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森搶在蘇妍麗開出第二槍之前,強硬奪走她手裡握住的手槍。
「住手!為什麼要殺死她?」
「這很正常。」蘇妍麗手指撫過他慘白面容,輕輕笑出聲,溫柔的說:「記住先前的承諾喔,遇到下一個夢中人,由你來執(zhí)行,別搖頭說辦不到。」
「不不……不可能……」戴森不自覺的搖頭。
從蘇妍麗唇瓣發(fā)出的笑語猶如尖銳硬刺,深深扎入戴森的心臟,連同靈魂一併扯破撕裂。他應(yīng)該要熟悉她才對,這時候的大小姐應(yīng)該要頭痛欲裂才對,然而她卻一反常態(tài)綻放笑容,臉龐如春日的玫瑰花朵般美艷。
「戴森,你在耽擱什麼,那女人活蹦亂跳的跑掉了,還不趕緊去追,難道放任她去報警讓我們都完蛋嗎?」
「……夢日……夢日?」戴森扭動僵硬的脖子,不可置信看著水泥地上殘存的一灘血跡,失去神采的眼瞳底下燃起微弱星火。
周夢日慌不擇路只求哪裡有縫隙可鑽都好,她提起長裙裙擺,滿腦子只想著快逃快逃快逃,巴不得這只是自己作夢夢見平時最愛看的B級驚悚電影。
當(dāng)求生意識凌駕於皮肉傷之上,她不懂,真心不懂,從出生開始安安分分的生活,為什麼生日當(dāng)天出現(xiàn)一個瘋女人要殺死自己?
「誰來告訴我,這只是一場惡夢而已!」
午後氣溫炎熱,在太陽光底下賣力逃跑的周夢日體力早已透支,她找了一處背光的廢車,躲進車廂裡頭稍作休息。她不敢發(fā)出聲音,咬牙忍著痛,將薄外套纏繞在左上臂傷口部位加壓止血。
用什麼樣的理由報案,警察才會受理?如果聯(lián)絡(luò)男友藍空瀚,會不會危及他的性命?沾染血液的手機螢?zāi)挥譂裼逐ぃ兊糜行┯|控不良,周夢日艱難的用右手手指敲打電話數(shù)字鍵,期盼有誰能來拯救自己。
「找到夢日了。幸虧大小姐的槍法從來沒有射準(zhǔn)過。」
「……!」前一刻熟悉的人聲現(xiàn)在宛如死神的催命符,嚇得周夢日身體一震,右手握著的手機差點滑脫。
撥出求救電話的同時,一道陰影壓在車廂上,一隻屬於男性的結(jié)實手臂伸入車廂內(nèi),毫無阻礙從她手中取走唯一對外聯(lián)繫的手機。
死定了。周夢日害怕得渾身發(fā)抖,心想橫豎都是死,還管什麼平時建立的溫柔婉約形象,腦子剛冒出回歸潑辣本性決一死鬥的想法,穿著厚底鞋的腳直接踹向車門外的男人!
趁著戴森抬起手臂阻擋踢擊,周夢日跳下車廂逃跑,回頭觀望,後方追逐她的戴森逼近到觸手可及的距離了。
「你不要過來!走開!走開!」周夢日歇斯底里的尖叫,揮動右手試圖反抗,湊巧正中戴森鼻樑,也因為側(cè)身撞到旁邊的廢輪胎,腳步一個踉蹌反被自己的腳跟絆倒,隨身攜帶的塔羅牌掉出裙子口袋散落一地。
「會痛耶,別的女人是揮巴掌,妳竟然揮拳頭?」
「我叫你離我遠一點!」周夢日挪動屁股退後拉開距離,很不幸的,沒挪幾下便撞上廢車。「我跟蘇妍麗無冤無仇,她為什麼要殺我?」
戴森沉默了,抹掉鼻孔滲出的血,彎腰撿拾一張張散落地面的塔羅牌。
「不愧是靠塔羅牌占卜維生的人,到哪裡都攜帶一副牌。」
戴森雙手捧著塔羅牌,走到周夢日拳打腳踢的範(fàn)圍外緣,屈膝跪地與她的視線齊平。
「我正巧面臨一個大小姐想把妳殺掉的難題,必須即刻解決,尋求塔羅牌占卜能夠得到答案嗎?」
「哈?殺掉我自己的占卜?你腦袋壞了嗎?」
「一張牌,由我說了算,決定妳的死活。」
戴森態(tài)度堅定,他將塔羅牌放在地上,翻弄散亂之後從中隨機抽出一張牌。
