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山鄉,距離新竹市東區最近的鄉鎮,有著兩條高速公路的交會處,而更重要的是自來水廠以及水庫。
孟姜和我約在水庫旁的大水塔下,他比預定的時間提早了十五分鐘。為什麼我知道呢?因為我提早了半小時到(原本想說平日的園區早上會堵車,所以提早了一個小時出門,結果導航直接帶我走高速公路避開了可怕的巔峰交通)。
水塔旁是環著水庫邊少有陰影的地方,我坐在一旁的造景看著水庫邊一個戴著墨鏡,大清早就來飛無人機的青年朋友環景拍照,一邊想著臺灣最近的無人機法規新聞,總覺得還有人能夠在公家機構邊使用無人機好像蠻微妙的。
無人機在空中圍繞著水庫中心緩緩盤旋,槳翼的聲音雖然不小,聽起來卻像是割草機的聲音一般,不太會讓人聯想到他是在空中飛行的物件。青年在木造露天觀景臺上站得直挺,時不時的看著手上的操作螢幕與空中的飛機,玩得煞有其事。
我自己來寶山的次數不多,作為一個自由職業寫作者,生活範圍其實不如想像的大,很多時候都是在新竹圓環一帶繞繞,繞的是新竹的中心,卻活得像是個外地人。也許就跟方哥(他其實未必比我大,但我一時也想不到該怎麼幫他取化名)說的一樣,如果在市民美食的點子上三心兩意的人,未必是真的生活在新竹。
此刻,我拿著剛剛從住家樓下便利商店裡面順手買的早餐(是什麼不重要,你真的在意在地美食部落格作家吃什麼便利商店的食物嗎?),對於這個城市的認同感似乎又少了一分,而愧疚,又多了一分。早餐照理說是三餐裡面價格浮動較低的一頓飯,也是很能體現各地食物精神的一環。
但自從十多年前美式早餐店開始往各地鋪開,新竹的傳統早餐除了在學校附近的情懷店家以及各種永和豆漿類食品之外,好像也想不到有什麼能夠展現在地精神的食物。
又以我家附近的地價來思考,那些店面感覺就不能允許銅板價的早餐店生存,而一般人早就對傳統早餐的價格有了心理預期,故也不會出現燒餅油條成為一兩百塊的早午餐這種事情發生。
新的街區,新的建築,老樣子昂貴的地價。這也許是這個時代發展中的市鎮所得到的,與失去的。
早餐剩下最後兩口的時候,孟姜出現了。一襲西裝外套,襯衫與西裝褲高跟鞋,感覺等一下甚至還要回公司。
「你真早,我想說要避開車流就早點出門。」他說。
「我也是要避開車流,沒想到避得太開了。」
他從包包裡抽出一條絲巾或者野餐墊在造景上坐下,把手指向了無人機玩家所站的觀景臺:「看到了嗎?」
「無人機?你是想說你們要以科技為本打造新竹獨立的優勢嗎?」
「不是,是水。」
「水,好的,謝謝解說。」我還是很不習慣這些人說話跟猜謎一樣的調調。
孟姜笑笑,無視了我的微微挖苦。
「你知道這個水庫裡面的水是誰在喝嗎?有一部分給了新竹人,而有另外一大部分給了科學園區。園區有各種工業,穩定的水源供給是確保生產力很重要的一部分。如果我們陣線的人能夠掌握水資源,就能掌握科學園區,掌握科學園區就能掌握新竹市,甚至是臺灣(關於這一點,我有點忘記他確切說的是臺灣還是中華民國)。」
我認同科學園區在這個世界上的某種重要性,但有時候也會懷疑那些重要性是不是只是政府吹捧出來的政治宣傳。但比起他話中最後一部分對於影響力的誇張想像,我更覺得這件事超乎常理的部分在於??
「你們要用民生資源威脅政府?」
空中的無人機剛好在這一瞬間降落,回到觀景臺操作者腳邊。空氣中的聲音一時中斷,剩下新竹不息的風聲徐徐,氣氛瞬間尷尬了起來。孟姜微微皺眉,有點像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挺好看,但真的挺尷尬。我稍稍別過頭看向觀景臺,那個無人機玩家剛好也朝水塔走來。要是他腳步快一點的話,估計有機會走進我倆的對話打破這個尷尬。但沒有,玩家走來還剩下十公尺左右的時候孟姜就發話了。
孟姜:「我理解你會這樣看待這件事情,但不是這麼簡單的威脅政府這麼簡單。」他吸氣。
「能多複雜???你希望我幫你們宣傳這些事情???或者說,你們怎麼會期待我聽到這些事情之後還依然會把這些事情宣傳出去?」我帶點遲疑地問。我突然有一點理解不同宗教信仰之間的戰爭,就是來自於缺乏理解以及不想理解。而這所謂的不想理解,無論是那些教義的宣達者在表達上令人費解,或者是宣達時的態度或時機不恰當,都似乎是某種不幸的開端。
沒想到,回答我的卻不是孟姜,是那個走來的無人機玩家。
「因為我相信這是一件值得的事情,而狹持,又是傷害最低的方法。而確實,對於一般人來說,我們就是恐怖份子。」
墨鏡,不,太陽眼鏡架片下,方框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