"(I know where you're comingfrom. )』
她一直都是面對著作為友人的帕茉.剛特溫柔一面,卻忘記了對方的身分,訴說的每一句話都滲入了精神之中令人感到發(fā)寒恐懼。
『踏上了魔法道路這麼久,你應該清楚等價交換了?』
『所以你希望我再死一遍,好獲得這具身體嗎?』
多次在她面臨危險給予提示,那些情感與行動幫助,難道跟魔女的魔法一樣,都是虛情假意與幻象?
「『不,我要的不是你的死亡』」
石座上的無貌之主對於聖騎士做出了判決,魔女也傳達了一樣的想法在她的精神之中。
「闖禍的人是你弟弟,不是你,村正大人。」
「你所要的不就是他的死亡嗎,無貌之主。」
當聖騎士的刀刃越靠近身軀腹部,無貌之主的黑煙面容越是扭曲,在純白石椅上留下像是生氣緊握把手的壓痕。
『不、不要……不可以……』
因為魔女發(fā)出了斷斷續(xù)續(xù)的哀鳴哭泣,對於精神的壓迫有所緩解,但不知為何艾蓮娜視線也無法聚焦於村正的身上。
她抬起了自己的雙手觸摸臉頰,所碰到的不是冰冷凝固的血液,而是溫熱的透明眼淚。
那為什麼她也會跟著魔女一起哭泣呢?
即便艾蓮娜一直對於帕修斯兄弟有著複雜情感,因為那二人總帶給她一種奇怪的感覺——
『你來自月影山脈,對吧——白鷹。』
在矮人遺跡的初次遇見邪王時,邪王不僅一眼認出她的身世,在其話語中表現(xiàn)得好像很早以前就認識她,了解過她一樣。
之後在開拓隊遇見裁決者村正,既不像狡詐邪王那般追求生活上的刺激愉悅,也不像追求完美的雷文管家,帶上禮節(jié)面具隱藏極深城府一再試探利用他們。
真要她形容擁有著相似容貌的這三人,就像是命運在對她開一個玩笑、過於刻意巧合。
面貌會因時間而改變,那相同的血脈特徵與魔力來源所散發(fā)出波動卻是不會改變。
『當你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因素之後,不管剩下來的東西有多麼不可置信,也必定是真相。(Once you eliminate the impossible,whatever remains,no matter howimprobable,must be the truth.)』
『我知道你的"根源"(I know whereyou're coming from. )』
以及魔女這次出現(xiàn)的因素,她已經(jīng)無須推論就看得見這近在眼前的真相。
可是有些真相一旦被發(fā)現(xiàn),她或周遭的人就有可能受到危險。
所以她才決定要持續(xù)地無視許多謎題(mystery),如同雷文的身世那樣。
在得到結(jié)論之前,將秘密本身永存留於黑暗之中,封印到思緒之外。
然而如今,隨著他們步入黑暗之中面見亡魂之主,封印也被解開了。
『阿蓮(Alayne),你也想感受永恆的死亡嗎?』
『阿蓮(Alayne)?艾蓮娜(Elena)?』
魔女的聲音在精神之中迴盪,在腦海中掀起了無數(shù)細碎的記憶(Memory Tips)片段。
「凡人皆有一死(Valar Morghulis)」『勿忘你終有一死(Memento Mori)』
「不要認為你已經(jīng)找到辦法可以開脫了,村正大人」
不論面對現(xiàn)實無貌之主的話語或是精神面上魔女提出的威脅,艾蓮娜的心跳沒有再增快了——
『所謂人,是由肉體(body)、靈魂(soul)和精神(spirit)三大要素共同組成,這其中每一個都保有相應的人格。』
被魔女掀起的過往記憶,突破暗示的封印之後在她的精神之海瘋狂打轉(zhuǎn)著,菲羅提絲老師的授課內(nèi)容也夾雜在其中。
她強忍著劇烈的頭疼,在那些回憶與細節(jié)片段中,試圖拼湊出甚麼——
『肉體(body)即是外在的現(xiàn)實肉身,靈魂(soul)則是內(nèi)在的本質(zhì)思想,而連繫著肉體(body)和靈魂(soul)之間的橋樑,就是精神(spirit)。』
現(xiàn)實的她低眼看向了自己左手,為了便於放血與防止血液沾染衣物黏作團,今日的她是穿著短袖襯衫。
『所以對於死者進行人體鍊成,這件事情本身是不可能的,就算準備齊全肉體成分,還原了外在肉身,但缺少了存在雛形的靈魂(本質(zhì)),自然也不會有時間、知識與記憶所培育出的精神(情感)連接。』
現(xiàn)在左手臂上所擁有的傷口,除了多次獻祭造成的割痕還有剛剛下意識緊張再度抓開深紅裂口,最重要的是——那道一再引起銀蛇注意的瘀血印記。
『需要有三要素密切結(jié)合,才能證明人的存在。』
但傷口並沒有變成艾蓮娜所擔憂的磨牙吮血的蛇紋樣,本來猙獰的狼形在新添的血痕襯托下,更像她所認識的印記。
『對於施術(shù)者來說,以生物身上汲取下來的精華、血液是極好材料,特別是用於詛咒方面,因為血液不僅是身體(外在)循環(huán)一部分,它也飽含著生命能量(內(nèi)在)。』