翻轉(zhuǎn)牌面,圖案顯示黃色天空被烏雲(yún)佔據(jù),一個身披紅袍的人俯臥在海岸,頭、背部至腳依序插著十把長劍。
「看起來……這個人被這麼多把劍插的像隻刺蝟,注定妳必死無疑。」
「呸呸胡說八道!一個門外漢,不要胡亂解讀寶劍十的牌意啊!」
周夢日憋不住這口怨氣,腦袋一熱,揮手拍掉戴森手中的塔羅牌,卻意外被他的手掌反握住。剎那間,彼此相握的手掌心爆發(fā)足以刺瞎眼珠的金色電流,二人的視野、周遭的事物天翻地覆。
她輪值看守神廟的期間,時常碰見叔叔的小兒子跑來玩耍,正值頑皮好動年紀(jì)的堂弟倘若能培養(yǎng)信仰心是再好不過的事。
一個偶然的雨天,她目擊到堂弟攀爬雅典娜神像的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到堂弟並非對神祇產(chǎn)生興趣,褻瀆神像的行為只是跟朋友之間的賭注。她氣得火冒三丈,拿起藤鞭抽打這個頑皮男孩,二人在神殿上演妳追我跑,直到男孩的屁股被打到紅腫滲血,這才氣消結(jié)束這場鬧劇。
自從那次教訓(xùn)之後,堂姊弟之間的關(guān)係產(chǎn)生微妙變化,也許是她顧慮太多,總覺得堂弟特地針對她搗蛋的頻率有逐漸增加的現(xiàn)象。
現(xiàn)在,她提起衣裙下襬,加快步伐穿越光影交錯的石柱迴廊,不時回望堂弟是否尾隨,當(dāng)她以為擺脫時,這頭小野獸卻從她旁邊的石柱陰影竄出來。
對付這麼拙劣的衝撞,她自然輕易的閃避躲過,右手箝制住堂弟後頸,空出的另一隻手對準(zhǔn)他的屁股,狠狠拍打,打得他哇哇大叫。
「父親說,男人唯有死於戰(zhàn)場不允許落敗,除了被妻子責(zé)罵痛揍必須跪地討原諒求饒命之外。」
「你哭著說什麼?戰(zhàn)鬥?你說本公主是暴力女?上戰(zhàn)場搏鬥?你們一家子才是戰(zhàn)鬥腦肌肉腦,當(dāng)我同你的母親一樣是驍勇無敵的女戰(zhàn)士嗎?」
她加重毆打堂弟的力道,直到他連哀號求饒都喊不出聲為止。
正巧,她佇立的這個位置能夠清楚瞭望城市一隅,繁榮景象令她深深以自己的國家為傲。此處望不見大海,想必港口停泊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船隻,也是另一興榮景象。
從坡下傳來熟悉的人聲,聽得出是她的兄長、孿生弟弟正和一名女性有說有笑。她不再理睬躺在地上耍賴的堂弟,走出神廟拱頂?shù)恼诒危呦码A梯,鞋底踩上草坪,搜尋兄弟們的笑聲來源。
她站在幾乎呈垂直斷層的陡坡邊緣,視線朝下方看去,兄長和孿生弟弟氣氛和樂融融,雙方手持一把真劍互相切磋武藝,很顯然的,兄長略勝一籌。
她知道孿生弟弟的劍術(shù)極為優(yōu)秀,卻對他積極決鬥的態(tài)度感到納悶,直到忒拜國王的女兒出現(xiàn)的這一刻,她看著這位儀態(tài)優(yōu)雅的美麗公主,立即明白弟弟產(chǎn)生了戀慕之情。
與此同時,她預(yù)見了弟弟執(zhí)迷不悟的戀心,最終害得自己流浪海外國度,親人血緣分離永不再見的未來。
「我深愛的弟弟啊,獲得眾神祝福的人是兄長。請收斂內(nèi)心燃燒的忌妒之火,因為孿生子的靈魂相連,請忘卻沉淪夜色的思慕,因為孿生子的夢境共享。那女子不屬於你,婚禮時請微笑,別讓你的瘋狂由我以外的任何人察知。」
無奈結(jié)局注定如磐石難以動搖。
周夢日和戴森二人幾乎同時恢復(fù)視覺,彷彿彼此是互相排斥的電極,迅速彈開緊緊相握的手。
「沒有暴力傾向的我為什麼看到一個小屁孩一直被爆揍啦?」
「我心底有大小姐怎麼還對一個小女孩萌生一見鍾情的感覺?」
