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一個『影』,」李邊城低喝,「他死定了。」
「如果他的字是『影』,怎麼解釋盧隊身上的火?」戴不懶問。
「某種手法,但不重要,他在古宅裡壓根沒用過,還自己扔火藥袋串場。」王平說,「他特別挑沒有雜草的田地搞盧隊,想來有場地限制,咱們避開空曠地帶就好。」
王平接著提到,狄風和小娃子關於身體無法移動的說詞,推測是「倒果為因」,「影」最常見的領悟:由影子牽動本體。影子不動,本體不動;影子變形,本體變形。
「控制外形也沒啥,衣服穿多點給影子拉扯就是。」李邊城說,「曹仔那邊又怎麼回事?光憑『倒果為因』躲不過搜查。」
王平回答,「曹仔跟狄風都提過人影,八成是雙重領悟。他不只會『倒果為因』,還會『畫影成形』。『影』除了指光線被擋住的現象,還可以指人物的形象或圖像。這點解釋他的畫家身分。」李邊城質疑,「光假象騙不過曹仔的鼻子。」
「村子裡不是有賣涼玉嗎?再控制下呼吸,騙過曹仔不是不可能。」
「抱歉咱打斷一下,」戴不懶說,「光憑咱們三個,能贏雙重領悟嗎?那不是什麼,『好比有兩個信仰、還能邏輯自洽』,非常少見嗎?」
「嘖,咱跟猛仔曹仔都組隊幾年了,又不是沒盧隊就不行。」
「少見又怎樣?好好頂替曹仔的位置就是。」李邊城說完,轉頭問王平,「幹嘛不叫上狄風?好歹當肉盾用。」
「到目前為止,算他們搞砸行動, 盧隊戚隊都是他們的鍋。他們越不好交代,咱們越好交代。」王平說,「字跟領悟都知道了,咱們三個能搞死那司馬啥的。」
「如果真是『倒果為因』,砍他手腳可不夠。他八成也會『斷肢續生』,影子接回來繼續當沒事人。」李邊城說,「你們兩個拿刀的,能砍頭就砍頭,或砍爛他武器。」
「說到武器,」王平突然壓低音量,「咱和戚大俠沒有找到任何一件武器,對方是『影』,你們想到什麼?」
戴不懶不懂,李邊城卻是笑懷開來。「好樣的,阿平,有瞧見他的多大塊?」
王平同樣燦笑,「宴客廳裡連把長兵器都沒有,你說多大塊?」
李邊城笑容更盛。
「那個,你們說什麼啊?」戴不懶問。
「伸縮鋼。」王平說,「咱們脫手那東西,三五年內不必再接單幹活。」
立夏時節,在晚上從水鏡村沿溪流東溯,會見到求偶們的螢火蟲在水邊飛舞,像忙碌的小仙子。靠近山區,光點更盛,到山腳下,簡直凡間星辰,咫尺銀河,是水鏡湖外最大的觀光景點。水鏡村為促進觀光,在水流旁修建一條緩緩爬坡的步道,讓遊客在遊賞時,不至於失足踩空。由於水鏡村附近沒有任何野獸妖怪,因此在螢火蟲季節以外的時節夜遊步道,享受夜晚涼風與沉眠的大片森林,別有一番風趣。有鑑於此,村民會在落日時分,點燃步道旁的火把,提供晚間照明。火把排列緊密,遠看像條火蛇盤據山中。由於步道只有前半段與小溪重疊,後半段到出山口處沒特別景致,多數遊客寧願沿溪邊往回走。
今晚因為村長與村民的提點,聲稱山坡有坍方可能,不宜夜遊,因此步道格外冷清,只有一長串孤零零的火把照亮森林,拉出長排樹影。
步道入口處,戴不懶置身在地上一大「霧」字中心,默念口訣,全力施為,「寒陰白霧涌。」
一團濃白平地自起,像巨人的棉花掉落人間,徹底掩蓋其中的人影。
突然,一陣黃在霧裡醞釀,逐步從中心擴散到外圍。
「 山沉黃霧裡。」
黃霧滾滾如同江水,向左向右浪濤傾瀉。從上往下看,這山外圍的一點黃,迅速拉出兩條黃線,逆時針順時針的兩線匯集在另一側的對點,標記出一座山的範圍。
「換我啦,猛氣英風!」
