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
久違地回到故鄉,我必須很遺憾地告訴妳,這裡似乎並不如妳所想像的那般美好。
對於魔法的狂熱空氣依舊在各處流動,人們積極而熱情,無論是城市或鄉村總是充滿著活力。
這對於我而言,也是相當熟悉的往昔景色了。然而,一回到歐里圖偉,我卻開始想念起北方的高山峻嶺與開闊草原了。
那裡總是有著自然的芬芳,人們之間享受著最真誠傳統的互動方式——相信我,這不是句諷刺,即使是貴族那種充滿繁複禮節、如配戴著面具般的交際方式,也能在其中窺見人類最真實、純淨的一面。
那麼我們這邊的貴族又是什麼樣子呢?我想妳應該從未聽聞相關的故事,我就在此好好敘述一番。
在我們這裡,貴族與平民的差距並不是那麼明顯。
然而這並不是一句誇讚。
貴族之所以為貴族,之所以握有高人一等的權力,是因為他們也相對地背負著責任和義務。關於這個方面,妳比我更加了解,我就不再贅述。
而東方的貴族,或者說我們歐里圖偉的貴族,就像是個接受甜頭、卻不願辛勤努力的任性孩童。並且這些孩童還充滿對於魔法知識的好奇心與渴求、以及源源不絕的精神力。
如果和妳對於旅行世界的渴望相比,他們眼中綻放的光彩大概是妳的好幾十倍吧!
失禮了,我並沒有要比較任何優劣,或是取笑哪方的意思。只是妳能想像,當這裡的每個人與他人交際應對時,都永遠不藏起那些對於追求奧妙之物的熱情與衝勁,那麼場面會變成什麼樣子?
是的,我相信妳能明白了。我想,這一定讓妳更想親自走訪此地觀覽一番了吧。我也能清晰地想像出,當妳才甫來到這裡的第一晚,我就想盡辦法要說服妳啟程回到北方的模樣。
或許妳會說,這裡看起來真不像是我的故鄉。是的,我算是這個地方難得誕生的一名叛徒吧!
這也是為什麼我旅行到了北方。
而待在北方的那幾年,已經讓我足以將那邊視為故鄉。
這裡的空氣總是燥熱,聚集的人群讓世界似乎變得又窄又擠,瘋狂地度過的一夜又一夜,讓時間在極快與極慢之間來回浮動,很快地,人們就會漸漸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的目的,忘了年歲的流逝,忘了世界的前行。我以最猛烈的速度停滯在原地。
我開始想念過去的任何一切。
包括參與戰爭的經歷,包括在貴族的眼睛底下偷偷與人會面的那段日子(多虧了妳,那是我此生最刺激又充實的時光),包括我們走訪過的大小城鎮與酒館餐廳,包括初遇妳的那一天,我因妳而驚愕地說不出話來的感受。
當然,還包括妳的歌。
我常想,無法儲存妳美妙的嗓音哼唱出的旋律,魔法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若回到北方,我還有機會聽見那些歌曲嗎?
戰士凱旋的歌,讚賞春天景緻的歌,講述巨龍與妖精的故事的歌,使人沉靜安眠的歌。
雖然都是妳唱過的歌,然而我最想念的,果然還是妳自己的歌。
因為那是其他人模仿不來的,只屬於妳自己的歌聲。
妳知道嗎?歐里圖偉的人並不唱歌。
若妳來到此地,人們究竟是會為了沒有見識過的事物而瘋狂,還是對妳所創作的美麗藝術品充耳不聞呢?我和妳一樣地好奇。
說不定我會在此地感到渾身不舒適,就是因為少了一點音樂吧。
不過,以前妳也並不時常唱歌給我聽。還記得妳說過的,「要先討得歌姬的歡心」——不知道妳有沒有發覺,對我來說妳實在是一位稍難伺候的小姐,我猜妳一定心知肚明吧!
這真是讓我無法把目光從妳身上移開的最大原因。這種時候的妳,和歌唱時的妳一樣耀眼。
是的,我指的就是妳刻意想使人感到困窘的時候。我想妳也曾經反省過幾次吧?相信在反省過後,妳的技術就變得更加成熟了,真是糟糕。
我現在依舊維持著與幾名貴族的交易,多虧了妳的訓練,似乎沒有任何人可以使我感到意外。我所有曾經倉皇失措的醜態,似乎都只展現在妳的面前了。妳可要替我保守祕密。
歐里圖偉的氣溫和溼度依舊適中宜人。
在這裡,幾乎無法感受到季節的更迭。若在北方,此時正是融雪的季節吧?住在南方區域的貴族,此時都會向北移動,欣賞消逝前的雪景,作為冬季的最後一個消遣活動。
總要在即將消逝之時才能感受到它的美麗及珍貴,是不是人類的一個極大缺點呢?
我會懷帶過去,把握當下,追逐未來。我已經有了明確的目標,不會再拖延以及猶豫,在消逝之前,我會做到應當能做到的事情。
至於這個目標究竟是什麼,因為與妳有關,要是我無法完成的話就太沒面子了,所以等我抵達終點之後再和妳說吧。
到那時候,相信我們會有很多時間慢慢地說。
當我寫下這段文字時,幾隻帶有魔法氣息的鳥兒在我的窗臺邊不停地鳴叫討食,看起來一副很不耐煩的模樣。魔法師就是這個樣子,妳得知道,他們永遠不會關好自己的寵物。
我想妳大概會問,我只得自己先承認,我不擅長應付動物,所以就算要我選擇,我也難以決定。若是妳的話,妳會選擇什麼動物呢?我知道妳不是魔法師,就當替我做個決定吧!
那麼,就下次再見了。
希望之歌依然響徹。
永遠的摯友
威爾海姆
威爾海姆放下鋼筆,小心地摺起信件收入懷中,這才慢慢走向廚房拿來半塊麵包,撕成碎屑撒在窗臺邊。
灰色的嬌小鳥兒們爭相著搶食麵包屑,他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聽著街上傳來叫賣聲、吆喝聲與人潮擁擠聲,感受陽光炙熱地打在身上的溫度。
他從沒想過,在歐里圖偉的生活可以過得這樣無趣。但對他來說,這是最為舒適平靜的狀態。
鳥兒們吃飽了,便離開窗邊展翅而去。威爾海姆靠上窗臺,緩緩拿出剛寫好的信件,默默地盯著看了許久。
若是平常,他在寫完信之後會再閱讀過一次,確認是否有需要增減修改的部份。然而,寄件對象是她的話,只怕再度添加會使胸中的感情如暴漲的河水滿溢而出,無處可去的氾濫將淹沒一切理智。
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好了。
他把寫信時在心中提起的東西輕輕放下。他向上舉起信件,接著從掌心竄起一絲火苗,火焰很快便吞噬了薄薄的紙張。
白色紙張一吋吋成為細小的灰色碎片,隨著鳥兒帶起的風飄揚而去,直到抵達看不見的盡頭。
而文字中埋藏的思念,將會抵達她所在的天空。
—2022.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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