二人突然闔上嘴巴,注視彼此的眼神裡訴說相同的疑惑,不須言語,不必溝通,這段寧靜時刻裡,自然而然對於產(chǎn)生幻覺一事達成共識。
「先不管剛剛的怪異畫面,我抽到的刺蝟人塔羅牌……」
「你抽到的是寶劍十!」周夢日打斷戴森可能說出口的恐怖宣言,她就像在糾正小學(xué)生錯誤百出的措辭,語氣強硬的解釋:「代表你正在煩惱,無法在我和蘇妍麗二者之間做出選擇的精神壓力,大到要將你壓垮。拜託你不要殺死我,會後悔的,放過你自己也放過我,好嗎?」
周夢日忽然被戴森臉色浮現(xiàn)的陰鬱給嚇了一跳,不禁害怕他接下來的舉動,只見他沉下臉,右手在塔羅牌堆裡摸索,挑出一張牌。
「你究竟想幹什麼?」
「抽第二張牌……既然求我饒妳一條性命,同樣用占卜來決定,當(dāng)然結(jié)果由我說了算。」
翻轉(zhuǎn)牌面,明亮無雲(yún)的藍天,頭戴金冠身穿銀袍的皇后,手上捧著金杯,坐在海岸邊的寶座上。
「聖杯皇后?」周夢日喜憂參半,這張牌的出現(xiàn)表示變數(shù)很多。她知道此刻的戴森仍然保有溫柔的一面,不想她死,也想保護那個害人不淺的蘇妍麗,二者都想成立。
「拿去,妳來解釋牌意。」戴森伸出右手,手指捏著的塔羅牌筆直伸向她。
周夢日不禁愣住,提起一顆警覺心,垂頭看著遞來的塔羅牌,偷偷瞄了擺臭臉的戴森一眼,半是猶豫地接過牌。
究竟是挖坑跳的陷阱,還是真誠求解惑?周夢日努力揣測各種可能性,一個不注意誤觸對方的指尖,剎那間,前所未有的光電星火迸發(fā)出來,一道麻痛竄流全身肌肉,眼前陷入漆黑。
她眉頭深鎖,雙手掌心捧著一盒被退回的信件,盒子裡裝的數(shù)卷羊皮可是寫了滿滿的珍貴思念啊。
信使拒絕收取寄往外國的一般物品,令她心裡不禁升起一股焦躁,差點忍不住壞脾氣斥責(zé)這人一頓。
兄長戰(zhàn)死的消息一傳開,全國壟罩在愁雲(yún)慘霧之中,無形中宣告這場十年之久的戰(zhàn)爭即將終結(jié)。若是明眼人肯定知情,戰(zhàn)況依然膠著,眾神的意向搖擺拉扯,尚未裁定賜予哪一方橄欖枝。
她想念遠在國境外海另一端陸地的孿生弟弟,懷念過去二人在山丘上瞭望大海的時光,如今海洋阻隔了雙生子之間的聯(lián)繫,迫使她日夜擔(dān)憂他的生命安危。
徒步返回居住的宮殿,途中所經(jīng)之處人們指指點點,她滿腹氣憤也只能隱忍,身為王族公主的自尊不允許在僕人面前示弱。誰讓自己是王的政治籌碼,靠著與鄰國的王和貴族聯(lián)姻,爭取增援士兵打仗的條件,但是每一任未婚夫要不被暗殺,要不就是死在戰(zhàn)場上。
微風(fēng)吹拂過雜草,蜂蝶穿梭草叢間跳舞,時常嬉戲歡笑的花園如今荒涼寂寞。現(xiàn)在回到宮殿也只是徒增一個憂鬱的人,她無奈的想,寧願獨自徘徊於花園角落。
「妳別走,站住!」
雜草叢生的花圃對面有個少年既粗魯又粗俗的大吼亂叫,她耳聽這嗓音立刻認(rèn)出是一年前從軍參戰(zhàn)便極少見面的堂弟,原本想假裝陌生人不認(rèn)識,哪裡料到這個心智幼稚的蠢小子竟然仰天呼喊她的名字。
「這裡是王宮,安靜、安靜、閉嘴啦,你的腦子壞了嗎?只顧著長肌肉忘記所學(xué)習(xí)的禮儀嗎?」
她怕極了再傳出毫無根據(jù)的流言蜚語,舉起裝了信件的盒子遮掩臉面,慢慢地靠近少年。
讓她萬萬預(yù)料不到,更嚇了她一大跳的是,原地等待她到來的堂弟半顆頭顱被厚重麻布層層包裹!他全身軀幹手腳無一不被布條纏的密密實實,左手撐著拐杖,右半側(cè)身體則仰賴身旁的同伴攙扶,成了一個行動障礙的重傷傷患!
