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的核彈〉
當心理疼痛變得難以忍受、比排斥更糟糕,或轉變為羞辱時,就會爆發衝突。
「羞辱是『情緒的核彈』」,心理學家暨醫生伊芙琳?林德納寫道。這就是為什麼「羞辱」是繼「群體認同」「衝突企業家」之後的第三個衝突點火器。
羞辱構成一種生存威脅,危及我們內心最深處的部分,即我們認為自己很重要、自己有價值的這種感覺。林德納表示,羞辱是「對個人或群體的強制貶低,也是一種損害或剝奪對方驕傲、榮譽與尊嚴的征服過程。」
人們需要一份「重要性」。這就像氧氣,是生命的基本需求,而我們對重要性的需求隱藏在各種群體衝突的背後。
若發現團隊中受人尊敬的成員會隨意遭到扼殺時,我們會輕易導出一個結論:這代表自身也輕如鴻毛。這是一種對尊嚴的輾壓,就像生命失去氧氣。
我們很少在歷史書籍或政治衝突的新聞報導中讀到羞辱。
《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湯瑪斯?佛里曼在周遊世界時,注意到這一疏漏。他寫道:「我學到關於國際事務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國際關係中最被低估的力量是屈辱。』」
大多數記者更關注戰鬥策略或對土地、石油、權力的追求。但忽略的屈辱,等於無視這股引發各種衝突的強大伏流。它折磨著首相與將軍,就像它折磨著游擊隊員與幫派成員一樣。
身為監獄精神病學家,詹姆斯?吉利根曾多次採訪犯下嚴重罪刑的犯人,並開始注意到羞辱與暴力的直接連結,就像火焰與煙塵那樣息息相關。
他在書中寫道:「我未曾看到一場嚴重的暴力行為,不是由羞恥與屈辱、不尊重和嘲笑所引起的。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因為想要避免丟臉,或因為想要找回顏面而進行的種種暴力。」
對某些人來說,這個循環永遠不會有休止的一天。林德納寫道:「有些人在屈辱中茁壯成長。這樣的人沉迷於羞辱感,因此會有系統地激怒他人做出羞辱的行為後再加以『復仇』,以平衡自己所遭受的羞辱。」
林德納警告我們要小心這些人,如果像這樣的人登上領導地位,並把一個國家刻意蓄滿了羞辱的情緒,那麼戰爭與種族滅絕就會隨之而來。
但究竟甚麼是羞辱呢?這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大屠殺倖存者告訴心理學家尼可?弗里達,二戰期間集中營的警衛,會命令囚犯一再重新整理床鋪,直到鋪位看起來完美為止。
男性倖存者說,他們對這樣的經歷感到羞辱,但女性倖存者並沒有同樣的感受。
在許多集中營的侮辱手法中,囚犯對這件事有不同的解釋;警衛蓄意騷擾囚犯是事實,但是否要對這種騷擾感到羞辱,取決於一個人的身分與世界觀:怎麼做才「夠男人」?甚麼事是重要的?而甚麼是較不重要?
事實證明,羞辱不是一種客觀的感受,而是一種主觀的情緒,而我們的文化與價值觀塑造了解讀情緒的方式。
這並不表示羞辱是虛構的──羞辱所帶來的痛苦既真實又難以忍受──而現代科學最令人驚訝的發現之一,就是證實情緒和思想不能相互分離,兩者是緊密交織在一起的。
若我們感到羞辱,是因為大腦快速評估了發生的事件,並將評估結果融入我們對世界的理解。會覺得自己遭到貶低,也是因為我們自認位於高處。
如果羞辱暨是衝突的核彈又同時是一種主觀感受,那麼它就是可以被操縱的,也能夠被故意煽動。這是個激進的觀點。
今天許多人都認為,情緒是由事件引發的反射性反應,這也是許多大學校園中的「安全空間」概念來源:人們需要受到保護,以避免被可能引起情緒反應的事件所刺激。
然而一世紀以來的研究,依然未能確定產生情緒的物理途徑,例如沒有具辨別度、一致性且客觀的標準可以用來衡量憤怒。
情緒體驗因文化而異,而就如何理解情緒、在甚麼狀況下可以表達情緒等問題上,不同文化之間存在很大的差異。換句話說,情緒是社會性的,我們每個人都參與形塑情緒的過程。
這樣一來,感到屈辱就與缺氧有所不同。屈辱的情緒有一部分是我們思想和經驗的產物──情感是真實的,就像國家認同是真實的一樣,但它們不是客觀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