自山腳下,狂風驟起,黃霧沿著步道滾滾向上,步道風景模糊可見,但沿途火光被黃霧包裹成一個個明亮小圈,兩旁的溪流與樹林隱沒在灰黃暗之中,宜人的夜遊景點瞬間詭譎難料。
三道人影奔馳在步道向上,李邊城在右,戴不懶在左,王平居中,落在兩人身後、成三角陣型,手裡捏著透明彈珠指揮方向。
「敵人向左!三十度角!」
戴不懶搓出小團霧氣,再由李邊城拳風送出。遠看起來,山上的火蛇先給粗厚的迷霧主幹包覆,主幹上又斜開出一條較短的支線。
「向左!十五度角!」
「向右!三十度角!」三人各提一支火把繼續追趕。戴不懶感到些許精神恍惚,連忙吞下提神藥丸。發動字耗費心神,使人倦怠,可沒人想在刀光劍影下走神,因此攜帶提神道具是基本守則,其中戴不懶時常負責大規模發動字,因此事先準備的提神藥質與量俱佳。
突然,插滿削尖樹枝的木樁從霧裡竄出。李邊城無所畏懼,「猛」勢上身,挺起胸膛繼續上前。木樁沒刺穿他的上半身,反倒給他捏成碎塊。
「司~馬~輝~小~弟~弟~~ 你逃不了啦。」王平大喊。
突然群影晃動,像是軍隊衝鋒,濃霧裡冒出數十個人影,但李邊城早有石塊準備在手,他用力一捏成數塊碎石後,散彈連擲,人影大軍瞬間被掃射成稀爛,周圍樹木紛紛倒下。
「咱不瞞你,你死定了。」王平的聲音迴盪在林霧中,「如果你乖乖出來受死,咱們答應不動你的好老婆和小孩,很公平吧?」
三人走近,發現有棵樹上有個等身的司馬輝畫像,雖然看得出是臨時作畫,但由於他本人穿一身黑袍,顏色簡單,加上速繪本事了得,畫像竟得三分神髓。
李邊城一拳打爛樹幹,畫像破碎。王平蹲下查看,樹幹背後確實寫有「影」字。隨後打手勢,要求李戴兩人的火把拿來。
「咱們知道你是『影』,還知道你有雙重領悟,所以別浪費時間,快出來。」王平呼喊,「想想你的老婆,你還沒出世的孩子。」
王平說話同時,卻是手拿三根火把,李戴兩人已經脫離陣型,加快速度、放輕腳步,趁王平與敵人口頭周旋時提早靠近,讓敵人誤判他們倆的位置。
「哎呀,出來嘛。」王平繼續大喊。
嘿呀指右邊,哎呀指左邊,後面幾個字就是幾十度。李戴再偏左三十度後,摸黑察覺到敵人大致位置。
李邊城躍起,怒吼,戰錘橫掃,樹幹齊崩,殘幹下
獨漏一個矮身閃躲的身影。
那是司馬輝。
李邊城趁勢頭未老,大步前跨,手腕翻轉,戰錘斜挑向上,連根拔起殘留的樹樁,直接打碎成渣,拉起的狂風撼動前面整排樹林,枝葉沙沙作響如同騷動。
敵人小步後拉,極限閃躲,戰錘在他鼻尖處劃過,只為在最快時間出刀反擊。敵人扛住雄厚氣壓,轉動腰身,自黑暗中刀尖劃出,直入李邊城側胸。那刀通體漆黑,雖有護手,刀柄,卻明顯一體成形、只由金屬構成。
「鏘!」
戴不懶趁對方刀勢未成,短刀搶攻,彌補李邊城出招縫隙。戴不懶出刀取巧,以迷霧包裹刀身,敵人摸不清楚戴不懶刀長,只好以檔代閃,兩刀相撞。李邊城趁勢翻轉手腕,雙手握柄,弓腰,重心上移,全身肌肉膨起,甚至撐破外衣,露出衣服下的皮甲。
戴不懶深知李邊城待會威力,刀身相撞時,他順勢側跳,撇頭好保護眼睛,但做好吃痛的心理準備。李邊城兩腳自然離地,全身重量付諸雙手,自腰自臂自腕,每一絲肌肉扭緊的力量都傳達到武器上。李邊城崩砸。
轟聲巨響,地面炸裂,泥土混雜氣流四面噴出,砸出真空地帶,茂密的森林硬是給他敲出一處空白,整座山晃動,抖出無數個黑點逃竄上天,盡是不敢再逗留的鳥群。
戴不懶臉頰給泥濘噴的紅通、脹痛,手中刀甚至差點給吹飛出去。
「又不是打你,閃屁啊。」李邊城罵道,「你都跑了,他不會跑嗎?」