「拖著隨時會惡化的重傷……想死是吧!」
「是很想……很想妳關(guān)懷……謝謝慰問體魄良好……」
聽到堂弟嘴裡支支吾吾一整個唱反調(diào)的口氣,反而徹底激怒她的倔強脾氣,一雙怒目上揚瞪視比她高出一顆頭的少年。
「是呀,獲得戰(zhàn)士頭銜的你,帶著那顆英勇無畏之心和鋼鐵軀體,投奔敵人的長茅爭取榮耀吧。」
「妳這女人……這是在譏笑我們的隊長嗎?」
她斜眼瞪向攙扶堂弟走動的士兵,這名語氣無禮的金髮少年正憤憤磨著牙,一副囂張的態(tài)度。
「說的對極了。戰(zhàn)場敗落的傷兵,就該躺在床鋪用毯子掩蓋一身屈辱,四處遊逛炫耀傷勢的行為非常可笑。」
金髮少年臉色忽地一陣青一陣白,一時之間,他張開的嘴巴裡似乎舌頭打結(jié),硬是擠不出半句話。
「養(yǎng)你們這些不顧自身生命的負傷士兵才真是浪費人民生產(chǎn)的食糧,別提出征打仗,連我都能打得贏。」
「妳、妳、蠢女人……躲在城牆後方享受我們出生入死贏得的戰(zhàn)果……」
「哼,盡是拖累軍隊的絆腳石,怎麼不躲進森林裡自生自滅,免得光榮的戰(zhàn)士在國民面前出醜。」
金髮少年嘴裡嘟囔髒字,還要再開口爭辯,卻被身旁的同伴揍了一拳。
她將少年們的年輕氣盛看在眼裡,該如何勸說遠離這個陷入戰(zhàn)亂的國家,全是無用之舉,已經(jīng)預(yù)見下一次出征後迎回的將是他們的冰冷軀體。
「這是妳接收神祇下達的預(yù)言嗎?」
「咦?我是祭司,傳授神諭本是我的使命。」她習(xí)慣性警戒時常喜歡惹她生氣的堂弟又出什麼新花招,手中突然一空,捧著的一盒信件竟然被他拿走。
「好,聽妳的,我去找父親獲得許可,帶著我的小隊出城休養(yǎng),順道……打聽到哥哥行蹤就替妳轉(zhuǎn)送信件。」
「真的嗎?你等同幫了我大忙,我該如何回報你?」
「隊長!別聽信這女人的話,她會害我們被視作怯戰(zhàn)的逃兵,剝奪我們的榮譽,嚴(yán)重甚至使家族蒙羞啊!」金髮少年臉色大變,一而再積極勸說,反而被身旁的同伴揍了一拳。
「我絕對不讓妳失望,也別忘了妳今日給予的承諾。重返戰(zhàn)場之時,我的體魄必定比昔日更加強大健壯,勢必砍下敵將首級,贏得榮耀!」
「嗯,我會每日為你祈禱,願你平安。」她的眼神對上堂弟藏在厚重麻布下閃著堅定光芒的眼珠子,內(nèi)心湧起未來某日再度和孿生弟弟相逢的盼望。
「拿來,付予我的信物呢?」
她低頭看著朝她伸過來討要某樣?xùn)|西的手,立刻明白流連外國的弟弟如何信任他人,確實需要一件信物。
她解下掛於胸前,臨別之時弟弟贈與自己的貝殼珍珠項鍊,連同信件一齊慎重的託付在堂弟手上,也真心希望項鍊守護這名少年往後的生命安全。
周夢日嚇得反射性縮回自己的右手臂,她收合自己的手掌,手指刺刺痛痛的麻痺感,感覺像極了觸碰到電力外洩的插座。
「那些奇怪的幻覺究竟怎麼回事?」猶如身歷其境般,湧現(xiàn)不屬於自己的情緒。「為什麼跟那天幫蘇妍麗占卜時的狀況這麼相似?」
周夢日輕拍胸口,安撫跳動過快的心臟。現(xiàn)在腦袋裡的思緒亂糟糟,梳理不順那些情節(jié)的關(guān)聯(lián)性,或許戴森也看見了幻覺,匯集二人的想法,說不定可以得出一個好解釋。
「戴森,你來說說……喝!」
超乎預(yù)想,戴森默默地不吭一聲,眼眶落下的兩行淚水早已溼透臉龐,由於現(xiàn)實畫面衝擊力太強,她一下子將腦中所有記得的幻覺忘得七零八落。