『寄宿在我的記憶之中持續(xù)活著的妳(Live forever in my memory of you)』
作為一個魔法師她果然還是修練不足,對方都已經(jīng)明確的在她手上留下連接的印記。
『扭曲的現(xiàn)實,無視了死者的規(guī)則(Another distorted reality that ignores the rules of the deceased)』
不論是過往的血脈詛咒或是她自己的施法條件,她都應該再熟知不過才對,卻沒能第一時間察覺到魔女是如何透過夢境幻象影響到現(xiàn)實的她——
在幽夜之地遊蕩時候,艾蓮娜曾想過若再見到魔女,那會是怎樣的情景,她該抱持怎樣的心態(tài)面對曾被對方毒殺死亡事實。
既便有過復生之後那光芒與夜晚對撞的混沌時刻,但她從沒想過再次的相遇,會是在自己精神之海中。
『為什麼會這樣?』
『從四面八方逼近(Closingin from every side. ) 』
她的精神之海本是一片黑暗,而經(jīng)歷剛剛的風暴之後,四面八方仍舊飄著紛紛揚揚的記憶碎片,如雨如雪。
『在這裡的妳是她(Sorceress Palmo)沒有錯——』
『明天十分赤紅,今天也十分赤紅(Red tomorrow, Red today)』
她見到魔女了,站在陰影之中的魔女散發(fā)著紫蘿蘭花的芬芳香氣,依舊在哼唱著那慟哭之歌,深沉的歌聲飄渺迴盪在整個空間。
『但妳只是精神所分出的一部份碎片(Tips)對吧?或許妳擁有一些記憶碎片(Memory Tips),但更多是情感吧?所以妳才會恐懼(Dread)、悲傷(sorrow)?』
『恐懼,悲傷(Dread, sorrow)』
對方的面容仍跟初次見面時一樣,眉間的哀戚淺淡得就像是墓碑前擺放的花朵。
『為什麼?』
『無法逃離(Can’t turn away)』
只是比起純潔百合,以白花曼陀羅形容最適合,美麗但不可觸碰更不得戲弄。
『為什麼要那麼做?在那之後到底發(fā)生了什麼?』
『時間不會反轉(zhuǎn)(Can’t turn back)』
滾燙的血液與眼淚混和著,那些恐懼都無法影響她更多。
『剛剛的操控,妳到底想要做什麼?』
因為悲傷從內(nèi)心溢滿而出,讓她再也無暇顧及其他情緒。
『拜託妳告訴我啊!帕茉!』
艾蓮娜毫不放棄提出了一遍又一遍質(zhì)問,甚至是失禮地喊出了對方的名字,為了的就是那友人答案。
飄渺歌聲終於停下了,然後一如初次相遇時,佇立於陰影中的魔女緩緩轉(zhuǎn)頭看向了她。
『我一直都是站在妳這邊的(I’ll always be on your side)』
魔女伸手拂開裙襬上的花朵,平靜地回答道:『打擾死者的休憩可不是好事,過度探究死者的秘密也是一樣。』
『不——不行,我不會放棄。』
被那雙黃玉眼眸注視著是完全被看透一樣,即便對方已在她的精神之海中,艾蓮娜也不認為友人會連誓約之事都已知曉。
『妳就是這樣,總是在不好的地方堅持呢』
得到了果斷拒絕,魔女搖了搖頭,像是要嘲弄她愚笨的語句,卻跟掛在美麗臉龐上表情不符,一貫的優(yōu)雅笑容染上了苦澀:『那就好好去聆聽、去回想吧』
『下一次不要再打斷歌謠了,不僅是用耳,還有妳的心……』
魔女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淡,最後拉起裙襬用熟悉的淑女禮與祝福告別友人:『希望妳能有個平順的夜晚,晚安,艾蓮娜。』
那淺紫的身影化作紫羅蘭花瓣飛舞著,精神之海回歸了平靜。
歌聲不再響起也沒有魔女的氣息,宛如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過。
「你們之前對於我的人出手這事能一筆勾消,並且我會放你們離開,但我要更改契約內(nèi)容,而且你們都必須接受簽下」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確實將他帶來見我」
由聖騎士先行簽下更改後的契約,她不記得自己怎麼提起精神握筆簽下姓名,也不清楚在地下城與神殿流逝多久時間。
浴血的她與同伴一起踏出神殿,殿外濃重的黑暗已經(jīng)散去。
踏上返回地面的階梯,階梯旁的火把仍舊無聲地燃燒,一如他們先前下來時不曾改變。
但艾蓮娜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伴隨搖曳的火光在牆上扭曲成詭異形狀,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看見了一個女子牽著細犬悠然穿梭於火光之間。
犬駝了背,收了尾,竟像極了狼,或者本就是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