戴不懶暗自叫苦,若剛繼續拖住敵人,那他肯定得受傷,是輕是重不好說。姓王的心黑,自己傷太重甚至可能被就地處理,好減少戰利品的分母。
但如今對方可能還活著,戴不懶趁塵土飛揚時,首先造霧掩蓋李邊城身形。
地上沒發現殘存屍塊,不過畢竟對方慢自己一步閃避,想來是給轟飛出去。
「老李,如何?」聲音從數十尺外的後方傳來。
「沒死。上好的!」李邊城知道王平關心伸縮鋼。李邊城上前查看,從棵被撞斷的小樹幹來看,對方受到衝擊,但沒見到屍體。「人呢?」
「上面。」王平回答。
李邊城哪管什麼樹,掄起戰錘狂轟濫炸,眨眼間數
十棵樹木斷成七八截當場分屍,可謂人形龍捲風。戴不懶連忙跟他背後繞轉,看好後方是兩人作戰的基本原則,但他現在只想逃離波及。
突然,從李邊城斜右方的樹上,掉落一粒光亮,照亮戴不懶跟李邊城身形。
戴不懶頓時起霧,同時他察覺自己身子有被提起來的感覺,霧壟罩自己後撇頭一看,自己的披風竟在一剎那被撕開成破布,裂口相隔肩膀僅有分毫。
李邊城的披風也裂開如旗子般飄揚。
「混帳還偷懶?老子命差點丟了!」
「大哥緩點勁,我造霧跟不上。」
「你他媽還頂嘴!」
戴不懶正要解釋,一記刀鋒從前方黑暗中揮出,他提刀想檔,但眼睛卻追不上。那刀太快,太刁鑽,掐在他心神鬆懈的一瞬間,砍在他露出縫隙的脖子。
「要死...」
刀鋒未至,拳風先到,一股蠻橫之力撞倒戴不懶,轟砸在司馬輝身上。
「哈哈,以為老子背後沒長眼睛嗎?」
戴不懶暗叫驚險,卻見敵人竟沒有立即起身,他馬上意識到李邊城故作發怒,其實給藏身暗處的王平打掩護,王平早在附近布置黏拓印,等獵物上鉤。
「我可不只會當輔助!」鬥志燃起,戴不懶馬上起身,出刀直刺那卡在地上身影。
不料身旁巨力擠來,戴不懶第一時間沒做多想,竟然站穩腳步,強力頂上,「證明自己!」他在心裡大吼。
「幹!」李邊城的咒罵炸開在戴不懶耳邊,戴不懶這才意識到誤事,他們倆人同時搶攻,身位重疊撞在一起,反倒拖累對方,近戰合圍首要忌諱搶位。戴不懶隨之腳軟,給李邊城第二次撞倒在地,敵人抓緊時機自切披風,側滾閃避李邊城的重錘落下。
敵人滾向戴不懶這側。
「要追?要讓?」
戴不懶瞬間猶豫,加上自己架式歪斜,給敵人起身逃跑的時機,於是轉眼間敵人又沒入黑暗,戴不懶耳膜再遭轟炸,「該讓不讓,要上不上!」
「幹嘛不上?」王平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戴不懶這才意識到自己連犯下兩個大錯。敵人中陷阱後,王平選擇補位在李邊城的另一側,即戴不懶的對面。即使敵人割衣逃困的情況下,也會給王戴兩人包抄夾殺。
但敵人滾向戴不懶這側,而戴不懶錯過出手時機。
「媽的,如果死的是你不是曹仔...」
「夠了,打完再算帳。」王平說,連跺敵人留下的披風數下,踩碎所有口袋裡的光玉,回收自己液狀的血肉拓印,和對方披風夾層內的飛刀。「我們失去追蹤手段,對方失去造光跟遠距離手段,剩火藥包跟畫筆,額外吃上猛仔兩記,算上小優局面。戴,圍山的霧能撐多久?」
「勉強到明天早上。」戴不懶答完,趕緊又開口道,「如果敵人衝出黃霧,黃霧會殘留在他的路線,很明顯咱們...」
「廢話,又不是沒看你用過。」李邊城打斷他說話。
王平接著說道,「趁霧散前,咱們揪他出來。對方不知道黃霧裡有啥,以他行為模式來看,更可能硬闖咱們。」
「這麼暗怎麼揪?」李邊城撇嘴,「舉火把幫他做影子嗎?」
「全暗跟全亮都不會有影子。」王平說,「咱們燒山。」