「那片海洋……與她分離時的那片海洋是……」
「你還好嗎?你是在哭泣嗎?」
「沒事。」戴森拉起衣領(lǐng)抹乾臉頰,態(tài)度一切如常,鎮(zhèn)定的說:「我只是產(chǎn)生某人收到遲來的信,永遠活在懊悔的錯覺而已。」
「你的肚子怎麼青一塊紫一塊?怎麼受傷的?你是被誰毆打嗎?」
「現(xiàn)在是一比一,殺死妳或者饒妳性命……」
「戴森!不要躲開話題,好好面對我的臉、我誠懇的眼睛,你真的想殺死我嗎?蘇妍麗那個賤貨哪裡值得你違背良心?」
周夢日怕死,但更怕他做蠢事,卻無能為力又一次看著他從塔羅牌牌堆裡抽出第三張牌。
「戴森!沒必要再用塔羅牌占卜,是死是活由你自己決定!」
「我愛蘇妍麗,第三張牌是妳最後活命的機會。」
翻轉(zhuǎn)牌面,雲(yún)端上的天使吹響號角,漂浮於海洋的棺材,站立於棺材裡的人們,仰望天空高舉雙手,迎接審判。
「膽小鬼!」周夢日看著戴森執(zhí)迷徬徨的模樣,心都寒了一半,右手握緊成拳頭,賭氣似的往他身上揮去,揍醒他。
忽然間,眼前閃現(xiàn)一座莊園,沐浴陽光下的人們忙碌於農(nóng)作,隨著視野拉近葡萄園的某個角落,一對中年夫婦正在巡視葡萄作物品質(zhì),牽著彼此的手相互扶持,臉上洋溢著滿足與淡淡甜蜜。
戴森輕而易舉撥開朝自己揮來的拳頭,頭也不回的走了。
周夢日傻傻盯著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視線裡,沒有撿回性命後一切好轉(zhuǎn)的感受,潛意識裡漸漸顯現(xiàn)男友藍空瀚的身形,瀕臨失控的螺旋逐漸擴大,攪得她心神不定。
「他們看起來很幸福。戴森,你看見的事物,是不是和我相同?」
蘇妍麗難受的手撫著額頭,指腹按揉頻頻抽痛的太陽穴。
割捨掉這個世界上的夢中人,應(yīng)該要感到暢快開懷,但實際上心情反而如堵塞的排水管,一股髒污清除不淨(jìng)的厭惡。
當(dāng)蘇妍麗意識到身在何處時,人已經(jīng)走回了咖啡店門外。建築物裡傳出鞋底摩擦地板的匆促聲響,忽然店門向內(nèi)被拉開,害得她差點迎頭撞上一個高大男人。
「夢日,聽我解釋!」藍空瀚發(fā)覺站在店門外的是一個陌生女人,不禁愣了愣,表情略顯尷尬的轉(zhuǎn)移話題:「不好意思小姐,本店下午打烊,妳有什麼事嗎?」
「我是戴森的朋友,他邀請我來一起慶祝周小姐生日。」蘇妍麗低頭錯開視線交會,手掌蓋住嘴唇,抑制想吐的感覺。「那個……外面陽光強烈,我的頭有點暈。」
「請進,隨意找位子坐。」藍空瀚走到吧檯,拉開抽屜取出一隻玻璃杯,從茶壺嘴流出的紅茶不足半杯,他加入冰塊補滿容量,端給店內(nèi)唯一的客人飲用。
「小姐,妳知道店裡的人都去了哪裡嗎?」
「大概一小時前,他們討論生日派對太熱烈,就騎著機車出去採買用物,我則是在附近散步。」
「謝謝。」藍空瀚禮貌性朝客人點頭,手持空茶壺走入廚房,當(dāng)他看到水槽裡一堆髒碗盤,不用猜也懂是女友故意欺負自己,頓時心情沮喪地垂下肩膀。
他點擊手機,醉心於待機畫面上的周夢日,偏偏本尊站在面前時,心臟總是情不自禁的小鹿猛撞。現(xiàn)在摸摸自己胸口平穩(wěn)跳動的心,腦中不斷催眠自己不能怯場,今晚的第十七次求婚絕對要成功!
手機播放的熱情搖滾樂轟動廚房,藍空瀚雙手交叉擺出勝利的手勢,跨出一個弓箭步,順勢將生日蛋糕和飲料放進冰箱。接下來點燃瓦斯?fàn)t煮水,捲起袖子清洗髒碗盤,趁著女友給那個戴森哄得開開心心回來之前,打理好所有雜事,包括稍後將自己本人梳洗乾淨(jìng),呈現(xiàn)煥然一新的男友樣貌。
「唔!」突然右腿三頭肌一股刺痛,有種被尖銳利器刺傷皮膚的感覺,令藍空瀚不禁眉頭皺起。
他彎腰好讓沾滿泡沫的手確認(rèn)右腿後方的疼痛源,摸到腿上有疑似刀片尖銳物的當(dāng)下,廚房磁磚地面多出一道人形陰影,他來不及抬頭看清楚是誰,耳裡便聽到自己的腦袋發(fā)出咚地一聲巨響,頓時天旋地轉(zhuǎn),視野逐漸染成血色。
蘇妍麗咬牙屏住呼吸,泛白手指緊緊握住方形平底鍋的手柄,高高舉起,像打蟑螂一樣的給予對方頭部一擊重擊。藍空瀚不斷掙扎撐起身體,她絲毫不給體格優(yōu)勢的男人反撲機會,打擊一次比一次猛烈,血液四射飛濺。
「快住手,夠了!」
戴森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放任蘇妍麗襲擊生命裡同等重要的周夢日。
而現(xiàn)在,戴森的手指牢牢箝制住蘇妍麗的纖細手臂,從她手中抽走變形的平底鍋。
「我按照妳的交代除掉周夢日,為什麼?為什麼?妳還要專程返回這家咖啡店?為什麼妳連一個不曾見過面的陌生人也不放過?」
目睹蘇妍麗對陌生人痛下殺手,渾身血跡斑斑的模樣,逼得戴森快發(fā)狂,不敢正眼去確認(rèn)倒在血泊中藍空瀚的狀態(tài)。
「我見過。」蘇妍麗側(cè)頭注視戴森瀕臨絕望的表情,她感到心滿意足的說:「你的宿舍,櫃子上的照片有這個男人。」
「既然妳見過,應(yīng)該明白我非常重視他們!」
「既然你了解我的習(xí)慣,應(yīng)該明白……戴森,家族遊戲結(jié)束了。」
家族?ㄧ個陌生的詞彙,卻讓戴森的眼眶不受控制的泛出熱淚。
擺在宿舍裡的海景畫早在上個月底已經(jīng)繪製完成,早該啟程旅行,可是他捨不得遠離周夢日,因為二人靈魂是如此契合,甚至萌生定居此地永遠與周夢日生活的想法。
「如果夢日和空瀚哥都是妳夢裡的人,那麼我呢?大小姐妳說過,我從來不存在在妳的夢中,這些日子以來,將他們當(dāng)作一家人生活相處的我又算什麼存在?」
「戴森,你就是你,我沒把你當(dāng)作別人看待!」
「但是我看見一場短暫的夢。」
當(dāng)戴森準(zhǔn)備抽出第三張塔羅牌之時,曾興起殺死周夢日,然後自殺的覺悟。
「我和妳建造一座理想莊園,我們共同養(yǎng)育孩子,直到我們的頭髮白了,我的壽命比妳短……」
「閉嘴!」蘇妍麗大口喘氣,捶打戴森胸膛的右手止不住顫抖,隨後察覺到自己失控,緩緩鬆開手指指節(jié),站在面前的戴森身體搖搖晃晃,胸膛插著一把彈簧刀。
「大小姐?」
蘇妍麗害怕的睜大眼珠,盯著猶如平時展現(xiàn)依戀面貌的戴森,他像個孩子伸手試著挽留,她下意識退後一步,轉(zhuǎn)身逃跑,他頓失元氣向後仰倒。
咖啡店變得異常寂靜,僅存廚房裡的水壺頻頻發(fā)出水燒乾的低鳴聲。
「對不起……空瀚哥對不起……全是我的錯……」
戴森靜靜的躺在地板,眼角餘光迫使他不得不關(guān)注同樣趴倒在地,頭部血肉模糊的藍空瀚。每一次呼吸伴隨一次胸痛,如同懲罰,細數(shù)一次又一次不可饒恕的罪狀。
「……空瀚哥,對不起……至少保護了夢日……夢日?」
戴森彷彿從迷亂當(dāng)中覺醒,若是自己糊塗的跟隨藍空瀚一起赴死,那麼誰能保證蘇妍麗將來不會察覺周夢日還活著,再次徹底地殺害她?
突然間,遭受外力碰撞的店門大開,周夢日匆匆忙忙的衝進店內(nèi),止不住的速度害她直接衝向前撞倒整排桌子。
「阿瀚、阿瀚你在哪……啊!」周夢日第一眼看見被壓在桌子底下的戴森,下一秒立刻發(fā)現(xiàn)倒在廚房門口的藍空瀚,她慌張得幾乎是撲上前察看男友的傷勢。
戴森不顧胸口撕裂般的劇痛,踢開桌子,及時拉住她的長裙裙擺,與此同時,放在瓦斯?fàn)t上的水壺空燒起火,像張牙舞爪的炙熱觸手,包裹著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
「不要拉著我,得快點叫救護車來!」周夢日一顆心懸在重傷的藍空瀚身上,試圖扯回自己被牢牢抓住的裙子,匆促一瞥,卻被戴森咳出血沫的樣子給嚇呆。
戴森痛得難以多做解釋,為了阻止周夢日貿(mào)然靠近火源,他只能身體力行率先扛起藍空瀚的沉重身軀。
在二人的協(xié)力合作之下,總算成功將藍空瀚搬運出室外。
拜託附近的路人幫忙報案,救護車和消防車陸續(xù)抵達現(xiàn)場,將傷重失去意識的藍空瀚送上救護車之際,周夢日這才驚覺同樣受傷需要治療的另一人已不在身旁。
「……戴森?」
周夢日大聲呼喊,視線掃遍咖啡店內(nèi)外進出忙亂的人員和圍觀群眾,然而再也找不到他的存在了。
蘇妍麗坐在沙發(fā)椅邊緣,捲曲身子抱著膝蓋,輕輕地哼著歌,靜靜望著落地窗外一片天海相接的蔚藍。
當(dāng)她聽到房門外動靜,門把轉(zhuǎn)動聲,眼睜睜看著臉色泛青的戴森拖著疲憊步伐,樣貌像極了罹患重病的病人,一路歪歪斜斜朝向自己走來,對於即將面臨的結(jié)局,她的心裡明白也做足充分準(zhǔn)備,但淚珠仍然不由自主地滑落臉頰。
「大小姐咳咳咳咳,不要躲開我,好嗎?」
蘇妍麗咬著下唇止住哭泣,面對戴森裝作可憐兮兮的懇求,她選擇撇過臉忽視。
戴森拿起放在桌上的藥袋,隨手抓了一把止痛藥塞入嘴裡咀嚼。他卸掉一身不合時宜的大衣外套,胸膛依舊插著一把刀,由內(nèi)滲出的鮮血早將套在身軀外的圓領(lǐng)衫前襟染做一片血紅色。
「我不會成為妳殺害的對象,因為咳咳咳……」
「我多希望出現(xiàn)在我夢裡的那個他不是你,這麼一來,我的心肯定不參雜恨意,真心全意愛著現(xiàn)在的你。」
「這麼說,妳的夢裡其實有我嗎?……太好了,聽妳親口說出事實,死也值得,原來我長久以來被大小姐深愛著!」
戴森臉上泛起了紅暈,他的心,被名為愛的情感充盈飽滿,彷彿返回當(dāng)年的郵輪上,男孩偶然初遇一個十歲女孩,這般純真戀心。
大人們因為死亡事故而騷動不安,混入旁觀群眾裡的男孩脫離這齣謀殺嫌疑劇,他一心想找回那個打扮像公主一樣漂亮的女孩,在神的眷顧下,讓他發(fā)現(xiàn)蹲在樓梯空隙暗自哭泣的她。
郵輪抵達停靠的港口前,男孩牽著女孩的手,二人跟隨飛翔的海鷗自由奔跑,不管大人在後方追逐,回頭看著女孩那燦爛笑顏,不禁令男孩怦然心動。
星空下,男孩思念心愛的女孩,低頭向上天祈求女孩做個好夢,祈求重逢的那天到來時,女孩會再次再次再次記住他。
「我向神祈禱,夢醒之後,擁有全新人生,新的際遇,不留一絲遺憾。」
戴森垂頭低語,手指擦拭蘇妍麗臉頰的淚痕。
「大小姐,我們重新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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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日,願妳活得長久,這次一定要幸福。
海風(fēng)拂過耳際,周夢日滿懷期盼的轉(zhuǎn)身迎接來人,希望卻轉(zhuǎn)眼間落空。
一眼望去萬里無雲(yún),海面與天空相互輝映,藍的清澈分不清界線,依稀如戴森所繪的海景畫。
到頭來,戴森失去音訊,還因為涉嫌刑事案件未到案被列為通緝犯。
「我始終相信,無論你身在何方,距離不會讓我們遺忘彼此。」
風(fēng)捲走了靈魂一塊遺憾缺角,隨著海浪一波接一波漂流更遠的地方,期盼在未來的某一天,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再度相聚。
「夢日。」
「阿瀚?你站穩(wěn),我過去找你。」
周夢日在逆風(fēng)處大聲呼喊。她遠離大海相反方向,踩著沙粒,小跑步踏上階梯,跑向站在馬路邊緣朝自己揮手的藍空瀚。
經(jīng)歷十天住院治療,藍空瀚意識清楚食慾良好,頭部傷勢別於正常的速度痊癒,在主治醫(yī)師的評估後順利出院。
「連醫(yī)生都稱讚我的頭骨密度比普通人高,聽說當(dāng)作兇器的平底鍋打到都扭曲變形,我只有頭皮挫傷和腦震盪,哈哈哈。」
「藍、空、瀚,腦袋比別人硬有什麼好得意,那個時候你的頭可是腫得像頭豬,縫了二十幾針,而且你還遺忘被襲擊過程、兇手長相的那段記憶!」
周夢日被藍空瀚的漫不經(jīng)心給惹怒,高舉拳頭作勢打爆笨蛋男友那顆包裹層層紗布的腦袋,哪知藍空瀚居然伸頭來撞自己的拳頭。
「息怒啊,沒什麼好生氣的吧?」藍空瀚無辜的縮起脖子,他不過是要周夢日別太過於擔(dān)心,並非要害她氣得噴火,拳頭直往自己身上捶打。
叭--叭叭--刺耳的汽車?yán)嚷暢晒ψ柚骨閭H打情罵俏,二人暫停動作不約而同看向停在他們後方的紅色跑車。
「喂,你們要把我晾到一旁到什麼時候?」駕駛座的車窗探出一個帶著墨鏡的時髦金髮男,磨著牙口氣惡狠狠地說:「周夢日!我專程向事務(wù)所請假,是為了接送阿瀚出院。如果不是阿瀚拜託我,哪裡有免費司機載妳到海邊?」
「謝謝你的專車接送。」周夢日面對金髮男展現(xiàn)營業(yè)性微笑。
「哈哈,我很好,只要大家在一起,任何事都會好轉(zhuǎn)的。」藍空瀚發(fā)出的爽朗笑聲化解一切不悅情緒,他拍拍周夢日的肩膀,牽著她的右手走向跑車。
周夢日抬頭看著男友臉上的笑容,宛如天空般開闊,左手撫摸掛於胸前的貝殼珍珠項鍊,是啊,任何事都會好轉(zhuǎn),相聚的那天一定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